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程韻沖到醫院的時候,私家車已不見蹤影,爸爸與姑姑的手機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态。
先前姑姑的話不停地在程韻腦海中萦繞,莫不是那個姓章的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奶奶有心髒病啊!!!
如果奶奶有什麽三長兩短,她絕不再忍氣吞聲!
“接電話呀……”程韻握着手機,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這家醫院兩年前重新改造了一番,一切對于程韻來說都是陌生的。她想沖進去,卻像只無頭蒼蠅。
這時,她的眼中又出現了那耀眼的熒光綠。
“這是……剛剛那位交警嗎?”
眼見着他跨上摩托車要走,程韻來不及多想,擡腳就沖過去,中途險些撞倒一輛正常行駛的電瓶車。
交警邵啓銘正準備返程,見有人橫沖而來攔住去路,不禁墨眉緊蹙,清冷的表情半遮在白色的頭盔下,有一種不容小觑的威嚴。
他伸出長腿穩住摩托車,準備給這位不注意安全的姑娘認真灌輸一遍安全知識。
他低轉過頭,卻在看見程韻的剎那間滞住呼吸。
深邃的眸子裏映入一副似曾相識的面孔,精致白皙的小臉被寒風吹得微微泛着粉,一雙澄澈的杏眼正無助地盯着他。
“請、請問剛剛、剛剛、出了什麽事?”
程韻顫抖的話語将邵啓銘的思緒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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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冷的表情悄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劃過眼角的驚愕和努力從喉嚨中發出聲音:“你……是指那輛白色私家車嗎?”
程韻連連點頭,淚水噙在眼角:“那是我爸的車。”
“病人在急救室,已經脫離危險了,放心吧。”說着,邵啓銘伸出手向右邊指了一下,程韻驚見對方白色手套上還蹭着幾道血痕,“你父親去停車了。”
“好!謝謝!”程韻下意識朝着他指的方向跑去。
“喂!”
白手套倏地抓住程韻的手腕,她愕然轉頭,撞見頭盔下藏着的眼眸澄澈如海。
邵啓銘松開手,似乎想要問什麽,又忍住了。
他擡起另一只手,指向左側的大樓。頭盔裏傳出的聲音低沉又溫和,“那邊是停車場,急救室在這邊。”
“哦……謝謝……”
邵啓銘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随着程韻進了急救樓,又順勢仰起臉,盯着隔壁住院大樓的某扇窗戶,足足停頓了五秒,才擡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啓動摩托車。
*
在急救室入口處見到姑姑程正钰,程韻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原來奶奶突然心髒病複發,出現昏迷摔倒,還蹭破了頭。爸爸程正笙一邊開車送醫,一邊聯系了南城交警,是他們為奶奶一路開道護航,贏得了寶貴的搶救時間。
奶奶搶救及時,現在已經轉危為安,正在做進一步檢查。
程正钰這才緩過神來,癱軟在座椅上,一只手勾着程韻的胳膊,捂着胸口道:“我就回家收了個衣服的功夫,怎麽就突然……真是吓死我了。”
肢體相觸,程韻倏地僵直了身體,這是一種破壞安全距離的驚慌。
她低頭看姑姑的手,挽在手臂上的感覺是一種久違的、陌生的親近。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是和她吵架了?”
“她确實是來找過老太太。”程正钰轉過身疑惑地盯着程韻,“但是帶着一千塊錢來認錯的,看樣子不會再提那些事了,我就抽空回家收了個衣服……她知道老太太有心髒病的,應該不會的吧?”
“應該吧……”程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雖然她領教過這個繼母章巧娟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本事,但畢竟生死攸關的大事,沒有證據也不能平白無故冤枉人的。
“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醫院的?”
“路上看到我爸的車跟在交警後面。”
“哦……真是多虧了他們。”程正钰回想起那一路争分奪秒,原本三十多分鐘的路只用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并且到了醫院,醫生護士也早已準備好,她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有個個子高高的交警,一直幫着忙前忙後,直到确認你奶奶沒事了才離開,真的是太感謝他了!我們一定要給他送面錦旗!”
程正钰正說着,看見程正笙提着一堆票據走來,便用手肘抵了一下程韻,擡起下巴指了指程正笙:“你爸來了!這幾天,你就委屈下,也好讓你奶奶放心。”
“嗯……”
全部檢查下來,奶奶并無大礙,醫生還是建議留下觀察一段時間。程正笙忙着趕廠裏的進度,便帶着程韻先回去放行李。
司機按照約定來到程家巷口,打開後備箱,程正笙愣了一下:“就這點行李?”
在外漂泊六年多的女兒,回家時卻只有兩只行李箱,相比之下,家裏另一個活寶女兒住校一個學期,兩個大行李箱就塞得滿滿,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嗯。”程韻怕爸爸擔心,還是補充了一句,“不重要的暫時沒帶了。”
居無定所的日子,多一件行李就是多一個累贅。
程正笙嗯了一聲,便拖着大行李箱進了巷子。夜色漸濃,燈光昏黃,古老的巷道在這個時候格外清冷。滾輪在水泥地上悶聲前進,響聲在磚牆上回蕩。
這條巷子,除了比記憶中窄了一些,并沒有什麽變化。
半晌,程韻問:“今晚有我睡的地方嗎?”
程正笙倏地停下腳步,表情在燈光下忽明忽暗:“你姑姑又說了什麽嗎?不然呢?大過年的也去住酒店嗎?你回去什麽也別說了,叫聲媽……”
眼看着程韻提了口氣想要拒絕,程正笙臉色一沉,說:“她什麽人你不知道嗎?”
“可是,奶奶被氣得……”
“別瞎說!你回來之前,我給了她兩千塊錢,讓她去給老太太認個錯,回來後說都聊開了,沒事了。你奶奶突發心髒病那是後來的事,就是個意外!”
“兩、兩千?”
姑姑明明說的是一千啊。
“嗯,反正叫一聲而已,大過年的不就是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嗎?她聽着高興,你也不吃虧。”說完,程正笙轉身繼續向前走。
昏黃的燈光灑在他的身上,拉長的斜影折疊在斑駁的石灰牆上,寒氣鑽入鼻腔,帶着淡淡的落寞與孤寂。
程韻一路無言,回憶翻湧,燈光灼潤了眼眶。
她不知道那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不理解嘴上說愛她的媽媽為什麽突然離開,連個招呼都沒打。
她只記得,那年冬天,爸爸一夜之間變得落魄,他的手生了凍瘡,開了裂。煮的面條半生不熟,身上多了刺鼻的香煙味……
後來,有個年輕的阿姨來找爸爸,帶着一套漂亮的公主裙,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父女倆終于不用天天吃面條了,一直穿表姐舊衣服的程韻也終于有一件屬于自己的裙子了。
長輩們說,你爸爸還年輕,總不能一直一個人吧。
長輩們還說,女兒終究是留不住的,總不能讓你爸爸孤獨終老吧?你看看你爸爸,什麽家務都不會做,以後可怎麽辦……
從那以後,小程韻稚嫩的臉上漸漸沒有了同齡孩子的天真,過早消失的童年讓她學會了犧牲自己,成就他人。
雖然她也聽過很多關于繼母如何不好的故事,可是,只要爸爸開心,她什麽都願意。
“爸爸,您就和阿姨在一起吧,這樣您就不用這麽辛苦了。”小程韻說。
“我怕後媽對你不好。”
“阿姨對我很好啊,她做的公主裙我好喜歡!”
“那你喜歡章阿姨嗎?”
“我喜歡呀。”程韻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回答。
程正笙沉默了很久,久到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震得人頭皮發顫。
不久,章巧娟穿着一身精致的紅色婚服嫁了進來。
或許是上一場婚姻太累太無奈,程正笙再婚後也變得沉默,變得隐忍。
都說爸爸媽媽離婚又再婚,孩子就變成了多餘的那一個。固執的僥幸終究敗給了現實,小程韻在妹妹出生的那天起,就真的成為了多餘的那一個……
此時的她心知肚明,一聲稱呼換這幾日新年快樂奶奶安心,總比幾年前,用一句放棄讀研深造換來這些年的家庭和睦要容易得多。
“爸!”
“嗯?”
“……”程韻哽咽了一下,終究沒有問出來。
這些年你過得快樂嗎?煩惱少一些了嗎?
“怎麽了?”程正笙放緩了腳步,等待程韻下一句話。
“嗯……我餓了!”程韻借口道。
“快到家了,你媽留着飯呢!”
不一會,兩人路過鄰居盧家小院,門邊的路燈下坐着一個更孤寂的人,她佝偻着背脊,骨瘦嶙峋。
程韻心想,一定是兒子兒媳又打架了吧?走到跟前,還是禮貌地叫了聲“盧奶奶”。
老人家擡眼木楞地看着她,眼瞳渾濁。
程正笙補充了一句:“程韻叫你呢。”
“哦,程韻啊,都認不出來了。”盧奶奶沙啞地應了一聲,又自言自語起來。
程韻沒再說話,餘光瞥見了院子裏堆得亂七八糟的凳子腿,桌子腿,還有一盞聳拉着腦袋的臺燈。
“我怎麽還不死啊……”盧奶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程韻心頭一緊,回頭看了一眼,她應該六十來歲,卻看起來比實際還要老很多。
“幾年前離婚了。”程正笙也聽到了這話,轉頭輕聲向程韻解釋道,“你劉阿姨走了,盧飛還是那死樣子,就是可憐了孩子……”
話到一半,程正笙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沉默着進了自家小院。
媽媽曾經喜歡的青青草地早已變成了冷冰冰的水泥地,曾經種着月季、芍藥的花壇,爬滿薔薇的镂空圍牆已經變成了密不透風的陽光房,程韻同父異母的妹妹程舟正翹着腳窩在陽光房裏刷視頻。
她的耳中挂着耳塞,完全沒有注意到院外進來的人。
他們直接右轉進了屋內,章巧娟從廚房走出來。
“媽……”程韻幹幹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