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鲛人語（四）
鲛人語（四）
随着話音落下，拂塵的白光如同尖銳的骨刺從額心進入，陣法青光流轉盤繞在季洵周圍。
此陣名為搜神骨，法陣穿透骨骼每一個縫隙，似千百根鋒芒在丹田翻攪，過程痛苦不堪，卻能将神仙軀體的每一寸氣息搜尋得一清二楚。
有剛來的仙童不忍直視，眼睫顫了顫，将腦袋埋得更低。
而坐于陣法中央的青年要淡然得多，身上的襯衫被汗水浸濕，随着周圍的咒文浮動得越來越快，他微微喘了口氣，身體前傾，以手撐地穩住身形。
脖頸青筋浮現，即使渾身疼痛得眼前發白，他依舊竭力保持着往常的氣度，閉眼緩了幾息重新坐穩。
這次的搜神骨比之前的要強勁不少，季洵察覺到天道立在不遠處，雖一言未發，但視線一直落于自己身上。
季洵扯了扯嘴角，斂目無聲地笑了下。
屋內安靜至極，難耐的痛楚讓季洵只能聽見自己的心髒沉悶的跳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利刃割磨穿透的感覺從身體裏逐漸消失，他眼前的模糊的視線也随之變得清晰，太白金星撤去法陣，讓一旁的仙童去扶季洵起來。
他似乎也長舒了口氣，擦了把額間的汗，将拂塵搭在手上，松快道：“并無魔氣。”
季洵沒有要仙童們攙扶，自己起身挺直了身姿看向天道。
他知道，太白金星是在向祂彙報結果。
天道不緊不徐道：“把結果出具報告交給執法隊吧，讓狴犴按流程把那妖物處理掉。”
“是。”
太白金星點頭，讓身邊的仙童領命去辦，回頭見季洵獨自整理弄出褶皺的衣服，想了想，還是上前遞上一枚金丹，好心道，“神君，搜神骨後若有不适可以服下，身子也會舒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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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洵颔首，接了過來：“多謝。”
“你也是，對那妖物暴力執法過頭了吧，吓得要死要活的嚷着神仙入魔，如不是這樣，你也不用平白無故地遭罪。”天道見他臉色蒼白，忍不住責備道。
季洵服下丹藥，立着香爐前，望着飄出的一縷青煙臉色淡淡道：“無所謂，即便不是因為此事，也到該搜神骨的時候了。”
他擡眼，神情很平和，“畢竟，這是我飛升前與你的約定。”
搜神骨之痛，即便是仙人，也聞之色變，更不用說百年便要挨上一次。
天道隔着香爐起升起的輕煙與面前年輕的神明對視，恍惚間又憶起當年在地府渾身血腥的場景。
他似感嘆般說道：“原來又過了這麽久……”
季洵沒有應聲，等身體裏殘餘的痛楚消散，對身邊的太白金星颔首，準備離開。
太白金星連忙問：“神君你去哪兒？再休息一下啊！”
對方沒有停下的意思，頭也不回道：“找食神。”
天道望着青年漸遠的背影，想起某個饞嘴的小仙人，忽然哼笑一聲，笑嘆道：“癡情種。”
月老廟最近香火不錯，樂靈帶着兩條魚藏在神像裏，炫耀般地給他們展示前來供奉自己的香客。
滿眼都是快誇我快誇我的暗示！
鏡淮看得有趣，見有人上完香後就跑去案前的箱子裏摸來摸去，摸出個紅色的紙條就興高采烈的去找門口的小道士，然後抱着個大白枕頭樂颠颠地離開。
“那是什麽？”
鏡淮指了指枕頭。
樂靈帶着他們來到後院，剛好仙鶴們空投下新的一批安眠枕，便拿起一個送給鏡淮。
“我請織夢娘做的，當做紀念品送給香客，效果不錯你可以試試看。”
鏡淮接過來新奇地捏了兩下，果然很舒服。
一旁的小鲛人也符合道：“哥哥，我用過，睡起來特別軟。”
因為夢遲遲做的枕頭除了給流光的是小號，其餘的都是成人用的大小。
小鲛人來時，樂靈就送了一個給他，不過對于他來說有些大，于是直接将枕頭鋪進砗磲裏，睡起來柔軟舒适，比從前睡的玉璧海藻舒服多了。
“原來是這樣……”鏡淮若有所思，對樂靈說道，“你的道觀還要紀念品嗎？”
“嗯？紀念品？”
樂靈正把新到貨的枕頭清理出來，交給那些小道士。
小道士很開心，送了個果盤放在他們面前的茶桌上。
聽見鏡淮問話，樂靈遲疑道，“我已經有安眠枕了呀。”
鏡淮不在意道：“可以換個花樣嘛，比如搞個季節限定之類的。”
“好像也不錯。”
樂靈想了想，聽他主動提起這個話頭肯定是有主意的，于是好奇道，“你有推薦？”
“有呀。”
鏡淮從果盤裏挑了塊切好的橘子，自己兩口吃完果肉，捏着橘子皮拍了拍旁邊的小鲛人。
“幹嘛？”
小鲛人不明所以，擡起腦殼，猝不及防地被噴了點酸澀的果皮汁液。
“嗷——”
他當即捂着眼睛哭嚎出聲，“鏡淮我要殺了你！”
鏡淮當沒聽見，攤開手掌在小鲛人下巴停留一瞬，就接到顆圓潤的珍珠，然後往小鲛人的蹼爪裏塞了塊枚金瓜子。
小鲛人頓時止住了哭聲，愛惜的把金瓜子放進自己的小金庫。
鏡淮把手攤到樂靈面前示意：“喏，新鮮的南海鲛珠，剛産的。”
小鲛人揉了揉眼：“嗚嗚嗚……”
樂靈：“……”
“你們産珠的方式可真是別出心裁。”
樂靈無語把鲛珠接過來，放在桌上滾了一圈，問他，“有什麽功效？”
“還能有什麽功效，無非就是嫩膚養顏，淡斑美白。”
鏡淮聳了聳肩笑道：“我看你這兒來的都是女孩子，不如就把鲛珠磨成粉做成護膚品送出去。”
樂靈想想覺得有些道理，最好再找夢遲遲織點面膜片，把珍珠粉融進去，到時候寧神美容一舉兩得。
大概有些佩服自己舉一反三的能力，樂靈搖頭，低聲感嘆：“我真是個天才。”
鏡淮覺得他自誇的模樣有些好笑，忍不住問道：“怎麽樣？”
“不錯不錯。”樂靈點頭同意了他的想法，但又想到鏡淮突然提議，怕不是是別的想法。
鏡淮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彎起了眼角：“南海與陸上來往過少，我想多留在岸上，自然就想把生意往這邊發展。”
樂靈了悟，想起他上岸與賈非竹面基的事，暧昧地“哦”了一聲。
“原來是不想和人家異地戀呀。”
鏡淮擡了擡眉梢，眼裏意味不明地輕聲說道：“對呀。”
提起這事兒，樂靈就想起今天就見鏡淮一直待在山裏，不由疑惑道：“你不去找賈非竹玩嗎？”
鏡淮：“要的，不過他白天要上課修行，我過會兒去。”
“噢噢。”
正說着，樂靈就想起來自己還有事要做，讓鏡淮自便，自己轉身回了神像裏的結界。
最近酒吧開張之後，來裏面小酌的精怪确實談成了幾對，也要不少吃夠了檸檬的單身狗也開始想談場甜甜的戀愛。
樂靈把姻緣箱抱出來翻找着信箋，在自己的簿子上勾勾畫畫，牽上兩情相悅的因果，整理過亂的多角戀。
他忙得不可開交，連小鲛人偷溜進來都沒發現。
“這是什麽呀？”
軟軟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樂靈回頭，就見小鲛人趴在姻緣箱上好奇的拍拍。
“精怪們的姻緣箱。”樂靈把這箱子的作用解釋給他聽。
原以為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心，沒想到小鲛人繞着箱子晃了一圈，眨眼道：“原來就是這個呀！”
樂靈一聽，來了興致，撐着臉問他：“你知道這個箱子？”
“嗯嗯，知道的。”
小鲛人點頭，比劃着蹼爪說道，“除了自行投遞，也會産生執念的人會在裏面自動生成信箋嘛。”
樂靈笑道：“你還挺懂。”
“當然啦！海裏的老龜說如果愛一個人很深很深，那一定會在月老的姻緣箱留下痕跡。”小鲛人神氣道，“有一次幫哥哥去海上拿瓶子，我偷偷地把信抽出來看了看，裏面就說……唔……好像是很想哥哥來着……哎呀，反正我不懂那些話，就是看完覺得心口暖乎乎的！”
樂靈悶聲笑了起來，那應該是愛戀沖破萌芽的淺淺絮語。
“照你這麽說，賈非竹對你家哥哥感情還挺深。”樂靈回想了番青年的模樣，有些陰郁腼腆，沒想到居然是會說情話的類型。
小鲛人不關心這些，一個勁想挖自家兄長的八卦，魚尾巴拍拍箱子，扭捏道：“樂靈哥哥，你說他們感情那麽好，會不會有信箋在裏面呀？”
“啊，這你倒是提醒我了，讓我看看啊……”
樂靈把手伸進去翻找，如果真要有，他們已經水到渠成在一起了，應該不需要牽線頂多看看之後的姻緣走勢賜福完事。
想到馬上有一筆功德輕松到賬，樂靈就開心起來。
“诶，還真的有。”
樂靈感應到與鏡淮有關的氣息，把信箋摸出來。
“是嘛是嘛？讓我康康！”
小鲛人歡快地扭着尾巴湊過來，眼睛亮晶晶地要見狀自己未來兄嫂的愛情。
信箋應該是自動生成的，樂靈展開信箋，發現上面沒有過多的贅述，只有幾行日期印在上面。
樂靈見怪不怪，自動生成的信箋一般是感應雙方的心意執念，然後留存下重要的信息。這幾個日期想必就是對于他們來說比較有意義的日子。
小鲛人看了看，尾巴快樂地彎起，自豪地說：“我知道！唔……第一個日期是哥哥喝醉酒被砸了個包的日子！第二個就是他送道歉信……”
小鲛人叨叨絮絮地解釋着，因為上面的日期基本上都是交換漂流瓶的日子。
樂靈聽得津津有味，作為月老，對小情侶确定關系前的那點暧昧拉扯，他表示可以抱着瓜子聽一晚上！
樂靈聽小鲛人念完，心滿意足地把信箋收好，準備送給鏡淮當紀念。
他捏着信箋折疊，指腹在信紙上摩挲幾下，忽然愣住。
小鲛人見他神色不對，歪頭道：“樂靈哥哥？”
“咦？”
樂靈喃喃出聲，把信箋展開，重新摸着紙上的文字。
因為他感應到，信箋上的主人有一方是鏡淮，另一方卻不是賈非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