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深而聚情深而離
情深而聚情深而離
天空陰沉。
淅瀝小雨将天邊連成一線,串出一幅冰冷的珠簾。
地上開着白色的無名花,我無法知道這是哪。
混沌的暗黑中,似乎有個人影立在前邊,我伸手探去。
誰?
白光一閃,一把長劍突地刺入我胸膛。
怒吟響在耳畔:我要你灰飛煙滅!
我猛然驚醒。
竟是一場夢。
我大口的喘着氣,拭了額頭上的冷汗。
天已微亮。
不知是否是看到那白衣女子刺了銀獅的緣故,竟做這般吓人的噩夢。
昨日銀獅不顧血染的胸口,自顧自回了昆侖山。
他連仙術都沒用,就被那樣刺了一簪,總讓人放不下心。
我起身行至紫藤架下,倒了杯冷茶壓壓驚。
想着那白衣女子為何要刺銀獅,而銀獅又為何躲都不躲。
身上有輕物覆上,轉頭見到源方給我披了件外袍。
本想對他笑笑,卻見他盯着我的額頭看了半晌。
我問:“怎麽了?”
他一臉疑惑坐下:“你額頭上怎麽有紅印子?”
“啊?是染了什麽東西麽?”我慌忙取了鏡子一瞅,眉心竟真有一抹淡淡的紅印,我怎麽擦都擦不掉。
細細端詳,倒像是一朵花。
“我又沒變原身,怎麽梅花鹿的花紋跑額頭上了?”我對着源方嘟囔。
源方又細瞅了會:“還挺好看的。”
“......”我冥思想着各種可能:“我中邪了?”
源方:“...你看着挺正常。”
“啊!”我恍然大悟:“你說我會不會是被封印的千年魔頭?無人能敵打遍三界無敵手那種。”
“......你魔一個看看?”
我呲牙舞爪一頓鬧,把源方撓癢撓得滿地打滾。
他怨恨地看着我:“虧我還幫你擋走遙止上神,你還折磨我。”
我一愣:“他來說什麽了?”
“他都來了好幾趟。就說來看看你,我只說你不在翠山。也不知他看出我說謊沒有,我攔着,他也不惱,就走了。你說他何必呢,真是奇了怪。”源方整着衣衫說道。
我忽然有點明白了。
一來來好幾趟,還對我似乎特別關心。
在凡間時也是,先是說要跟我一起回,又是一副關懷的模樣。
娘親說,一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對人好,若有,那便是有求于你。
是了,他定是有求于我才會如此。
有求于我們翠山,也就是鹿血與鹿茸的事。
我這又是一廂情願又是自作多情的,內心十分羞愧。
我竟沒早點想通,糊塗的很。
我思忖着吩咐:“他倒有可能是來讨鹿血,不好意思開口。回頭再來,你就給他點。反正山裏還有許多成不了形的鹿。娘以前老說,做仙要大方。人家好歹是個上神.....”
源方點點頭說:“行。”
“人家好歹是個上神,你告訴他一箱珠寶換一盅。”我潤了潤嗓子繼續道。
“......你不是說做仙要大方麽?”
“是啊,他是上神當然要大方點。”
“......”源方思躊片刻,又道:“我向族人打聽過,說遙止上神雖是天帝的義弟,實則手握一支暗兵,那暗兵的力量無人知曉,只在關鍵時刻出兵。”
源方說得神秘兮兮,我想着如今三界也挺太平,四荒八極也還算穩當,如若真養了這麽一支兵,恐怕是另有玄機。
此時,晨曦中的天空猶如初醒的少女,清新而美好。
我回去睡了一個回籠覺。
被人晃醒。
睜眼便看到哭喪着臉的小紅,還有一個喜氣洋洋的陌生小女仙。
看來一個是壞消息,一個是好消息。
我想了想,熟人優先。
小紅哽咽:“銀獅上神他去了堕仙臺,攔都攔不住...”
我披衣下榻奔出門。
只聽後邊的小女仙着急喊着什麽天帝賜婚。
我腦中只有堕仙臺三個字。
神仙若跳下去,仙力全失,落至凡間,回不得天界。
可堕仙臺的煞氣不是一般能抵。生抽仙骨斷仙根,千錘萬鞭落于一身。
即便熬過了也是遍體鱗傷,熬不過就是魂飛魄散。
我飛沖至冰冷的堕仙臺,竟圍了一層看熱鬧的神仙。
我匆匆撥開人群,瞧見一個孤零零的身影立在前方。
我不顧後邊小紅焦急的呼喊聲,奔向那個人影。
可我并不知這堕仙臺上藤蔓攀爬如網。
我這一奔,有點猛,狠狠地絆了一腳。
好像撞到了誰。
我起身一看,那身影......沒了。
周圍一片死寂。
似乎有人嘀咕:“這女仙把那神仙給撞下去了。”
我艱難地轉頭看着目瞪口呆的衆神仙。
“是呀,這不是上回獻舞那個女仙麽,把人家給推下去了啧啧。”
“什麽諸位神仙想看我跳舞,今日恐怕不便啊哈哈。先行一步先行一步。你們慢聊呵呵呵。”我顫抖着準備離開。
小紅拽了我的袖子,我淚眼婆娑的看着她:“銀獅他....銀獅他....”
“咳,彈歌女仙,你走錯地方了,這裏是輪回臺。”小紅尴尬地望着我。
“那方才那人是.....”
“那是一個被罰歷劫的神仙。遲遲不肯跳。所以大家都在看熱鬧......”
“你快帶我去堕仙臺!”
我看見銀獅時,他全然不是平時懶散的樣子。堕仙臺上銀獅的背影格外蕭瑟。
這讓我十分擔憂。
我不知是以理勸他,還是死拖着他不放。
要說理,可我并不知緣由,若拖着他,怕他不等我走近便跳下去了。
不遠處行來一個紫色身影,竟是遙止上神,手提一柄寒剎劍。
他立在娑羅樹下,微風掀起一角衣袂,墨發飄揚,冰藍色的劍氣萦繞。
他目光一沉,飛身而起,他的劍直直地劈向銀獅的後背。
我驚呼了聲:“銀獅當心!”
眨眼間,銀獅化劍擋了一招,衣袍卻被劍氣劃破。
遙止上神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又是充滿殺氣的一劍,似乎要将他置于死地。
銀獅滿臉愠色,提劍迎面而上,劍影磅礴,卷起滿樹殘花飛旋流舞,映着一紫一藍的交錯身影。
頃刻間,一切歸于平靜。看得我心驚膽跳。
銀獅的胸膛滲着血,他沖着遙止怒吼:“你個混蛋!差點從背後殺了我!”
遙止的唇角勾起,微微一笑:“怎麽,被美人刺了毫無怨言,被我刺那麽一劍就這麽生氣?”
銀獅罵罵咧咧地走向他:“你真他媽是個混蛋!從背後襲擊我還算什麽神将!”
遙止從容地收了劍,依然淡笑:“你不是要跳堕仙臺麽?既然如此,還不如跳之前我殺了你,你也不用受那些個苦了。你不謝謝我麽?”
“謝你個頭!!!”銀獅呸了口,依然站在臺上,“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好一個癡情男兒。你下了凡間,陪着她,然後白頭偕老?如若封印的魔族蘇醒,再次大戰,在凡間的你能好好保護她麽?我們并肩作戰時,你忘了我們曾經說過的誓言,要守護蒼生麽?”遙止厲色道。
銀獅沉默不語,神情卻變得嚴肅。
“心愛的人固然要守護,可天下生靈呢?愛一個人的方式難道就只有在她身邊?”遙止的語氣柔和下來,“讓她平安幸福難道也不是一種守護嗎?”
我聽了卻是莫名的感動。為何他總是如此捉摸不透。
我忽然有點羨慕嬈玉,她擁有他的愛,可真是,可真是,讓人嫉妒。
不知為何,想起那晚上的情景,鼻子有點酸酸的。
銀獅靜靜立着,沒有說話。
半晌,他走過來拉着我:“彈歌,你說說,他竟然背後襲擊我,是不是畜生?!是不是?”
我瞥了眼遙止,斬釘截鐵地回:“是。”
遙止愣了愣,高深莫測的目光看向我。
我見銀獅委屈的模樣,心中暗笑,看樣子是活過來了,我趁機柔聲安慰道:“流了這麽多血,咱們先回去,我給你包紮包紮,堕仙臺咱們改日再跳。”
“我想吃核桃酥。”
“......我讓源方把核桃酥,花生酥,杏仁酥,什麽酥統統都拿過來。”
“嗯,別忘了甜湯。”
“......知道了。”
“咦,你額頭怎麽了?被誰親的麽?遙止!快來看。”
“......要不要我幫你推進堕仙臺?”
“哎呀,流血過多,好暈。”
我看着銀獅欠揍的模樣,沒好氣的扶着他。
遙止上神插了進來,嘴角一股莫名的笑。說了句,我來。欲扯住銀獅流血的胸膛扛起來。
銀獅慌忙飄出好遠:“好像不暈了,回家回家。”
小紅喜悅的緊随而去。
我向遙止上神道了個謝,也便去了。
遙止似乎欲言又止,眼前照顧銀獅要緊,想着鹿血的事改日再回他吧。
夜靜如水之時,我下了趟凡間。
我的袖子裏揣着銀獅托于我的朱色镯子,說是給那白衣女子的婚嫁之禮。
我雖不知具體緣由,但他委托我,我定要辦妥。心裏還是有點怨那姑娘的,怨她傷了銀獅。
那姑娘是相府的千金,名蘇櫻。
我尋着她時,她正坐在相府荷塘中的亭子裏,一身無暇白衣,猶如出水芙蓉。
她很美,美得讓我覺得這世間,無人能比她更适合穿白衣裳。
怎麽出現在她面前,是個問題。
要麽把她打暈,直接給她戴上镯子,留字條,銀獅送。
正思索着,身旁飄來一朵雲,雲上立着遙止上神,也看向亭內。
我看他一眼:“你也來看美女?”
遙止也看我一眼:“你介意?”
“......您随便看。”轉眼一思忖,笑着對遙止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上神不如幫小仙個幫?”
“什麽?”
“你先潛入府內,到亭內假意非禮蘇小姐,我挺身而出,将你打趴下,取得蘇小姐的信任,從而一番促膝長談。你覺得如何?”我認為此方法簡直完美無缺。
他溫文一笑:“我有更好的法子。”
然後他直接把我拎到蘇櫻面前說:“她有事找姑娘,你們慢聊。我去辦點事。”說完就飄走了,剩我直愣愣地立在那。
蘇櫻眼中只掠過一絲驚訝,竟嫣然一笑:“姑娘坐。”給我斟了一杯酒。
我有點喜歡這姑娘了。換普通姑娘早大呼小叫了。
“你們是銀獅的...同伴?”蘇櫻的素白纖手摩挲着杯沿問道。
我盡量親切的笑了笑:“是他的朋友。”
“怪不得,他便總是這樣出現在我面前。神出鬼沒的。”她低頭思量着,又看着我說:“我知道,你們和我們凡人是不同的。”
我一驚,原來她知道我們不是凡人,怪不得方才也不驚慌。
我将袖子中的镯子取出,放至桌上:“姑娘,這是銀獅托我給你的,說是送給姑娘的婚嫁之禮。”
她呆了會,眼中似乎有千情萬緒流轉。她緩緩地拿起镯子,戴于手腕,道了句多謝。
朱色的镯子在月光下晶瑩剔透,我知道這是銀獅的血魄集成的镯子,他們雪狐族的血魄可護着她,保她安康。
我本想着就此離開,可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傷他?”
她沉默,飲了杯酒問道:“你若喜歡一個人,你希望與他過怎樣的生活?”
我一愣:“相依相守吧。”
她輕輕笑了聲,帶着點無奈:“我喜歡他,可我不知道他是誰。他來見我,有時是隔了好幾日,有時是隔了個把月。你知道麽,我對他一無所知。”
我明白銀獅的苦衷,仙凡戀天界是不允許的,而神仙長時間在凡間待着也是禁止的。以他的身份,也很難與蘇姑娘解釋。
她臉頰浮了兩片紅暈,帶了點醉意繼續說道:“我只不過是個普通姑娘,就如你所說的,心中所願的,只不過是與喜歡的人相依相守,相濡以沫。可他如此漂浮不定,我又怎知他是否一心對我。你肯定想說,相愛之人要互相信任吧?”她無奈的笑了笑,“信任與否,不是嘴上說的,而是看行動。我對他很失望。”說完自顧飲了一杯。
我知道銀獅在天庭裏都是逢場作戲,可是我也無法與這姑娘解釋,銀獅是什麽事都是放心底的人,我從未聽過銀獅提過她,可他今日竟為了她要跳堕仙臺,恐是情深所致。而如今,為了他倆,這段情卻是斷了比較好。
“我的父母年事已高,他們盼着我成家生子。有人來提親,我也便應了。你是否覺得我狠心?”她的眼神迷離,卻掩不住傷心。
我沒有說話。
“我聽過很多這樣的故事,哪家的小姐舍棄,與哪家的公子私奔了。可我覺得,這樣的小姐卻很傻。父母之恩大于天,萬事孝字為先,怎能為了兒女私情,一走了之?他曾說,讓我跟他走,可我反問他,為何不是你留在這?”
我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他也許有苦衷。”
她替我斟滿,苦笑:“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有苦衷。我不想為難他,也不想他一直痛苦。所以我選擇往前邁出一步。”她側首望着我:“分離,是我與他之間最好的選擇。”
我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紅了眼眶。
淚珠緩緩地從她臉上淌下,她輕輕地說:“你問我為何傷了他。因為,我要他記得我啊,永遠在心口那個位置記得我。”
她哽咽:“無論是他娶妻了,還是生子了,會想起有這麽一個狠心的姑娘。”
我半晌沒有言語。走過去,将哭泣的她擁入懷中,輕輕地拍她的背。
我傷心的時候,娘親便是這麽對我的。
一個人若想哭,就讓她哭個夠吧。
不知過了多久,我将醉了的她安頓好,一個人恍惚的踱在街道上。
冒出幾個醉漢,我也無心應付。
眼看着撲上來了,我很想将他們打得魂飛魄散。
我忍住了,因為一個紫色身影已将他們全部撂倒。
他看了我半天問:“怎麽有點呆滞?餓了?”
我白他一眼:“你才呆滞。”
“這麽兇。”他拽着我往一個夜攤子旁坐下,要了兩碗馄饨。
我也确實有點餓了。
星辰閃爍,夜風微涼。
遙止将一碗馄饨推至我面前:“你最愛吃的肉餡。”
我将另一碗菜餡的端過來:“我愛吃菜的。”吃了兩口,吃不下去了。
他将兩碗調了位置:“好端端的置什麽氣。”
我一愣,我對他生氣麽,好像有點。
思來想去,就是不想理他。可想想,他有什麽錯呢。他喜歡別人,不喜歡你,并不是他的錯。
他覺得你不起眼,似草木,也不是他的錯。
我嘆了口氣:“上神來凡間辦什麽事?”
他将碗裏的幾個馄饨夾給我:“文曲星君歷劫,投輪回道的時候偏了點,本應是男孩出生,結果投成了女孩。”
“.....這事也歸上神管麽?”我好奇問。
他看我一眼:“他是我朋友,再者,不是你把他推下去的麽?”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原來今日撞下去的神仙就是文曲星君。
“說起來,天帝壽宴時,他還與你說過話。就是拉着你裙角那位。”
我恍然大悟:“他啊?早知道是文曲星君,我就應了他。唔,他若是投胎成女孩,該是滿好看的。”
遙止的手頓住,森寒的看着我。
我想着他肯定是想起鹿血的事情了,便回道:“改日你再到翠山來,直接跟源方說,我讓他多放點鹿血給上神。”
他饒有興趣的看着我:“你還不知?”
我塞了一口馄饨:“什麽不知?”
“天帝賜婚。”他環臂看着我,眼波流轉。
這麽一說,倒想起那個小女仙說的天帝賜婚,便問道:“賜誰的婚?”
“你。”
我的手略抖:“把我賜給誰?”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