第5章 魚入浮雲殿

魚入浮雲殿

翠山許久未這麽熱鬧過了。

自哥哥回來後,接二連三的神仙來拜訪,忙得我不可開交。

源方被遣去銀獅那以後,據說銀獅肥了不少,我不禁擔憂源方還能不能回來。

天氣愈發暖和了,夏季該是不遠了。

虧得翠山四季分明,春暖夏熱,秋涼冬寒,這一番下來才覺得這日子是過着的。

我閑閑搖着團扇,坐于紫藤架下的石凳上賞星星。

花藤間竄出個魁梧的影子來,似是忍了很久才問道:“源方什麽時候回來?”

我一瞅,我哥哥青着一張臉立在月影中,棱角分明的臉龐蘊着絲不開心。

那日歸至翠山,便瞧見門前雄糾氣昂蹲着的麒麟獸,乃哥哥的坐騎,雲小武。

小武臣服于哥哥的手腕之下,也是件奇事,聽源方說哥哥完全是以暴力贏得了小武的心。

那時候,只要哥哥騎着小武在天界跑一圈,便能惹得不少仙女尖叫。

耍帥時,坐騎是如此重要。

我瞪着小武,想說離家這麽久,竟也不給個信。

它撇過腦袋,當做沒看見我。

那會,我知道我朝思暮想的哥哥就在屋內。

可我立在屋前久久邁不進去。

我本想沖進去劈頭蓋罵,怎麽能一聲不響就離家,怎麽能那麽久都不回來,怎麽能杳無音訊連個消息都不給等待的親人。

最後我卻是撲進哥哥懷裏,哽咽許久,泣不成聲,說,你回來便好。

他輕揉我的長發說,我回來了。

哥哥這次遠行的緣由竟是因為一句話,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他說他讀不了萬卷書,路還是能走的。

于是行了三界各處,一番見聞。

我想,哥哥的骨子裏還是文藝的。

但是他行走的真正理由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刻,望着立在跟前的哥哥,倒猶如做了一場夢。

我竄過去,親昵地喊了聲哥哥,拉着他坐下,倒了口茶,對着他笑。

“不要以為哥哥寵你,你天天做的什麽酒花魚我也能忍。一天兩天也就算了,為何天天都吃這

個?”哥哥出了趟遠門,皮膚黝黑不少,可卻顯得更俊朗了。

我笑嘻嘻地說:“哥哥在外受苦了,回來我想着給你好好補補。魚鮮美補身,最适宜了。”

哥哥狐疑的看我一眼,道:“最近從好友口中聽說,你給我相了個妹夫?”眼中透着分喜悅。

我噴了一口茶。

“說是你寫了什麽情書給一個叫遙止的神仙,還當衆念給他聽。”哥哥喜悅的神情中透着贊許:

“幹得不錯。”

我握着茶杯的手微顫,慌忙解釋:“不是那樣的...”

哥哥慈祥地沖着我笑:“你們文人的套路我是不懂,他若不從,哥哥給你搶過來。”

我拭了拭額頭冒出的汗。

哥哥這話說得好似我是哪家的不良惡霸。

頂上月色朦胧,花間葉影重重。

此時此境,聽着此話,忽生起傷感來。

不知遙止上神此刻在做些什麽,又有誰陪在他的身旁。

“今日那魚的味道已經頗有些火候了,你也該送去了。”哥哥摸了摸我的頭。

我一怔,原來哥哥早就知道了,方才許是想讓我自己告訴他。

定是源方告訴哥哥的,早知道就不向源方讨教酒花魚的做法了,非得讓我說緣由。

當然我沒有說,銀獅那個混蛋說了。

“你可知我此次出行,去了人界魔界,才發覺世間哪個地方都是一樣的。以前我們仙界總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但是事實上,我們跟人魔都并無區別。”哥哥許是想到了什麽,語重心長地說道。

“看來哥哥這番游歷收獲不少。”我見他似乎打開了話閘子,便給他添了口茶。

哥哥繼續道:“我走了那麽多地方,碰見形形色色的人魔。這才知,人也罷,魔也罷,皆是有情

有義的...嗯......生物。”

“......”

看來這等級觀念在哥哥心中已是根深蒂固。

他頓了頓又道:“我在行走途中遇着一個小桃妖,竟跪在靈山前求藥。我見着她時,已跪了一天一夜,滿臉淚痕。問其緣由才知,她是一位魔少的侍從,那魔少有眼疾,她為了在他壽辰那日給他驚喜,便來靈山求株仙石斛,可山神不肯,才長跪不起。那小桃妖說,只要能讓他家的少主開心,她什麽都願意做。你看,一個小小的妖而已,都有那麽大的勇氣。”

我問道:“那小桃妖漂亮嗎?”

“......這不是重點。”

“你是不是和山神打了一架?”

“.......這也不是重點。”哥哥難得煞費苦心的講了那麽一通,見我不開竅,嘆了一口氣。

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了,他是在鼓勵我。

我扇着團扇眯着眼笑,不知哥哥還能說出些什麽道理來。

他又摸了摸我的頭:“源方和我說,有個叫素夭的女仙天天送東西給那個遙止。還有那個叫什麽玉的,說是親手縫了雲錦衣......”

“......我明日便去。”

我立在遙止上神的浮雲殿前,望着爬滿牆的夕顏花,感慨萬分。

沖動總是魔鬼。

我提着食盒,望着高牆,心潮澎湃。

古往今來,多少才子阻斷艱難,翻牆而入,會的佳人,相顧淚眼,驚喜連連。

想到驚喜總是在不經意間産生,我便心生激動。

激動完,我便立在了牆頭。

一棵高大的娑羅樹聳立着,枝繁葉茂好遮人。

俗話說,知彼知己才能百戰百勝。

先探探情況也是上上策。

想着遙止上神該是一襲錦衣,幾分華貴。一壺清茶,幾卷經書。手持棋子,優雅地自己跟自己下棋。

我透過星點白花,瞧了眼庭內。

他正在鋤草。

花叢間紫色身影若隐若現,幾支墨發因着動作流瀉至胸前,好看的側顏專注地盯着地上的雜草。

娘親說,認真幹活的男人最迷人。

從前并不覺得,而今才知,這話說得真切。

“誰?”一聲輕吼。

我腳一滑,摔了下去。

這一摔,可真夠疼的。

我雙眼緊閉,不敢睜眼,身子僵直的靠着牆。

除了方才的一聲,再無其他聲響。

緩緩睜眼。

娑羅樹旁依着遙止上神,笑眯眯的望着我。

那食盒完好無損地落于一片輕雲中。

我竟以最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我起身理了理衣襟,除去發上的花草,目落自個兒的足履:“不好意思,昨日睡眠不足,一時翻

錯了牆。真是抱歉。”

“哦?這也是愛好?”他的語調濃重上揚,好笑的看着我。

我瞥他一眼,水藍羅裙上的手默默地交織了會,點了點頭。

“......”

腰脊一股疼痛傳來,我倒吸了一口氣。

疼痛總是在摔過一陣後才來得更猛烈,就如人別離後才知什麽是痛。

他行了過來,将手搭在我的額頭,只覺一指冰涼劃過。

一片花瓣浮于他的指尖,只聽他輕聲問道:“摔疼了?”

氣息如蘭,恍入心間。

輕風拂過,吹落娑羅一樹繁花。

我與他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心之隔。

我低眉順眼地點了點頭:“疼。”

他笑,将我稍亂的頭發理順,就似昨晚哥哥親昵的摸我的頭。

我的心間生出一朵小花,恰似三月桃花七月荷。

若時間停留,又有何不可。

“推門便可入的事。總是這般冒冒失失。”他細細打量我是否哪裏還插着一棵草或挂了一朵花。

“那戲折子裏...都是這麽寫的。”我輕聲嘟哝。

“哪裏有戲折子這麽寫的。”他又笑。

我擡眼理直氣壯的望着他:“有啊,很多戲折子裏都這麽寫的。才子為與佳人相會,便翻了牆頭進去,以解相思之苦。”

他抱臂盯着我看了好半會:“你的意思是,你是才子,我是.....”

“啊哈哈,不是不是,誤會誤會。呀,頭有點暈,許是方才摔着了。我們剛才說什麽來着,哎喲,忘記了。”我作勢扶了扶牆。

“你方才不是說你翻錯牆,認識路麽?哪位神仙?我帶你過去。”說完那片輕雲浮了過來,他取了下來,一副随時與我出發的姿态。

我挨着牆挪動幾步,移出些距離來,大義凜然地回道:“我師父司命星君啊,喏,我本來想着做

了好吃的,給師父一個驚喜的。啊哈啊呵呵。”

他停頓了會:“你師父在北邊,我這邊是南邊......”

我咳笑了一聲:“......今個兒霧...真大。”

他輕揚眉角:“我送你過去?”

我擺擺手說:“不用不用。”

“如此,那你且去吧。”他将食盒遞給我轉身離開。

我一愣,又輕拽住了他的袖子。

“怎麽?”他轉身問我。

“你...你餓麽?”我躊躇。

“餓。”

“那你嘗嘗。”

“不吃。”

“為什麽?”

“你師父的東西我怎好吃。我一個人過着也慣了,也不會有誰送些吃的來。”說完他留了個背影于我,肩膀微顫。

“我...我送給你吃,不給師父吃。”

“算了,不吃了。怎能煞費你一片苦心。”

我急得直跺腳:“本來就是做給你的。這魚是昨日裏新鮮釣的。昨晚裏裏外外抹了蜜用蓮花瓣釀了一宿,清晨取出來淋上蓮生釀,再用慢火炖出來的,你不是最喜歡這道酒花魚嗎?”

他轉頭問:“特地做給我的?”

我咬牙切齒:“是的。”

“那你沒翻錯牆?”他輕笑。

“我......”我惱了,竟然故意取笑我。

我将食盒置于地上,回頭便走。

才走到門口,便聽到一聲嘆息:“這魚的味道.......”

遙止上神已執了雙竹箸,嘗了一小口,卻皺着眉頭。

我遲疑片刻,跑了過去,望了望玉石桌子上的那盤魚,擔憂的問道:“味道...很難吃麽?”

他松開微擰的眉,一片清朗,莞爾一笑:“味道不錯。”

“哼。”雖然嘴上不服,但聽到這句話,已是半點氣都沒有,還甜滋滋的。

一高興,幫着澆了花園裏的花草。

園子不大,卻清新雅致。

落花似雪,鋪了滿地。

我每每回過頭,便能看到他。

紫衣烏發,清眉明眸,俊挺的輪廓,在漫舞飛花間構成了一副畫。

有時也正望着我笑。

對我而言,幸福,也不過如此。

第二日,我攜了源方親授的褚花露秘制甜湯,立在浮雲殿前。

娘親說,要鎖住男人的心,先鎖住他的胃。

我想起昨晚與源方的促膝長談。

源方回至翠山熱情地與我打招呼時,我正望着不知名的花草獨自傻笑。

他喊了我半天,我回過神來,甚是喜悅。

我扶着他瘦弱的肩膀激動的說:“源方,他說讓我有空多去坐坐!”

“......遙止?唔,是好事。”源方先是莫名,随即了然。

“可我天天都有空。”

“......彈歌,他只是說了應該說的話,比如你也會對淺澤說,讓他有空常過來坐坐。”源方

語重心長。

我指了指遠處一個鬼一般不停晃蕩的模糊白影:“淺澤麽?嗯,你說的有道理。”

那白影晃了過來:“彈歌,自從聽說你心有所屬,我都瘦了大半圈,你看,你看。”

我無視他,繼續對着無名花草微笑。

源方不屑:“哪裏瘦了,還胖了不少。”說完掐了把淺澤的臉。

“彈風大哥,源方他調戲我!”淺澤大喊。

我和源方雙雙拍了他一記:“不要惹我哥哥發火。”

“對了,源方,你在銀獅的糕點裏吐口水了沒有?”我想起來問道。

“......”

“......”

之後便跟着源方制甜湯,分了碗給淺澤,一陣嬉戲,才各自歇息。

此刻,我對食盒裏的甜湯十分有信心。

淺澤可是贊不絕口。

因為我讓他發了毒誓,若不說真話便娶不到老婆。

思索間,殿門一開,一紅衣女仙出了門來。竟是素夭。

紅腫着雙眼,神情頗哀怨。

我本想當做沒看見,她卻已立在我跟前,恨恨地看着我。

我默默地嘆了口氣。

“你小小一個女仙,竟給遙止上神寫情詩,真是不知廉恥。”她冷笑道。

我平複了下心中騰起的火氣,決定不和此種人一般見識。

她見我不說話,橫眉剮了我一眼:“別以為你眉眼神态跟她有點像,遙止上神便會對你特別。他的心裏可容不下你。別癡心妄想。”

我微微一笑:“他的心裏也沒有你,不是麽?”

“你......”她冷哼一聲,忽地握住我手裏的食盒木柄欲搶過去。

我猝不及防,一番推搡,食盒摔于地上,甜湯淌了一地。

“竟做了也不知是什麽湯送過來,真是可笑。我天天變着花樣送來東海的山珍海味,名貴糕點,遙止都不為所動,就你這破湯,只配拿去喂狗!”她竟然絲毫沒有愧疚之心,還口出惡語。

我氣得身子發顫,捋起袖子,準備抽她一頓。

“素夭!誰許你在這放肆?!”一聲厲語,殿內又閃出一個白衣身影,正是嬈玉。

素夭見着嬈玉,竟不做聲了,只冷眼立着。

“彈歌女仙,你沒事吧?”嬈玉過來扶着我,神情擔憂的看着我。

我未作聲,看着地上的殘羹,心裏甚是委屈。

“素夭,你忘了遙止怎麽跟你說的了?還在這裏搗什麽亂?休怪我跟遙止說你的不是。”嬈玉淡漠地看着她,不善的語氣。

素夭又是一聲冷笑:“難道你說的還不夠多麽?這幾日遙止都避而不見,要不是你在中間挑撥離間,遙止會如此狠心嗎?”說完眼圈又是紅了。

我依舊怔怔立着,雖聽得雲裏霧間,卻覺得眼前的素夭,甚是可悲。

素夭許是意識到有我這個外人在,不願被看笑話,又剮了我一眼,甩袖離開。

嬈玉并未搭理她,柔聲安撫我:“素夭向來便是這麽蠻橫的脾氣,你別見怪。”又望了眼地上的湯汁:“這可是你做來送于遙止的?”

我點了點頭。

“那這湯是糟蹋了,好在遙止今日不在,你送來也是白送。倒不如改日再做一些送來。”她笑得柔,說得也在理。

她竟沒有因為情詩的事情生氣,對我送湯這事不僅不介懷,還很大方。

也不像上回在禪堂,對我頗有敵意。

我倒是好生奇怪了下。

她像是看出我所想,又說道:“上回在禪堂真是情形所逼,不得不為難了下你。那麽多仙女在,迫不得已需要維持下紀律。還望彈歌女仙不要介意。”

她這麽一說,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回道:“哪裏。那次也是我的不對。”

嬈玉上仙果真像他們口中所說,通情達理,賢惠淑德。

她拉着我的手說:“妹妹看着好個美人胚子,惹人喜愛。你若不介意,我便喚你一聲妹妹。”

我一愣,被她拉着的手頗不習慣,但也應道:“姐姐只管喊便是。”

她嫣然一笑:“下回若是遙止在了,我先知會你一聲,你再送過來。”

被嬈玉這麽一說,總覺得有點尴尬和不自然。

倒好似她就是這家女主人,心裏頗不是滋味。

我轉而問道:“遙止上神今個上哪去了?”

嬈玉的眉梢染上一絲愁,哀嘆道:“近日裏北荒有妖魔滋事,今日我也沒見着他,說是被派去北荒鎮魔了。方才....”她忽的頓住,欲言又止。

“方才怎麽了?”我着急問道。

嬈玉以羅帕輕拭了會眼角,看得我焦急萬分:“方才一只青鳥來報信,說是遙止有危險......”

我轉身便走。

“妹妹你去哪裏?”

“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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