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可結緣(三)

不可結緣(三)

“我——”

責罵的話剛到唇邊,對上狐貍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樂靈還是沒說出口,憋屈地咽了回去。

無論是神仙還是妖怪,名字與真身是最忌諱的,不會輕易讓凡人知曉。只是看傻狐貍的樣子,就算不是被唐憬撞見,他可能也壓根沒想瞞人家。

樂靈恨鐵不成鋼:“你的确不像只狐貍。”

流光歪頭問道:“那像啥?”

樂靈:“小笨狗。”

被叫做小笨狗的流光撅起嘴,不開心地往季洵身邊靠靠。

季洵也不知道是看得開還是感應到什麽,對樂靈說道:“那女孩體質特殊,應是有仙緣的,即便是流光不暴露,她也能看出來。”

流光一聽,感動得嘤嘤嘤叫喚:“神君你真好,收我當兒子吧,我想給你養老!”

季洵一怔,沉默地往後退了一步,淡淡道:“不用,我丁克。”

流光:“嗚嗚嗚……”

樂靈被好大兒上趕着找新爹的舉動弄得又氣又笑,拎着他就往醫院外走。

流光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幾步,路過住院部大樓門口那棵大榕樹時,似有所感地擡頭望了一眼。

天色已經暗沉下來,茂密的枝葉在夜色裏濃得像團黑墨。野獸的直接讓流光停下腳步,閉眼在空氣裏嗅嗅。

“你瞎聞什麽呢?”樂靈發現流光沒跟上來有些無奈,他說道,“我沒阻止你要去看人家的意思,以後想來就來,不過要提前給我打個招呼。”

畢竟以傻狐貍的心智,就是典型的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的那種。

樂靈小聲補充:“我可不想在什麽野味店把你撈出來。”

“噢……”

流光焉頭巴腦地應了一聲,收回視線快步跟過去。

回程時,他們坐的是季洵的馬車。

季洵已經很熟練地拿出瓜子零食放在茶案,示意他們要吃自己拿。

樂靈把瓜子磕得嚓嚓響,流光倒是一反常态沒有動作,他猶豫一陣還是忍不住問樂靈:“大人……”

樂靈難得聽他叫自己大人,眉毛一擡,讓他有屁快放。

流光眉頭輕輕蹙起,期期艾艾地說:“那個……你們看得出唐憬身體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唐憬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弱,流光只能幹着急,如今樂靈他們已經發現了唐憬的存在,他也就開口問問,心裏也好有個準備。

樂靈聞言,表情卻有些奇怪,轉過頭避開流光的眼神,似乎在糾結該不該說。

流光更疑惑了:“她到底是怎麽了?你們知道對不對?”

“她天生少一魄,每一世都活不過成年。”

季洵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落在流光耳邊卻如驚雷一般。

“她……怎麽會……”

流光捏着T恤下擺,揉得皺皺巴巴的,整個狐一下子就焉了。

因為不過半月,就是唐憬十八歲的生日了。

樂靈有些心疼,摸着少年腦殼安慰:“看吧看吧,說了你又傷心了。”

流光一頭砸進樂靈懷裏,響亮地吸了聲鼻子,好半晌才問:“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樂靈很為難,但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真的沒辦法。”

“唐憬體質陰寒,八字極輕,容易招惹些不幹淨的東西。”

季洵将車簾掀起,地面萬家燈火與天際的點點星光相接,宛如銀河傾瀉。

他說道,“缺失魂魄之人生下來也活不了幾年,她應是與神仙有過因果,所以還能四平八穩的活到現在。”

流光止住嗚咽,眨巴眨巴眼看向季洵,小聲問:“那是因為我嗎?我有幫到她嗎?”

“有的。”

看見季洵點頭,流光心裏好受了些。

生死之事,樂靈早就看淡,凡人的生命對于他們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但唐憬也許是年紀不大的狐貍崽在他漫長生命中第一次直面如此遺憾的離別。

樂靈沒有吭聲,摸着少年的背輕輕安慰。因為這樣的離別,他之後還會遇見。

等他們回到三寶觀,流光已經睡着了,不知不覺中變回了狐貍。

樂靈抱着他下車,碰見了金成玉。

少年立在結界門口,見他們回來,目光看向樂靈懷裏的狐貍崽。他沒多問發生了什麽,跟在樂靈身後進了屋,把一堆作業放在裏狐貍的床頭。

樂靈把兔子玩偶塞進流光前肢,聽他的輕輕地打起了小呼嚕,無聲地笑笑,和金成玉一起離開了。

金成玉不愧是卷王,夜裏還要修行,出來後對樂靈點點頭說了聲大人晚安,就頭也不回的進了隔壁屋,展示了一番什麽叫做別人家的孩子。

樂靈沒事做,打算去酒吧看看,結果繞過長廊拐角,被庭院桃樹下的一粒猩紅的光點吸引。

朦胧月色裏,季洵靠在桃樹前,手裏拿着枝長煙杆,半瞌的眉眼隐在彌漫的白煙裏,模糊得叫人看不真切。

樂靈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季洵還會抽煙。正糾結着要不要走開,隔空卻不經意地撞上他瞥來的目光。

“好巧,怎麽突然抽煙?”被人發現了,樂靈只能尴尬地笑笑,迎面走過去。

他打量着季洵的表情,問道:“你心情不好?”

季洵笑了一下:“不是只有心情不好才會抽煙,只是想起了些往事。”

“往事?”樂靈微怔,“什麽事呀?”

但季洵似乎沒有要說的意思,他的視線望向樂靈身後漆黑的房間:“流光睡了?”

“睡了,睡得可沉了。”樂靈一聽他提起流光就忍不住嘆了口氣。

“也許是還在憂心唐憬吧。”樂靈也靠在樹旁,摳了摳粗糙的樹皮,“妖怪與凡人的壽命不同,他以後遲早會經歷的,早點邁過這個坎也是好事。”

季洵微微擡了擡眉,将煙嘴湊進吸了一口。

他安靜地聽樂靈繼續說道,“我剛剛有看過他與唐憬之間沒有紅線,還算是萬幸。”

“怎麽說?”季洵問。

樂靈攤手問他:“你知道為什麽很少有妖怪和凡人談戀愛嗎?那種動真情的戀愛。”

季洵:“為什麽?”

“再甜蜜的愛情都會因為壽數差異慘淡收場,留下的妖怪們也許餘生都走不出桎梏,郁郁寡歡甚至生出執念,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過去也不是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例子,樂靈聳了聳肩,“越是刻骨銘心越難以忘懷,所以我慶幸流光對唐憬并非愛情,畢竟一個人記得,一個人反複回憶,也是種折磨。”

“确實。”

季洵一直安靜地聽着,樂靈以為他不會說話,卻不想淡淡地落下一聲。

他偏頭看過去,季洵剛将煙嘴湊近,餘光捕捉到青年探尋的目光,忽然的轉過身,被月色沾染得冰冷的手掌撫上他的臉頰。

樂靈被冰得一顫,卻鬼使神差地沒有避開,只是怔怔地聽着季洵問他:“吸一口?”

銅質煙杆上刻着素雅的花紋,煙嘴是白瑪瑙做的,看起來精致得像件古董。不過財神爺用的東西,肯定不會差到哪兒去。

樂靈确實有的好奇,嘴邊張了張,剛想說聲好啊。

只是話還未說,季洵對着煙嘴輕吮了一口,迎面朝他壓來。

樂靈錯愕得張着嘴,直到鼻尖一涼,在碰觸地剎那,季洵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偏過頭微微張唇,白煙如霧般輕吐而出,萦繞在青年泛紅的耳垂。

“算了。”

微涼的手指在樂靈面頰輕點兩下離開,季洵垂直眼看了他半晌,溫聲道:“太晚了,回去睡吧。”

“啊……好……”

樂靈跟失了魂似的怔在原地,目送着季洵走遠。他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的交互是怎麽了,為什麽季洵的表情看起來那麽的……難過。

房間裏,流光睡得不太安穩,将自己裹着被子緊緊地盤成一團,就連懷裏的兔子玩偶也因為他的動作被擠壓得變形。

“咔……”

“咔……”

屋子裏傳來細微的響動,像是指甲從黑板上劃拉過的聲音,讓流光難受得用前爪捂住耳朵,哼哼唧唧地團得更圓。

是野貓嗎?可是這裏是樂靈的結界,哪裏會有貓進來……

流光被越來越大聲的動靜鬧騰得坐起來,他腦子裏困成一團漿糊,只能勉強睜開半只眼。

紅色,鮮血一般的紅色,豔麗得占據整個視線,就像是熱烈的火焰正在灼灼燃燒。

“唔……”

流光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在做夢,腦袋格外得沉重,重得都只能耷拉着擡不起來。

“好熱噢……”流光将被子踢開,想要下床去地板趴着睡,只是迷迷糊糊尋了半天,都摸不到床沿。

哪裏都是明晃晃的紅色,如同岩漿一般撲湧而來。

“嗚嗚嗚……”流光難受得直叫喚,随着一陣眩暈,徑直往後倒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流光被隔壁金成玉起床的動靜吵醒。

他打了個哈欠,站起來在床上做了個标準的下犬式懶腰,然後晃悠着大尾巴跳下床。

也許是因為昨夜睡得早,雖然做了個奇怪的夢,不過精神還算不錯,沒有賴床的打算。

“流光,醒了嗎?上午十點有課。”

門被金成玉敲響,流光連忙支起身推開,仰臉說道:“醒了醒了。”

“你的作業我幫你寫……完……”金成玉不知道他有沒有瞧見,打算和他說幾個重點題,垂下眼簾看着面前的狐貍,不由一愣,聲音一下子梗在喉頭。

“啊,作業嗎?”流光扭頭看了看,高興地說,“謝了!”

金成玉表情相當複雜,有震驚,更多的确實深深的同情。他的視線在狐貍頭頂停頓了許久:“需要我幫你找代課嗎?”

“為什麽?我可以去上課啊!”流光不懂他突然發什麽颠,就見金成玉指了指旁邊的試衣鏡。

金成玉:“請看。”

流光奇怪地扭過頭,鏡子裏的狐貍皮毛油光水滑,只是頭頂處一根毛也沒有,像是被剃了個地中海,看起來相當滑稽。

“啊!!!艹你爹的!我的毛毛呢!”流光崩潰尖叫。

金成玉放下提前捂住耳朵的手,繼續推銷自己的代課業務:“所以需要代課嗎?長期可打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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