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可結緣(四)
不可結緣(四)
狐貍崽的哭嚎聲響徹整座樓閣,樂靈被吓得一激靈,心神疲憊地來到他房間。
“又怎麽了?”
他打了個哈欠揉揉眼,推開門撞見流光的模樣不由一驚,驚恐地看着他的腦殼,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流光哭得快要背過氣去:“樂、樂靈……我的毛毛……毛毛沒有啦……嗚嗚嗚……”
“嘶……”樂靈蹲下來,抱着狐貍崽,猶豫地摸了下他謝頂的腦殼,又是疑惑又是沉痛地說,“乖乖,也沒到年紀啊,怎麽就變地中海了呢?”
“你還說你還說!嗚嗚嗚怎麽辦啊……我沒辦法見人啦!”流光委屈巴巴,用前爪捂住腦門,把自己包成一顆狐貍球。
金成玉提議:“你變回人形看看?”
流光憤憤地擡起頭:“你就那麽想我社死到底嗎?”
金成玉面不改色,掏出手機對着他咔嚓一聲,閃身溜了出去。
流光氣得直跺爪,嚷嚷着要和季洵告狀。
樂靈哭笑不得,強忍着笑意安撫他:“诶呀,沒事沒事,我讓季洵來一起給你瞧瞧,總有法子補救的。”
于是季洵從房裏出來,就撞上了懷裏鼓鼓囊囊的樂靈。他被樂靈推回房間,啪的一聲把門帶上,面色尴尬地掏出懷裏的禿頭狐貍。
季洵:“……”哇。
流光與季洵對視了好幾秒,露出個谄媚的笑容:“大人,幫我看看吧……”
財神爺靠譜的形象深入狐心,眨巴眨巴着的眼睛裏重新浮現希望的光芒。
季洵掃了眼他寸草不生的頭頂,摸出了手機:“我在網上給你買頂假發吧。”
“嗚嗚嗚連你也沒辦法……”流光聞言,淚水快要奔湧而出。
樂靈嘆氣:“你可別逗他了,一早上都哭了好幾場,再哭就要變成狐貍幹了。”
“好吧。”
季洵應聲把狐貍崽接過來,流光淚眼婆娑地瞄見他嘴角輕微勾起的弧度,才知道剛剛是逗自己的。
財神壞!月老也壞!
他敢怒不敢言,憋屈地縮着脖子方便他們查看。
流光的皮毛油光水滑,一年四季都是毛茸茸的,如今頭頂蓬松的毛發沒了,好在露出的皮肉倒是完好無損。
只是餘下短短的毛茬,看起來坑坑窪窪,指腹一摸,還有點紮手。
看起來不是吃壞東西自己掉的,也肯定不是被剪壞的。
“怎麽樣?”樂靈聽着流光委屈得哼哼唧唧,忍不住幫他問道。
季洵問:“你昨晚可察覺什麽異常?”
“啊?”流光歪頭想了想,一邊回憶昨晚迷迷糊糊間看見的那團紅光,一邊說了出來。
他當時睡意朦胧,以為是在做夢,複述出來也說得颠三倒四。
只是季洵和樂靈聽後,面色就愈發凝重。
樂靈試探地用法術将毛毛恢複,頭頂的毛茬在吸食神力後逐漸變長,就在即将恢複時如同野火灼熱般掉得稀稀拉拉。
“額……”樂靈尴尬地與流光對視幾秒,然後收回手揉了揉鼻子,就當一切無事發生。
“我來吧。”
季洵撫摸着狐貍頭的手浮現淡淡金光,一根豔紅如火的羽翎從狐貍崽的體內被勾了出來。
流光好奇地用前爪扒拉,結果被燙得縮了回來:“這是什麽東西的羽毛?”
季洵與樂靈相視一眼,對他說道:“畢方。”
“得,真不知道是什麽破運氣。”樂靈盯着那根羽翎上灼灼的氣息就頭疼,“執法隊在六界找個遍都找不到,居然被你招惹上門了。”
流光很委屈:“我又不認識他,幹嘛要燒我毛毛呀!真是只壞鳥!”
季洵把玩着手裏的羽翎,眼裏意味不明:“可能在你沒發覺時,已經招惹了。畢竟他挺小氣的。”
樂靈:“你和他打過交道?”
季洵表情變得有些奇怪,敷衍道:“算是吧。”
“那個……”流光見罪魁禍首的羽翎已經被拿出來了,把狐貍頭插到兩人中間,“可以幫我把毛毛變回來了嗎?”
季洵搖頭,打破他的幻想:“還不行,得等你體內殘餘的火意消失才行。”
流光崩潰:“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去!我不想一直當禿頭!”
“一周以內吧。”樂靈估摸着時間安慰他,“反正最近天氣熱,你沒了毛正好涼快涼快。”
流光氣鼓鼓地盯過來,季洵倒是給了個主意:“去多喝點涼茶吧。”
“啊?好诶!”流光一聽立馬來了精神,耳朵豎得筆直,噠噠噠地就往廚房跑去。
樂靈狐疑道:“涼茶管用?”
“不管用。”季洵笑得溫柔無害,“騙他的。”
樂靈:“……”
發現畢方的線索算是這些天唯一的收獲,就算是人家自己送上門的,樂靈也厚臉皮的給祝融打了電話,說自己拿到了畢方的羽翎。
祝融驚詫不已:“你還能逮到那玩意兒?”
樂靈:“嗯哼。”
祝融:“咋搞到的?說說。”
樂靈倒是沒說出經過,只是說自己得再确認一下,現在只是單純顯擺顯擺自己的抓捕進度而已。
一襲臭屁神氣的模樣把祝融氣得懶得再問,直接挂斷了電話。
聽完樂靈打電話全過程的季洵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樂靈收拾一番準備出門,他才問道:“要我和你一起去嗎?”
“不用,萬一他就在,你去了反而讓他警惕。”樂靈搖了搖頭,決定還是自己先去探探路。
“行。”季洵點頭,“有事叫我。”
樂靈知道他說的是給自己的銅錢,于是從兜裏摸出來晃晃:“放心吧,搞不定肯定請財神爺出馬。”
說着也不再多耽擱,從神殿裏自己香案前挑了點供奉的新鮮水果就出門下山,一路往小鎮醫院的方向去。
流光平常就是昆侖與三寶觀兩點一線跑,昨日去了趟醫院看唐憬,回來就被畢方盯上,他很難不對唐憬産生一絲懷疑。
他拎着水果來到病房前,隐約聽見極小聲的說話聲。
樂靈屈起手指敲了敲門,推門進去。
唐憬坐在病床上,手裏翻着本漫畫,詫異地看向這位俊美的訪客。
她的臉色比昨天更加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也許是所有人都對她的情況有了結論,沒有再輸液服藥,只能無能為力地看着一條鮮活的生命逐漸走向盡頭。
“你好?”
唐憬虛弱地笑笑,主動同樂靈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你好,唐憬。”樂靈把水果放下,坐在了病床邊的椅子上。
整個病房都是消毒水與藥物的味道,尋不到丁點關于畢方的氣息,只是溫度要比室外更熱一些。
不過唐憬本就體寒畏冷,這樣的溫度對于她來說剛好合适。
樂靈說:“我是流光的哥哥,他出了點事,所以拜托我來看看你。”
唐憬微怔,關切道:“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謝頂。
但樂靈沒說,只是解釋道:“感冒而已,過幾天就好。”
“原來狐貍精也會感冒嗎……”唐憬喃喃道。
樂靈倒是被女孩的語氣逗笑:“你似乎不害怕這樣的非人之物。”
“不怕呀,我知道流光是只好狐貍精。”唐憬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笑盈盈地看向樂靈,“我還知道您不是他哥哥,是月老大人。”
後面一句話她說得很小聲,就像是在和好朋友分享小八卦。
樂靈有些意外:“這也是他給你說的?”
“不是的,是我自己看見的。”唐憬搖頭,對着樂靈不解的目光輕聲說道,“當時我把流光交給了道士,只是不放心,偷偷地跟了過去。然後看見您從神像裏出來,把他抱在懷裏給他療傷。”
“居然被你看見了。”
樂靈有些意外,流光向來調皮,這樣的場景多到自己都記不清了,他有時出來也不避諱,反正只要他想,尋常凡人是看不見自己的。
唐憬笑道:“我一直都看得見些奇怪的東西,小時候會怕,後來就還好了,因為不知道為什麽,它們都不敢近身傷我。”
“這樣啊……可能是因為你确實有仙緣吧。”
樂靈點點頭,他想起季洵的話,或許這孩子某一世曾受過那位神明恩惠才能避免惡靈侵擾,不然也只是早早夭折。
如果不是這短命體質,恐怕昆侖和蜀山就要來搶這樣的好苗子了。
樂靈一想這樣的遺憾,心裏頓時軟了幾分,只是作為神,他也不能幹擾注定的命運。
他陪了唐憬一陣,同她說了許多山上精怪們的趣事,唐憬聽得很認真,有些可惜自己小時候沒能在山上多玩一會兒。
然而就是不到一小時閑聊的功夫,唐憬就開始有些暈眩,偏過頭咳嗽了幾聲。
樂靈也不再多打擾,臨走前想了想,還是問她:“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只鳥?紅色的,很漂亮。”
唐憬一愣,她仔細地想了想,輕輕搖頭道:“沒有呢。”
“嗯。”
樂靈對于她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點頭,起身準備離開。臨走到門前,他回頭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那棵生機盎然的榕樹,最後什麽也沒說,徑直壓下了門把手開門。
青年的腳步聲在走廊逐漸遠離,唐憬撐着身子,看向敞開的窗戶。
一只火紅豔麗的鳥雀從榕樹裏飛過來,站在窗沿調換了個姿勢,将自己華麗的羽毛對着屋內,安靜地注視着病床上的女孩。
日光下,那身羽毛仿佛是流動的火焰,讓顏色單調的病房出現不一樣的色彩。
唐憬有些無奈的嘆氣,對于它的到來并不意外,語氣熟稔道:“你捉弄流光了,是不是?”
紅鳥沒有應聲,只是微微偏頭,避開了女孩的目光,擺明就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不要這樣。”唐憬很認真地說,“流光是好狐貍,你看,他家長來告狀了吧。”
那只紅鳥扇了扇翅膀,發覺女孩沒有移開目光,一直等着自己回答,它只能別扭地轉過頭來,踢了踢窗沿的小石子。
安靜的病房裏,忽的響起一聲沉悶不悅的少年音——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