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農歷臘月二十七,正值春運,南城機場裏人潮洶湧,空氣裏夾雜着不屬于冬季的悶熱。

機場大廳張燈結彩,火紅的燈籠挂遍每個角落,好是熱鬧。人潮中站着一個人,一身黑衣,面色如雪,渾身殘餘着北國的寒氣,與這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時隔六年,程韻還是決定回來了。

不是她不想家,而是對于那個家而言,她一直是多餘的。

身邊是同樣歸鄉的旅人,肩并肩熱聊着熟悉的鄉音。可能是獨處太久,她竟一時無法适應這樣的環境。

她雙手本能捏拳收在胸前,像只擔驚受怕的小兔子,時刻保持着與他人的距離,焦急地看着行李傳送帶邊的大屏幕。

直到屏幕上終于出現了熟悉的航班號,她才稍稍松了口氣,安心站在一邊等候取行李。

這時,身後插過來一位中年男子,一邊與後方的人攀談,一邊有意無意地挨近程韻,每碰到她一下,她的心裏就起了一層毛。

多年親密關系的缺失,使她本能地排斥這樣的近距離。她只好蹙着眉,一點點往前挪,那人竟也跟着往前靠近。

“呼——”

程韻不由得蹙眉閉眼深呼吸了一下,只好将腳往右移步。

不一會,那人也跟着移到了右邊,手臂竟無疑撩過她的腰。

程韻心裏的毛瞬間變成了一層層雞皮疙瘩,眉頭幾乎扭成了結,咬着嘴唇紅着臉,不敢吱聲。

“算了,可能是誤會……”想了想,她轉而快步移到前人的左邊。

不一會,那人也跟着挪到了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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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韻全身的細胞“刷”地一下戰栗起來,好像她此時不是站在人群中,而是夾在兩根高壓電流柱中間。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只得翹首以盼熟悉的行李箱。眼見着兩只箱子緩緩過來,她眼捷手快,一手提一只,飛速出了隊伍。

“喝!這姑娘看着瘦,力氣還不小啊!”身後的人嘆了一聲。

程韻在拐彎處找了個空檔,将箱子放在地上,拉出拉杆,一手一只拖着走。

兩只不算大的箱子,便是她在國外漂泊六年來的全部家當。

往事不堪回首,這六年中,她獨自在寒冷的北國求學,無依無靠。六年間,她搬過很多次家,遇到過奇葩的房東、猥瑣的鄰居、惡劣的環境……力氣,都是被生活鍛煉出來的。

走着走着,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将手伸進大衣口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手機。

猶豫了一下,還是撈了出來,摁住開機鍵。随着屏幕亮起,她也跟着嘆了口氣。

手機在接收到信號後震個不停,12個未接電話,8條信息。除了一條信息是助理姜姜的,其他都是大姑姑的。

【姜姜:程總,對不起,事情沒辦好,您姑姑說,一切後果由她承擔……】

【姑姑:到了打我電話。】

【姑姑:我去了一趟你家,太過分了,果然早就把你的東西全清掉了!】

【姑姑:我要姜姜別給你訂酒店了,回家住吧!】

【姑姑:你這次要宣告主權,知道嗎?不然那姓章的以為你好欺負。】

……

還沒看完,姑姑的電話就來了。

“下飛機啦?”程韻還未開口,姑姑程正钰就搶先說話,“直接回家吧,你奶奶被氣得不行,不過你還是先把行李放你家後再來奶奶家。”

“奶奶怎麽了?” 程韻心間一懸。

奶奶有心髒病啊!

奶奶是她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兒時的她幾乎被父母抛棄,在她生命最無望的日子裏,是奶奶将她接回去撫養長大。

如今奶奶年事已高,又有心髒病,她回國的意義之一就是不想再離奶奶那麽遠,不想再讓奶奶擔憂挂念。

若不是因為有奶奶在,她壓根不屑再管這些事。

電話那頭,程正钰猶豫了一下:“說來話長,見面再說吧。”

大姑姑和奶奶性格很像,是個急性子,刀子嘴豆腐心。剛退休在家閑不住,便趁程韻回國之前幫忙打理過工作室的事。

程韻臉上挂着擔憂,急匆匆趕出去。

助理姜姜早已舉着牌子在出口等候。20歲出頭的小姑娘就是眼尖,一眼就認出了人群中的程韻。她又蹦又跳,興奮得像見到偶像的小粉絲。

程韻沖她揮揮手。

這就是閨蜜陸瑤給她安排的助理啊,本人比照片上還要青春朝氣。就像陸瑤說的,她就應該找一個活潑的助理,否則,工作室都能被她變成冰庫。

姜姜紅着臉将手中的一束香槟洋桔梗塞入程韻懷裏,毫不吝啬地打量着眼前的美人。

“程總!歡迎回國!終于見到您本人了!”

程韻師從享譽世界的S國著名油畫大師伊凡·拉索夫,是他最喜愛的弟子之一,已在國際繪畫界嶄露頭角,作品備受歡迎,獲獎無數,被譽為極具潛力的天才女畫家。而她卻在這個時候突然放棄所有榮譽回國,重新開始。

能成為這樣一位出色畫家的助理,姜姜激動不已,她蹦跶着來到行李推車後面,扶住推車把手羞澀道,“真的比照片上還要漂亮呢!”

程韻禮貌地笑了,白如凝脂的臉頰上出現兩只精致的小酒窩。

姜姜紅着臉,略顯自責地說:“程總,程阿姨攔着我沒讓我給您找酒店,要我直接送您家……”

這是她為程韻回國後辦的第一項的任務,沒想到還搞砸了。

“沒事,先送我回家吧。”程韻聲音輕柔,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

穿過熱鬧非凡的大廳,随着人潮走入光線微暗的停車場。正值春運,客流量非比尋常的大,她們走了好一會才來到最邊角的一個車位,鑽入打着雙跳的黑色商務車。

姜姜放好行李,坐上副駕,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陸總一家昨天去海南過年了,我也是本地人,不用出遠門拜年,過年期間您有什麽事,我随叫随到。”

程韻無奈淺笑了一下:“陸瑤都跟你說了什麽啊?”

“她說,您回家恐怕出不了三天就會要住酒店了……過年期間酒店不好定,叫我随時關注着。”

程韻心說,還是陸瑤了解我。想了一下,“那就幫我定三天後的酒店吧。”

姜姜訝異地轉過臉,可能是很納悶,這位程總真的很怪異,三天後正是除夕夜,她就要住酒店?但還是說了聲“好的”,轉頭撈出手機開始翻查APP。

不過,這位程總真的是個怪人。

她要住最繁華的地段,最安靜的房間。房間不能太大,她會覺得冷清,也不能太小,她會沒有創作的空間。

放眼整個南城,市中心最繁華地段的酒店也就那麽幾家,春節期間必定爆滿。

之前程姑姑硬是按着不給定,說大過年的哪有不住家裏的道理?再說,南城市中心的酒店,普通房間平日價一晚都是四位數,更別說過年期間了。

這時,姜姜提着手機轉過身來,一臉抱歉地說:“程總,之前看的幾家符合您要求的酒店,目前都爆滿了,最近能定的就是安榮半島酒店的商務套房,但也要初二下午才能辦入住。”

“安榮啊,這家可不便宜啊!”司機李師傅在一邊插了話,“不過也是,他家算是南城最豪華的酒店了,地标建築。”

“對啊,春節期間更貴……”姜姜小心地瞥了下程韻的臉色,何止貴,簡直就是燒錢!

雖說這位程總兩個月前剛拍賣出去兩張畫,不差錢,但是陸瑤說了,程韻平時生活上還是很節儉的。

程韻心事重重地看向窗外,車窗玻璃中倒映出她白皙精致的臉龐。

清澈的杏眼,嬌挺的鼻子,小巧的唇,讓人不禁想起江南匠人手中那精雕細琢的搪瓷娃娃,叫人愛不釋手。

窗外是壓抑的烏雲,滿眼光禿禿的樹枝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一如她此時的心境,頑強卻又無助。

她懷念南城的每個角落,哪怕是落寞的。

唯獨不想回家。

斟酌半晌,程韻開口道:“還是先定吧,等過完年幫我找住處。”

貴就貴吧,總比住在那個家裏好。

“好,那先訂到初八怎麽樣?”

“暫定一個月吧。”程韻頓了頓,說,“我的住處一時半會不好找。”

“好……”

姜姜想想也是,程總短時間內無法開車上班,因此住處不能離工作室太遠。但是又要熱鬧的地段,最好24小時全天有人的那種。這樣可選擇的範圍就更小了,一個月的時間都不一定租到合适的。

外人可能是真的不能理解這位矯情的程總。真正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不是矯情,是沒辦法。她是真的怕黑,那種深入骨髓的害怕。

她害怕從夢魇中醒來,再次陷入無盡的黑暗,像陷入浩劫的輪回,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進入堵車路段的時候,姜姜轉頭過來彙報:“程總,已經定好了,我初一夜裏再跟您确認一下。”

“好,辛苦了!”

廣播傳來好聽的音樂,困意襲來,程韻緩緩合上眼睛。

車外,熟悉的街道,陌生的高樓,梧桐、花燈、車流,如剪影一般映在車窗上,又匆匆劃過,如這流水的時光,一晃六年。

六年光陰,長到差點認不出這個城市,短到曾經迫切逃離的日子恍如昨天。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将程韻從睡意中拉了回來。

她循聲轉過頭,兩名南城鐵騎駕駛着帥氣的警用摩托車,爆閃着警燈鳴笛風馳電掣而來。

他們身穿亮眼的熒光綠與藏青色拼接的警服,戴着白頭盔白手套,腳蹬黑色皮靴,身姿高大,背脊英挺,莊重而冷峻。

其中一位路過車窗前,程韻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擡起左手,冷靜而幹練地在半空小幅上下揮動幾下,無需多言,司機便立即靠左讓路。

就這樣,整條街所有車輛遵照指令避讓,原本并不算順暢的馬路,還是開拓出了一條生命通道。

一輛打着雙跳的白色私家車緊跟其後,直奔不遠處的南城醫院。

程韻掃了一眼車牌,先是一愣,而後心尖一懸,喊出聲來:“師傅!快!快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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