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荒之幻
北荒之幻
百裏黃沙千裏漠。
北荒,乃四荒中最險惡之地。
聽師父說,這荒漠有延至八極的趨勢。
究其原因,竟是這沙地下沉睡了什麽不知名的魔頭。
廣闊無垠的沙漠中,暗藏各種玄機也是正常的。
我一介小仙,對付些小妖小魔不在話下。
雖然我爹娘他們以為我跟了師父這麽久,最擅長的是看相。
我望着綿綿荒沙,閉上雙眼集中仙力。
風沙,寒骨。烈陽,腐肉。
我絲毫感覺不到遙止的氣息。
睜眼四面望了一番,瞧見遠處一團紫霧,踏雲飄了過去。
霧中彌漫着一股膩人的甜香,一抹紫色身影隐隐閃現。
“遙止。”我輕喚了聲,尋進迷霧中。
濃霧纏繞指間,裹着寸寸柔沙。
霎時,一道白光劈開紫霧,眼前豁然開朗,天邊溢着五彩流雲。
竟有一面湖泊泛着潋滟水光,依着青青楊柳,鳥語花香。
一切猶如風景畫卷般徐徐展開。
不好,是幻境。
我警覺地後退幾步,身後的茫茫霧霾,看不到邊。
空幽幽的玉笛聲回蕩四周。
誰?我踏進草地,望着周圍,頭昏沉沉地疼。
紛飛的柳絮間,一個紫色身影踏着湖面而來。
“遙止?”我快步上前,欲踏進湖裏,剛觸及湖面,便身若針刺,疼痛不已。
此湖竟被施了虛無的結界。
幾片飛絮似飄揚的白雪,看着莫名地冷得徹骨。
我隔着結界喚着遙止。
他停下來,望着我。
我看見他蒼白的臉龐,滲着豆大的汗珠。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來,踉跄不穩。
我焦急地喚他:“遙止,你怎麽了?你可是出得了結界?我們回去好麽?”
他無力地望着我,痛楚地蹲下身子。
我再也忍不住,沖進結界,疼痛如一波波浪潮刺進我的肌骨。
似有千萬把刀在我身上割出累累傷痕,白紗裙一片血染。
我奔過去扶住遙止,他對我微微一笑:“你怎麽來了?”
我看着他虛弱的臉龐,哽咽道:“你怎麽樣了?”
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卻将我額前的亂發理好:“你怎麽這麽傻。來這裏做什麽。”
“他們說你有危險。”我難平擔憂又心疼的情緒,“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我就殉情!”
他笑,忽的皺起眉,更加痛苦的捂住胸口,嘴角又溢出血來。
“離開這裏,這裏危險。”
“我不走,你在哪裏,我就跟到哪裏。”我斬釘截鐵。
他擡眼神情哀傷:“我走不出這裏。你難道就一直陪我在這裏?”
我看了他良久,拍了拍昏沉的頭,望進他的眸子裏:“我陪你。”
哪怕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也陪你。
我化出一把匕首,狠下心割了自己的臂腕,疼痛倒像是已經麻木,鮮紅的血淌了出來。
“來,喝我的血,你的傷會好得快。”我将手遞過去。
只要你好起來,我什麽都願意做。
我願陪在你的身旁,給你做魚,給你熬甜湯。
只需一個回頭,能看見你,我便安心。
他笑着來拉我的手。
倏然間,天邊現出一個龐大的黑影,無聲地靠近他的身後。
眼看咫尺之間,我猛地推開遙止,化出一把長劍,刺向黑影。
可遙止在這一瞬間卻拉住了我。
一只龐然大蜘蛛,吐出千絲萬縷的白絲,纏住了我。
我不能動彈,刺骨的疼痛傳遍全身。
轉頭看向遙止,他的嘴角竟泛起莫名的笑。
笑得邪魅,笑得詭異。
不,他不是遙止。他不是。
溫文爾雅的笑容,清幽如蘭的神态,他都沒有。
我的腦際在剎那間就清醒了。
“哈哈哈...”幾聲狂笑響徹耳畔,他緩緩地将目光看向我,竟是一個陌生的面孔。
楊柳,青草,湖泊,霎時化為泡影,煙消雲散。
眼前是灼灼的沙漠,一只巨蛛,一個陌生的臉孔。
慌亂無措間,我中了幻術,那迷霧恐是有毒。
我竟有絲慶幸,不是遙止受傷便好。
“真是個重情的小女仙。你的鹿血不妨留給我們喝。如何?”那人現出了原形,竟是個蜃妖。
蜃妖能織出迷離幻境,探測人心,幻化百形。
巨蛛盤動足指,那白絲便嵌進我的肌膚,生生的疼。
“遙止?這名字我倒是聽說過。”他的臉龐變得兇惡扭曲,“我們這一族的妖,旁族的魔,在神魔大戰時被他殺了不少。說是什麽神将。哼,今日逮着你,也好出我們一分怨氣。”
我額角滲着冷汗,斷斷續續地回:“遙止...在哪?”
“你這小女仙,都這個時候還擔心別人?他在哪我可是不知道。你一個人單槍匹馬來北荒找他?”蜃妖嘲弄地看着我。
“也是...若你們碰見他...恐怕早已魂飛魄散了。”我冷笑道。
“哈哈哈随便你怎麽說,我們這些日子在這裏,別說是神仙,連只鳥獸都沒瞧見。今日竟碰見這麽寶貴的小女仙。吸幹你的血如何?這樣我的妖力也能突飛猛進。”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
我集中了最後一絲仙力,掙脫蛛絲,往前飛去。
他們竟沒有追來,可我的腳一落地便不能動彈了。
是流沙,我陷入了流沙。
流沙出鐘山,南入黑水。
我停止了掙紮,只因越掙紮便陷得越深。
流沙淹沒了我的腰際,渾身像被鐵絲緊箍着,嗓子幹啞,我已無一絲力氣。
我看着步步靠近的蜃妖,閉上雙眼。
彈歌啊彈歌,如今你也有弱點了。
兒時便能分辨出的幻境幻化,因着遙止便亂了方寸。
娘曾說,愛一個人不可過深,八分情意二分心底。
若我還能活着,我便将那滿滿十分都給你。
可你何時在我心裏如此重要,我都不知。
是你執着紙傘出現的那刻起?
還是你融融笑着的那刻起?
我愛上你,是我與你相遇相處的每一刻,卻也都不是。
那日裏說的十二因緣,因果相連。
我曾想問問你,為何愛,沒有因,也未必有果?
遙止啊遙止,你在哪裏。
我只願你安然無恙。
也許死并非那麽可怕。
見不到你,才是我最害怕的事。
思緒間,竟有幾聲慘叫劃過耳畔。
我迷迷糊糊睜眼。
一團燃燒着熊熊火焰的身影立在跟前,在這荒蕪的沙漠中燒出一朵如血的曼莎珠華。
幾縷青煙袅袅散去,已不見巨蛛與蜃妖的痕跡。
那火焰慢慢褪去,一雙金絲線縫邊的黑靴映入我半阖的眼簾。
一個冰涼如水的聲音響于頭頂:“彈歌,我來了。”
我欲睜大雙眼看看這面容,可眼皮沉重如鐵。
身子漸漸放松,身旁的流沙似乎停止了。
一雙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我擡手撫上他的臉龐,吐出最後幾個字:“遙...遙止?”
“彈歌,我是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