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老城東與新城西的交界處有一塊“灰色地帶”,是許多低收入人群和外來務工者的臨時落腳點,俗稱“灰租巷”。

這裏有成排的灰色水泥五層樓房,八九十年代的風格。樓道是圓形的窗子,陽臺外牆的灰色水泥混雜着白色與綠色的玻璃渣,有些因年代久遠而風化剝落,留下大大小小的坑印。

一處小賣部裏,老板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着南城新聞。突然感覺門邊晃進一個人影,瞥眼一瞬,又接着嗑瓜子。

“老樣子。”來人輕咳一聲,指甲點着櫃臺玻璃,發出輕微且令人煩躁的聲音。

老板蹙眉道:“沒有。”

“過兩天就還!”來人商量道,“就兩天。”

“上個月的還沒結呢。”老板依舊不願動。

來人又說:“後天就發工資了。”

老板擡眼又看了來人一眼。眼前的中年男人臉型修長,亂糟糟的劉海下依舊是那副懶散又嫉俗的眼神,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傳言他坐過牢,至于為什麽坐牢,街坊鄰裏這麽多年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這裏本就住着一些身份背景或灰暗或複雜的人,老板也不覺得稀奇。

但是這麽多年相處下來,男人除了喝完酒後脾氣差了點,牌瘾大了點,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偶爾贏了錢也知道還賬,比隔壁偷雞摸狗還打架鬧事的王二麻子好多了。

店老板将手裏的瓜子殼摞進桌底的垃圾桶,拍了拍身上的殘渣,起身道:“喲,找活幹了?”

“嗯。”男人的笑帶着春寒的料峭。

看着男人身上那件不知穿過多少年的黑色夾克,袖口與胳膊肘已磨的起皮,老板在心裏嘆了口氣:少了女人果然不行的,真的是令人厭煩、戰栗、又可憐的人。

“行,最後一次。後天一定要給我錢啊!”老板打開櫃臺後面的木板,摸了半天,念叨,“沒了,我去後面給你找一包。”

男人嗯了一聲,順勢一揮手,将窩在櫃臺外側老式藤椅上的貓趕走,自己躺了上去。藤椅上鋪着褪色的軍大衣,貓睡覺的那塊還帶着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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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安榮集團在雲臺市的新項目舉行開業儀式。據悉,安榮集團新的繼承人秦雲舒鐘愛油畫,本次開業儀式還創新地開展了一次國際新人畫家交流會……”

男人百無聊賴地盯着屏幕,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态,直到他看到新聞裏的畫面切換到了頒獎現場。熒幕裏的人一身黑色高級禮服裙,面容精致,氣質出衆。

看到那張熟悉的臉,男人一下子坐直了身體,聽見主持人介紹:“本次獲得一等獎的畫家有兩位,其中一位是南城人,剛剛從著名的S國賽賓美院畢業回國。據內部人士爆料,這位就是傳說中S國國寶級大師伊凡的關門弟子程韻,回國首秀不但獲得了一等獎,且作品當晚就已被人以200萬元的高價買走……”

“喏!”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出來,将一包煙扔在男人面前,把男人吓了一跳。

“這都吓着了?看什麽這麽入迷?”老板也轉頭看向屏幕,“原來是看美女啊。哎?你別說,我怎麽看着她有點面熟?”

“拉倒吧你。”男人撕開煙盒外的膜,抽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将剩下的塞進口袋,一邊摸口袋找打火機,一邊調侃,“就你?看哪個女人都面熟,各個都長得像你相好。”

老板啐男人口水:“滾蛋!”

男人又看了眼電視,腦子裏萦繞着剛剛的數字:200萬、200萬……眼神中閃過一絲邪念,信誓旦旦道:“對老子态度好點,你信不信過陣子,我不但能還清你的錢,還能把你這間破鋪子給買下來?”

老板裝出驚愕的表情,又睨男人一眼,擺擺手道:“就你?有了錢不去麻将檔輸個底兒朝天就不錯了,還來盤我鋪子?趕緊走,趕緊走。”

男人點了煙,猛吸一口後吹了老板一臉,然後冷笑着丢下一句“你就等着吧你”,轉身出了店門。

***

第二天下午,程韻回到了南城。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工作室找陸瑤報喜,一進門就見陸瑤神秘兮兮地将她拉進辦公室。

“怎麽神秘兮兮呢?”程韻問。

“大橙子,你這次去雲臺市做了什麽?”

“畫畫啊,你不是知道麽?對了,我正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呢。”

“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這麽快?”

陸瑤從辦公桌上的一大束雛菊花束中取下一張小卡片,振振有詞地念到:“程小姐你好!一夜未見甚是想念,一夜?一夜?大橙子,你老實交代到底怎麽回事?”

“什麽啊?”程韻雲裏霧裏,想要去搶奪卡片,卻被陸瑤避開了。

陸瑤舉着卡片繼續念:“看到這束花就想到了你,希望你能喜歡。期待南城相見。”

停頓了一下,陸瑤清清嗓子,将卡片拉進眼前,瞪大雙眼,一字一句地念:“雲京曹辰駿。我剛百度了一下,這個曹辰駿是雲京集團的太子爺,就是那個做金箔起家的雲京集團!老實交代,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程韻從陸瑤手中奪過卡片,解釋道:“就是昨天買我畫的人。”

“當場就買了你的畫?”

“嗯。”

“哇塞,多少錢?”

“200萬。”

“哦買糕的!”陸瑤嘟着嘴湊近程韻,很是誇張地朝她抛媚眼,“富婆~~求包養~~”

“沒問題。”程韻笑。

這時姜姜敲門進來,對程韻說:“程總,這裏有需要帶過去的東西嗎?”

程韻指着窗邊書架上的幾本書說:“就帶幾本書去吧。”

陸瑤問:“你要搬去哪呀?”

“你還記得以前跟你提過的雲舒姐嗎?她在附近有空房子,我打算先搬過去住一段時間。”

“今晚就搬嗎?大老遠回來,也不知道休息休息。”陸瑤說,“搬家很累的。”

“嗯,下午姜姜已經辦完退房手續啦,我不搬的話就要露宿街頭了。”程韻笑着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我也沒多少東西可以搬,那我先走了。”

“這花你不帶走?瞧瞧,多好看呀。”

程韻停下腳步,看了看桌上的花,一大束小雛菊清新淡雅,生機勃勃。

“哎……不帶,你喜歡的話送你吧。”

接着,程韻與姜姜一前一後出了畫室,去酒店收拾東西準備搬家。陸瑤因為一會要有課不能一起去,不過程韻搬家也确實沒有多少東西,有姜姜就夠了。

拖着行李箱出酒店客房的時候,住在程韻對面的那間正好開門,從裏面走出一對陌生的情侶,程韻有些愕然,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也是後來才知道邵啓銘退房有一陣子了,但她也不好意思問管家具體什麽情況,更不好意思發信息給邵啓銘。

程韻想,也許他們也像這個城市裏的大部分人,只是有幸匆匆一面,從此再無交集了吧。

上了車,程韻打開手機翻看與秦雲舒的聊天記錄,裏面有別墅的定位,轉手發給了李師傅,并給秦雲舒發信息:【雲舒姐,我出發了。】

過了一會,秦雲舒回:【好的,正巧我弟今天不加班,我要他十分鐘後下樓幫你搬東西。】

程韻:【不用不用,我就兩個行李箱,我和助理拖進去就行了。】

秦雲舒:【天哪,你別告訴我你這六年來一直都倆行李箱?】

程韻:【嘿嘿。是的,等我買了房子再慢慢添置吧。】

秦雲舒:【嗯,我這已是淩晨2點,那我先睡了,有什麽事你找我弟,不用跟他客氣,我已經和他說過了。】

程韻:【嗯嗯,好的,謝謝雲舒姐,晚安!】

程韻收了手機,擡眼看着窗外,車子駛入一條安靜的林蔭大道,路兩旁的梧桐正在抽芽,透過枝丫,藏藍的天空挂着細細的月牙。南城的春夜,入得早。

住的地方離工作室不遠,十來分鐘後,車子減速拐彎,眼前豁然明亮了起來。她看到小區大門兩旁矗立着巨大的石象,金黃的燈從下方照在石象上,仿佛給石象鍍上了一層金。

程韻之前告知過秦雲舒車牌號,此時車子靠近大門時,門自動打開了,保安站在崗亭邊敬禮。

整個別墅區燈光朦胧,給人一種幽深的靜谧感。車子順着導航在茂密的香樟樹下穿過,彎彎繞繞的。透過石楠隔斷和路燈,隐約可見別墅的屋頂剪影和窗內零零散散的燈光。

最終,車子在一棟法式聯排別墅前停下。

姜姜從副駕先下車,程韻從主駕後座下車,剛一開門就聽見姜姜激動的聲音:“你、你、你、你是邵隊長?”

“嗯,你是來送東西的?”

程韻心中一顫,邵啓銘的聲音她已再熟悉不過。

她聞言從車後轉過來,邵啓銘正背對着她。他穿着寬松的白色連帽衛衣,肩膀寬厚,背影幹淨颀長。路邊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形成一層缱绻的光暈,美好得叫人移不開眼。

“不,不,我是……”姜姜歪頭看見程韻,激動地指着邵啓銘背後說,“我是送我老板來的。”

“老板?”邵啓銘轉過身,隽秀的五官在疑惑中定格,眉眼輕擡,他整個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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