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豆紅入骨君不知
豆紅入骨君不知
我醒來時,口幹難忍,一股腥味的暖流淌入我的喉嚨。渾身有了暖意,疼痛減輕不少,恢複了點力氣。
我意識清晰地睜開眼,先是一張冷冰冰的臉正望着我。細長的眼,褐色的眸子,俊逸的面龐冷若冰霜。
俊中帶冷,冷中帶俊。
我看着自己滿身血痕的破爛白裙,往樹背裏縮了縮。
再瞅到這人臉上竟有幾處幹了的血痕,那長長的頭發都是血色的。
我顫着手撫上他的紅發,哽咽:“我...竟留了這麽多血?”說完正預備哭。
他冰山般的臉上冰凍般的嘴角動了動:“......不是。”
我揉眼細細端詳,該是他天生的紅發。想着誤會別人甚是不好意思,便柔聲誇贊道:“這發色...可真好看。跟鳳凰花是同一個顏色呢!”
“......”
見他不說話,我四周望了望,也不知這是哪個山頭,這幾棵沉香樹長得甚是高大。
“是你救了我麽?”我輕聲問道。
“不然呢?”他瞥我一眼,墨色的衣袍更襯着他的冷峻。
我感激地看着他:“多謝。我差點就......”
我頓住無法說下去,一線之間,一命之差。
他輕皺眉頭:“知道害怕了?”
我一怔,低頭不語。
他這一皺,讓我有點慌,也不知他這表情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哪怕是不說話的樣子,只要嘴一抿,便看着像是生氣的。
如此面無表情,倒還是頭一次碰見。
“你...是誰?”我想着此人看着頗厲害的模樣,印象中是全身燃燒着烈火,彷佛頃刻便能吞食任何生靈。
腦際靈光一閃,問道:“莫非你就說北荒底下那不知名的魔頭?!”
他的眸子露出一絲不屑:“沙魔?他還不配給我提鞋。”
我正想表示欽佩,只見他寒冰般的目光射過來:“你昏迷時一直喊着遙止。”
我一愣:“一位...朋友,他欠我錢。”
“......”他認真地看着我,看得我直冒冷汗。最終冷哼了一聲:“他有什麽好?”
“哪裏都好。”我撇頭不看他。
琢磨着聽他這口氣倒像是認得遙止,便問到:“你認得他?你可知他現在在哪?安好嗎?”
只聽“啪”的一聲,地上一根枝幹不知何時變成了兩截,吓了我一跳。
他目放遠處:“我不知他在哪,但肯定不在北荒。”
既然不在北荒,興許已經回去了。
低頭看着白裙上的手,竟都是劃痕,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知身上是否也是如此傷痕累累。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冷顫,在我的周身化出有一層紅色氣流,剎那間,一股暖意包圍了我的全身。
他冰冷的眸子有一瞬間的柔意:“我送你回翠山。”
“你認得我?”我驚訝。
“當然,你出生時,我便認得。”他的褐瞳竟又流出一股暖意。
我想着他倒有可能是我的哪個遠房親戚。亦或是爹爹哪個拜把兄弟家的。
爹爹在我出生時喜極而泣,便時常将襁褓裏的我展示給別人看,一邊念叨叨,瞧我這女兒,粉雕的玉琢的似的,哎喲喲。
以至于很多我不認識的人也從小便認得我。
當然,每次他展示完,回家等着他的是娘親備好的搓衣板。
“你能送我去百花仙子那麽?”我思考許久,家我不敢回,怕挨哥哥的罵。師父那也去不得,怕師父看着我捶胸頓足的痛哭一番。思來想去,也只有去百花仙子那養養傷了,再者,她那有不少好藥。
“嗯。”他輕輕地将我抱起前行,我也已顧不得男女之別,傷口還是隐隐作痛,寬大的胸膛甚是暖和,聽着呼呼微風,竟有了些困意。
“再過些日子,我來接你。”
“嗯。”
等等,他說什麽?我頓時困意全無:“你來接我做什麽?”
“我救了你,你得嫁給我。”他說這話的時候竟仍是面無表情。
我目瞪口呆:“你家有宅子麽?有傭人麽?養得起麽?你以為是在戲裏麽?”
“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其實...我喜歡女人。”
“...無妨,我娶定了。”
我急了:“你....你趁人之危!這是什麽破規矩?從來沒聽說過!”
“太華山的規矩。”他回地輕描淡寫。
“我生為翠山仙,死為翠山鬼。什麽太華山!你們是魔族就能這般無理嗎?怎麽能如此不講道理。”氣煞我了。
他掃了我一眼:“我向來不講道理。”
“......你這個冰塊臉!冰山角!放我下來。”我欲掙紮,卻動彈不得。
他竟然當做沒聽見。
我憤憤地喊了一路,他都無動于衷。
只有在說道他的紅發像隔壁山狼大叔家的抹布時,他的肩膀顫了顫。
我心裏一樂:“你生氣了?”
他悶哼一聲,不說話。
“哈哈哈你生氣了哈哈....咳....咳..”一時笑得太猛,牽動了傷口,疼得我直咧牙。
“你這性子倒比以前還野了些。”他寒森的嘴角現了一個弧度。
此人真是應了自個兒的名字,伏寒。
雖是烈烈焰火,但性子是冷的,特別是那張臉。
他認得我也認得遙止,可真是怪了。
我躺在百花仙子香氣彌漫的大雲床上,安靜地任她給我上藥。
那個伏寒竟直沖沖地闖入百花仙子的宮殿,将我交給她。
吓得仙子花容失色。
沒見過魔族到天界來去如此自由的。
還對着仙子文绉绉的講了一番,他是太華山的伏寒,久聞仙子美貌傾天傾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就麻煩她照顧下了之類的話語。
仙子聽了很受用。
“這百花霜對傷痕最有效,過幾日,你的肌膚便能恢複如常了,光滑細致白嫩嫩的。”她替我細細擦着藥霜,怕我疼安慰道。
果然她知道我的心思,哪個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呢。
我心存感激,只甜甜的喊了聲:“師娘。”
她嗔了我一眼,責怪道:“你一個人跑去北荒做什麽?傷成這個樣子,別說你師父,我看着都心疼的緊。”
我望着榻前的朱色紗幔,許久未語。
我不知從何說起。
她輕輕地攏了我的長發,将濕羅帕潤了潤我的唇:“有什麽話切勿放在心裏,你若不願對別人說,可以對我講。”
我忽然很想我的娘親。
百花仙子這一番話,讓我倍感親切,猶如自己的姐姐。
我猶豫再三,終是輕聲道:“嬈玉說,遙止去了北荒鎮魔有危險,我擔心...便去了那裏。”
仙子看着我,嘆了口氣:“遙止上神?莫非你...不過倒未聽說他被派去那裏。你仙力也不差,怎麽倒把自己傷成這樣了。唉。”
說來話長,也欲口難言。
“我也不知是不是該和你說...”她躊躇地看我一眼。
“師娘但說無妨。”我心裏莫名地添了一份忐忑。
“前些日子,王母娘娘與我說起嬈玉,說是看她與遙止上神走得近,欲讓天帝賜婚于他們。”她将百花霜擦于我的額頭,繼續道:“你現在若這感情還不深,就暫且先斷了吧。雖然那嬈玉上仙
總是假公濟私出入浮雲殿,但若是天帝開口,恐怕也是聖意難違。”
我有片刻的失神,只覺得心口疼了一記。
仙子取出一顆仙丹讓我服下:“你且好好睡一覺,翠山那我讓仙奴去報個信。”她将雲被蓋好,放下紗幔,又吩咐了句:“你好好想想,勿傷了自己的心。”
也不知是仙丹還是清寒草的作用,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總覺得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仙奴送來的餐食,我也沒有什麽胃口吃。我究竟忘了什麽事,我究竟想做什麽。
我掀開被角,踉跄下地。
屋前一輪明月,照着庭前的瓊花,泛着淺淺的銀光。
我招了片雲,踏了上去。匆匆行向浮雲殿。
是了,我什麽都不想做。我只想見遙止。只想見他一面。
夜晚的天涼飕飕,風往衣襟裏灌。連着月兒也透着股冷意。
我立于浮雲殿前,恍如隔世。正欲叩門,卻想起,若見了遙止,我又該說些什麽。
我想撫上他的臉,劃過他的眉,細細地望着他湛藍的眸子,将自己的身影倒映進去。
只輕聲問一句,你安好麽?
我想告訴他,我熬了甜湯,可惜灑了。
我想告訴他,北荒太危險,今後可否別去了。
我還想細細與他訴說,像講一個笑話那般告訴他,我見到了幻境中的遙止,我竟被騙得團團轉。
他定會如往常般笑得溫暖,卻說我傻吧。
我想我得告訴他,我差點就見不到他了,那是有多可怕。
那一瞬間,我才知那句詩寫的有多貼切。
豆紅入骨君不知。君不知。
庭內傳來風鈴般的笑聲,打斷了我的思緒。那笑聲歡快而愉悅。
我緩緩放下欲叩門的手。
悄無聲息地立上牆頭,隐于娑羅樹間。放眼看去,庭內的玉石桌旁,坐着兩個身影。
背對着我,看不清容顏。
“遙止,明日想吃些什麽?我來做。”是嬈玉的聲音,帶着雀躍。
“你做什麽我都愛吃。”那身影寵溺的回。
我扶緊了樹幹,支撐着身子。
嬈玉挽住他的手臂,将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上,落花飄灑,好一副月下美景。
“你這麽寵着人家可怎麽辦好?”嬈玉輕笑如莺。
“我不寵你那寵誰?”
“遙止遙止,你說,我們今後要幾個孩子可好?”
“越多越好。”
“讨厭。”
我的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這晚夜可真冷,竟冷到我心頭上了。
我裹緊衣衫,轉身顫顫巍巍地去招那片輕雲,庭內又傳來嬈玉的聲音。
“遙止,近日裏,翠山的小仙雲彈歌對你倒是不錯。你是否動心了?哼。”
“怎麽會。她只不過是芸芸衆仙中,一個不起眼的女仙罷了。與草木又有何區別?”
我剛踏上雲的身子歪歪一斜,摔于牆外。緩緩起身,踉跄前行。
今晚倒像是喝多了。我這是要去哪。
前方不知哪家神仙還亮着燈火,可為何我看不清路。
我停下,蹲在一棵娑羅樹下,也是滿樹的白花,迷了眼。
摔疼未摔疼只不過是自己的事。
相思不相思也只不過是一廂情願。
他對你溫柔,也對她人溫柔。
相逢未必相知,相知未必相惜。
一切皆是惘然。
緊緊交纏的手指上,幾滴冰涼。
我望着沉沉的夜色,閉上雙眼。
臉上一片濕意。
這天界也會下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