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哈哈哈……”
南城交警中隊辦公樓內,張敬一邊忙着挂錦旗,一邊回想剛剛程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
“聽說你們又收錦旗啦?”甘雨從門外進來,将一份文件交給邵啓銘,“笑這麽開心?”
“哈哈,羨慕吧?”張敬從凳子上跳下來,又沖甘雨埋怨道:“阿姨的侄女,絕色美女啊!說要介紹給邵隊認識,邵隊倒好,又是給人家掃公衆號。”
“邵隊每次不都這樣麽。”甘雨說。
“哎,你是沒看到,人家小姑娘掃完碼後,那表情,一會白一會紅的,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無語又無奈,恕我真的忍不住笑啊!”張敬回憶剛剛的畫面,雖然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邵啓銘這樣,但還是忍不住吐槽,“可惜啊可惜,阿姨要是找我要微信就好了。“
邵啓銘就這麽坐在電腦前,佯裝看報告,嘴角卻藏着笑。默默聽張敬和甘雨你一言我一語地掰扯,也不反駁。
這時,事故科的同事敲了敲門:“張警,昨天事故的車主來了,你要不要下去一趟?”
“好!”張敬戴上警帽,和甘雨一前一後出了門。
辦公室這才安靜下來,邵啓銘拿出手機,打開微信。
程韻的朋友圈只能看到一條狀态,是回國之前在機場拍的。
配文:新的開始。
他點開照片,雖然是一張簡簡單單的候機廳的照片,但他還是從機身的顏色和背景的外文中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他又點開微博,熟練地翻找記錄。
突然,手指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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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裏是兩個月前的一條微博:“一到下雪天,就特別特別懷念家鄉熱騰騰的馄饨。”
配圖是一張S國建築的雪景照,照片右下角探出一個人頭,她包裹嚴實,只露出一雙好看的杏眼。
邵啓銘将照片放大,指尖懸停在她的眼角下的痣:“真的,是你嗎?
***
接下來的兩天,程韻總是畫畫到天亮,白天睡覺,剛好也能避免和章巧娟接觸。
“叮鈴鈴——”
暮色漸濃,雲團被落日鑲上了玫瑰金的邊。程韻縮在被窩掙紮了一會,按掉鬧鐘。
南方的冬天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濕冷,寒氣似乎無孔不入,鑽進被窩,勾起脊背絲絲麻麻的寒意,沿着血管擴散至全身。
沒有暖氣的冬天,真的太難了!
“我在零下50度的S國吃冰激淩,卻在零下3度的南城凍成狗……”
程韻自言自語地翻了個身,摸出羊毛衫在被窩捂熱後穿上。接着又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坐在床沿積攢下床的勇氣。
不經意間,她瞥見牆上的那張照片。
“這是……早上那個……邵隊長?”
取下來仔細一看,确實是他沒錯,難怪總是覺得他很眼熟啊。
原來不是明星啊,那這人和程舟是什麽關系?
正想着,程舟噔噔噔從樓下跑上來,直接開門沖進房間,掃蕩似的将所有能一眼看見的她的私人物品統統收起來,鎖進衣櫥。
“你幹嘛?進來又不敲門?”程韻沒好氣地問。
“我收我的東西,沒必要和你打招呼吧?”
程舟塞完東西後,圍着房間又檢查了一遍,發現了程韻手裏的照片。
“幹嘛動我東西!”程舟沖過去奪走照片。
“嘶——”
照片的邊緣鋒利,劃過程韻的手指,血瞬間滲了出來。
程韻倏地縮回手,疼痛襲來,她将手指塞進嘴裏,随口問了句,“你認識他?”。
“要你管!”
說罷,程舟抱着照片出了房門。
“邵啓……”
呼之欲出的名字戛然止在咽喉,程韻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抽了張面紙裹住傷口。
“這麽多年了,是時候該放下了吧……”
*
過年期間正是程氏花燈最忙的時候。
南城有一項千百年來一直保留的習俗,就是年夜飯之後,各家的孩童便提着花燈走街串巷,去鄰裏家看煙花,讨年糖,去老街賞花燈,捉迷藏。
因此,程正笙總會在別家吃年夜飯的時候,對街頭巷角的花燈做最後的巡查。
程家每年的年夜飯是爸爸和三個姑姑家輪流,今年剛好輪到程韻家。章巧娟不想讓程韻接觸任何有關花燈的事,便格外積極催促程舟和程帆去給爸爸幫忙。
此時,章巧娟獨自正坐在陽光房裏摘菜,見程韻出來,擡首指了下廚房,語氣冷淡:“我們家吃飯遲,你爸買了包子。”
程韻回頭去廚房,隐約聽見章巧娟的埋怨:“天天睡到下午才起來,燈一開開一夜,什麽事不做,白吃白喝……”
程韻故意裝作沒聽見,進廚房将包子塞進微波爐,随手定了時間。
微波爐內的燈光亮起,她盯着裏面的包子發呆。
她告訴自己,随她章巧娟說什麽,為了家庭和睦,為了爸爸不受夾板氣,再忍兩天就過去了。
回想高考填志願那年,程韻原本可以上最好的美院最好的油畫專業,可是章巧娟私下找她訴苦,謊稱花燈廠效益不好,勸程韻放棄喜歡的油畫專業,改為普通專業。
“你爸爸賺的每一分錢都是辛苦錢,你看他手上到處是傷口和老繭,這兩年效益不好,他頭發都白了不少,我看着都心疼吶!難道你不心疼麽?你弟弟妹妹還那麽小,我們實在拿不出那麽多錢給你學油畫。你也不想看到你爸爸不開心吧?”
程韻沉默了。真的就偷偷放棄了。
幸好美術老師一直關注着她,不想埋沒了一顆好苗子,一再跑去家裏勸說。
幸好程韻最終沒有放棄藝術,只是選擇了花錢相對較少的美術學專業。
後來,程韻從鄰居口中得知,每個月程正笙給她轉夥食費的時候,章巧娟都會和他鬧,以至于程正笙只好找鄰居借錢,再偷偷存私房錢還。
她拼命地學習,以最短的時間修完了所有的課。當她打電話給程正笙說她得到學校的保研資格,想繼續深造的時候,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說:“早點畢業出來找個班上上就好”。
她心知肚明家人的意思。
是的,爸爸不容易,這個家她靠不上。往後的日子,她只能靠自己了。
強忍着失落,她伸手抹掉了面頰的淚,語氣故作輕松:“爸,我比賽又得獎了,以後你就不用給我轉錢了,讀研的事…其實我也沒想好,以後再說吧……”
挂了電話,她在牆角緩緩蹲了下來,雙手交錯抱住自己的雙肩,寒風陣陣,心空心更冷。
人生20年,那是她哭的最傷心,最無助的一次。
而那時,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正穿着高級校服,坐着校車,進了城裏最好的私立學校……
不堪回首的20年裏,她以為她的隐忍可以換得在這個家的一席之地,可以換得一家人和和睦睦。
可是她錯了。
原來這世間,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溫柔以待。
之後的日子,她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一邊跨專業學習,一邊打工,不放過任何一場比賽,不錯過任何一次機會。将一天24小時安排得滿滿當當,哪怕高燒到整個人差點暈厥,她也在堅持……
“滴、滴、滴。”微波爐提示聲打斷了程韻的思緒。
她取出包子,一邊往外走,一邊趁熱小心地咬了一口。出了屋,她就近坐在院子裏的竹椅上。
章巧娟繼續手裏的活,餘光不停地瞥向程韻。話說六年沒見,程韻比學生時代更有氣質的多,就算不加任何粉飾,也總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章巧娟很好奇程韻在國外到底混得怎麽樣,尤其擔心如果她混的不好,怕是要回來搶家裏的廠子。現在傳統文化備受重視,程氏花燈的繼承人一定且只能是她的兒女,更何況小兒子程帆确實挺喜歡跟着爸爸後面弄這些花燈。
但是章巧娟心裏也清楚,兒子在藝術方面的天賦是遠遠不及程韻的。
“找工作了嗎?”半晌,章巧娟還是耐不住性子打破沉默。
“沒。”程韻目前在和朋友創業,有自己的工作室,不需要找工作。
“打算找工作嗎?這年頭,工作不好找哦!”
“不打算找。”
章巧娟啞口。不打算找?這是明着跑回來争搶家業的意思?
“你畫畫不是很好嗎?現在一幅畫能賺多少錢?”
“現在?”程韻不想再與她多說,想到現在手裏那幅正在創作中,是準備年後參加慈善拍賣的,拍賣的錢全部捐贈給殘疾兒童,便答道,“沒有錢賺。”
章巧娟聞言像被人喂了一嘴煤渣,好一會說不出話。
程韻吃完包子,将包裝袋扔進章巧娟旁邊的垃圾桶,也順勢幫忙摘菜。
章巧娟又打破沉默:“我看老街那有幾個美院的學生給人畫肖像,一幅也能掙個幾十塊錢,要不你也去畫吧?”
程韻沒說話,将最後一把韭黃握在手裏撿去老葉。
“喲!大畫家這麽精貴的手竟然在摘菜?”
表哥和表姐來了,他們走進院子,喊了章巧娟一聲舅母。
“表哥,表姐,你們怎麽來了?”程韻站起來去給他們倒水。
“帶彤彤來看看小姨的畫作,感受下藝術的熏陶。”表姐是牽着她的女兒來的,彤彤已經上幼兒園了。
“表哥肯定又調侃我了。”程韻端了兩杯茶水過來。
程韻的表哥是自媒體工作者,上一次程韻的作品拍賣出去,表哥不知道從哪得知的消息,連夜發來信息祝賀,還說要等她回國後做她的訪問。
“那怎麽叫調侃?”表哥伸手比劃了一個與肩同寬的距離,“就說那副小的吧,這麽大吧?10萬哦!更別說那大的了。”
“哪有10萬?”程韻汗顏。
“八萬四舍五入不就是十萬?”表哥笑說。
“十萬?”章巧娟停下手裏的動作,再次找表哥确認,“一幅畫?一幅畫十萬?”
“嗯。”表哥點點頭,補充道,“十萬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