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我眉心化刺一點紅

你是我眉心化刺一點紅

這一傷,我着實休養了好些日子。

百花仙子将我送回翠山時,傷痕早已消去。面色也已經好多了。

可仙子走後,哥哥陰着臉訓了我一頓,說我沒事學那些個仙子,非要減什麽肥,瘦成這般模樣。

我也無心解釋,累得慌,回屋歇着。

這些時日,不願想些不該想的事情。可總是睡不好覺,便天天夜夜地與源方閑聊談心,賞花下棋,以至于他也瘦了一圈。

于是哥哥又将我一頓訓。

哥哥管得緊,這酒是喝不得了,借酒消個愁吟個詩這般雅事我是無法體會了。

今日翠山的天氣甚好,小風吹着綠藤,搖着紫花,還把銀獅上神給吹來了。

他拖着我要下趟凡間,說是有好差事分于我。

一番說辭後,才知今日是地藏日,我便收拾收拾跟了去。

地藏日乃天界定的特殊日子,所有的神仙們需在此日下凡做善事,可救濟苦民,可懲治惡人惡事。

雖然許多神仙将此日當成自由日,到凡間一趟嬉戲,甚至幽會柳梢後。

我比較憧憬的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我本欲化成一名白衣似雪的大俠,背着一柄烏鞘長劍,在孤獨的眸子裏藏一絲絲淡漠,一絲絲冷傲。

凡間的姑娘只需望我一眼,便為我傾倒。

結果銀獅上神施法将我化成了一名村姑,青布衣棉長裙,雖臉還是自個兒的臉,我還是憤憤不平了一路。

下至凡間,是一處純樸的小村落。

茅屋瓦舍,黑檐白牆,村前一條清澈溪流,村畔幾棵高大槐樹。

藍天幾朵白雲,空氣中彌漫着玉蘭花的幽香。

依山傍水的青秀之地,心情也開朗不少。

瞧着村民們都攜了椅凳往村後的草地上湧去,銀獅拉着我也往那走。

只見草地上一方堅實的戲臺子,磚石砌的臺基,紅木柱子撐的青瓦翹檐。

原是将上演一出地方戲曲,萬事俱備,只欠戲子粉墨登場了。

滿心期待之際,銀獅遞給我一包核桃。

我愈發高興,正想剝一個,卻被銀獅阻止。

他将我捧着核桃的手高高舉起,對我微微一笑:“來,跟着我念。”

我:“啊?”

“又大又香的核桃喲,便宜賣咯,來瞅一瞅看一看啊,賠本賣咯。”他慈祥望我,“你吆喝一遍我聽聽?”

我:“......”

敢情他這是來賣核桃來了,也不知從哪搗騰出這麽一箱核桃來。

眨眼間,戲臺子前已是人滿為患。

形形色色的人,可都笑容滿面,倒似這一出戲便能帶來天大的歡喜。

知足方常樂,凡間真是個好地方。

我指着人群中一雙璧人對着銀獅說:“你看,男的清秀俊雅,女的小家碧玉,可真是般配。”

銀獅瞥了一眼:“哦他們啊,那男的是偷瞞着厲妻出來與情人幽會呢。”

我一愣:“當真?”感嘆道,“哎,還真是看不出來。”

銀獅往嘴裏塞了一把核桃肉:“當然是假的哈哈哈。”

我随手揚起一顆核桃砸了過去,結果被他躲過了。

低頭正搬弄着核桃,一只躺了顆核桃的秀手遞了過來。

這凡間的好心人真多,還幫着撿那麽顆核桃。

我取了欲擡頭言謝,卻對上一雙深海眸子。笑望着我。

我身子僵住,半刻無反應,臉上也不知作何表情。

“多謝。”我不看他,又低頭忙自己的。

餘光中的紫色身影并無離開之意。

遙止上神也随手幫着我搬弄核桃,開口道:“前陣子聽司命星君說你受傷了。我去找過你。源方說你不在翠山。”

我又僵了僵,甚是心慌。

百花仙子還是告訴師父了,莫非将來龍去脈都告訴了麽。

我回去後并未出翠山,恐是源方知情氣他說我的不是,便将他攔着,撒了個謊。

那晚的傷心事,我本不願提,誰知偷喝了幾口蜜酒,便鬼使神差地告訴了源方。

他見我不說話,玉石之聲繼續響起:“怎麽去了北荒?”

我倒松了口氣,與我而言,他不知緣由才最好。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提的。只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

擡頭見他蹙眉看着我,就如同上次我落水那般,隐着責備的意味。

我不由得一陣苦笑。

你既許了他人,又為何對我如此關心。

“後來源方說你沒事,我也便放心了。”他繼續說着,仍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多謝上神關心,乃吾輩之榮幸。上神若方便的話,可否騰出個地方來,我們還得做買賣。”我不願看他,将目光放至遠處的麥田,喏,在上神眼中,我不過就如那麥草般的存在罷了。

只覺那只秀手也頓了好半會。

“今後勿去那種地方,太危險。”他絲毫沒有挪位置的意思。

我轉頭望着他的眼睛,眸子裏盡是關切,只看着我。

我低頭不語,我去不去與你又有何幹。

“遙止!”未見其身先聞其聲,嬈玉從不遠處行了過來,一身民間打扮,卻也嬌人。

“遙止,天帝派了份差事,甚是着急,說是讓你去辦。我帶你過去。”嬈玉對我禮貌一笑,拉着遙止匆匆離開。

“我去去就回。”遙止留了一句,走遠時還回頭望了望我。

我便當做沒看見。

我發覺銀獅竟一直未搭話,好生奇怪。

轉頭看他,才見他怔怔得望着一個方向,那處立着一個梨花般清麗的白衣美人。

人潮中,一望便癡。

正欲問問他,他已往那邊飄然而去。

那臺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一出戲。

“那一日,瞻仰佛殿訪名勝

與小姐邂逅相遇心相印

小姐她三次回眸含深情

我為她心馳神往愛慕生...”

我怔了少頃,将核桃分與嬉鬧的孩童。

尋着座位,一個和藹的老爺爺招呼我坐他那桌。

他将桌上的吃食挪至我面前,還給我斟了一碗酒:“姑娘長得可真像仙女。”

我笑了笑,飲了一口,味道陌生的很:“這是什麽酒。”

“雄黃酒,可殺百毒辟百邪。”他轉而笑問道:“姑娘可有婚配,我家犬子老實敦厚,不知...”

我又笑,指着田野處,與白衣女子立着的倜傥身影銀獅上神:“那位是我的夫君....”

剛說完,那白衣女子扇了銀獅一個耳光。

我和老爺爺皆是一愣。

我幹咳一聲,解釋道:“他們......在玩游戲,玩游戲呵呵呵。”

老爺爺詫異地看我一眼,我只尴尬地繼續看戲。

戲臺上那粉衣伶人唱着:

“我與你海誓山盟情義重

生死相共永相随

我為你違抗母命離深閨

我為你喬裝男兒逃出外...”

我剝了顆核桃問道:“這唱的都是兩情相悅的戲,有沒有唱橫刀奪愛手刃鴛鴦的?”

老爺爺又詫異看我一眼,還與我挪出些距離來。

望着戲臺的紅衣白影,我将酒一口飲盡。

待戲終人散時,我的臉頰微微有些發熱,連着額頭也熱乎乎的。

瞧了瞧四周,擠擠人群也散得寥寥無幾。

都說看戲的呆子,唱戲的瘋子。我想着我便瘋一回,就這麽一回。

我借着酒勁,行至臺後化了一身紅绡,登上了戲臺子。

耳畔似乎響起悠揚的二胡聲,我将長長的袖子一甩,輕輕轉了個圈,吟唱道:

“那一日,昆侖山上冰雪凍

與公子邂逅相遇心惶恐

公子他溫文爾雅心地善

公子他含笑如暖寒雪融

我為他梳妝打扮畫眉濃

我為他手撚書信相思誦

只可惜一廂情願心難從

只可嘆夜風傳語恨相逢

你是我......”

“锵锵锵噔...”我卷起長袖,蹒跚停下。

腦袋沉重,昏昏發疼。

迷糊朦胧的目光間,瞧見臺下的草地上,似乎怔怔地立着一個紫色身影。

我扶着紅柱子,喘了口氣,徐徐吟出最後一句。

“你是我眉心化刺一點紅。”

戲收了,心也該收了。

我側首望着臺下,夕陽染紅的天邊下,獨獨地駐着一個模糊身影。

仿若這天地間只剩下我們兩個。

光霧迷蒙,輕煙似夢。

我搖搖腦袋,恐是醉得厲害,竟出現幻覺了。

遠處升起袅袅青煙,燈火下的一家子定是圍成一桌,等着熱氣騰騰的佳肴出鍋。

這時候,我也該回家了。

可我的額頭發燙,似乎能冒出火來。愈加無力的滑至地上。

誰将我抱在懷裏,冰涼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臉龐。

我熱得慌,又将身子往冰涼處靠了靠。

我的額頭被覆上,先是微微顫抖的指腹。

又是一記輕柔的觸感,在我額上吐出一絲溫熱。

耳畔熟悉的聲音喚着:“月兒?”

月兒?月兒是誰。

我已顧不得思考,只覺得頭痛欲裂。莫非這酒如此烈?

我這酒量是越來越淺了。

口中不知被塞了什麽藥丸,一口給咽了下去。身子竟舒服多了,那抱着我的身影怕驚擾了我似的,只靜靜地陪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适之感逐漸散去。徐徐睜眼,便對上遙止上神擔憂的眼神。我欲推開他,卻被他抱了起來。

“醒了?我們回家。”

我掙紮未果,只淡淡道:“我自己會走。”

他卻将我攬得更緊:“我們一起走。”

“我不願和你一起走。”

“你願不願,我們都一起走。”

“你.....”

也不知這遙止上神何時變得如此無賴了。

此時,天邊暗下一層烏雲來,一道冰冷的聲音從那處傳來:“放開她。”

我一瞅,紅發玄衣的伏寒手持一把九曲劍,氣勢凜凜地迎了過來,臉色卻有點蒼白。

遙止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往前走。

我拼命揮手與伏寒打招呼,被遙止的寒光制止了。

那九曲劍指向遙止,伏寒的臉冷似冰,冰中又透了點火:“你放開她。你不配在她身邊。”

“我不配?那麽你一條肥遺蛇就配了?”遙止面無表情。

肥遺,太華山,伏寒竟是魔帝的人。

魔帝的原身是旱魃聖獸肥遺,是上古時代遺留下的為數不多的老前輩,本是天界将領,後自入魔族封帝。

這麽說來,伏寒與魔帝的關系恐是不簡單。

“她在北荒時你在哪?你好好保護她了?她是為了誰才去北荒的?”伏寒咄咄逼人。

我聽了急了:“伏寒你若說出來,我...我..”

蛇怕什麽來着?!

“她是為了找你才去的北荒!差點就死在蜃妖的手上。你根本就不配在她身邊。從今往後,我來保護她。”伏寒低吼,眼神淩冽。

遙止的身子晃了晃,驚訝地看着我,我避開他的目光:“你竟為了找我......可我并未去.....”

“廢話少說,若不是時候未到,我便将她接回去了。”伏寒冷哼。

遙止的目光直直射向他:“接?你倒是來試試。”

幾道火焰從伏寒的周身散射開來,映着烏雲一片火紅。

遙止将我放至一邊,竟化出一柄銀色寒剎劍來。

一個火,一個寒,竟像是天生的對頭。

我望着暗雲湧動的局勢,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較什麽勁。

我小步邁向臺階,準備回家吃飯。

忽的想起件事,便回頭囑咐道:“這村莊挺美的,你們要打記得到遠點的地方。太華山或浮雲殿皆是不錯的選擇。”

邁出幾步又回頭囑咐道:“對了,還有這戲臺子,我甚是喜歡,你們勿傷了它。若它缺胳膊少腿了,你們血債血還。”

說完我便準備回翠山,卻又有一陣風過來,與我并肩:“我們一起回。”

我與遙止上神扯出些距離來。

思量片刻,認真地看着他:“上神何出此言?翠山是翠山,浮雲殿是浮雲殿,本就是素不相及的兩地。何來的一起回?彈歌一介小仙,與上神身份懸殊,可謂相差了千裏萬萬裏,實在不敢逾越。草木無情,彈歌卻長了心。醉言醉唱還望上神不要放在心上。上神既得一心,便好好珍惜罷。”

我行了個禮,不再看他,對着伏寒問:“你怎麽來了?也來看戲麽?唔,臉色好像不好,還是冰塊臉都這樣?救命之恩我記着呢。”

伏寒嘴角動了動欲說些什麽,最終只冒出一句不找邊際的話:“別亂喝酒。”

說完那暗雲處隐出一個伶俐的女侍從,喊了聲少主,便只跪地候着。

伏寒卻走至遙止面前:“鬼王說你去找過他?”

許久未語的遙止略微詫異,卻只嗯了一聲。

“你都知道了?”

“嗯。”遙止看着他,反問道:“那個人是你?”

“沒錯。我不會放手的。”伏寒冷冷回了一句,揮袖徑直走了。

那侍從也緊随其後。

聽得我莫名其妙。

遙止繞至我面前,也認真的看着我:“你方才說什麽?我沒聽懂。你再說一遍?”

我:“......”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他卻又笑了:“不知你這腦袋胡聽了些什麽,下次你若再說翠山和浮雲殿不相及,我便将浮雲殿搬至翠山去,你覺得如何”

我咬唇恨恨地看着他:“上神難道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當然。”

“......”

我不想理他。

卻見他揉了揉我的細發,輕聲道:“讓你受傷,是我的疏忽。你受苦了。今後補償你好麽?”

我能看見他眉宇間的情緒,眼神中的愧疚。我心中一動,倒是有點糊塗了。

我後退幾步,不答話。

我不願分辨真假,這世間,最易分辨的是情,最難分辨的亦是情。

我遠離幾許往前走去。想起銀獅不知回去了沒有,便往方才那麥田間望去。

他依然挺挺地立在美人面前,卻見那美人手握一根簪子,狠狠地刺向銀獅的心口,他躲都沒躲。

我一個趔趄,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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