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可結緣（五）
不可結緣（五）
唐憬第一次遇見這只漂亮的小紅鳥是在前不久的傍晚。它一直縮在榕樹裏，沒有像其他鳥雀般叽叽喳喳的叫喚，只是安靜地站在樹梢，時不時地透過窗偷瞄自己。
雖然它以為自己做得很隐秘，但它的顏色真的太顯眼了，唐憬很難忽視，還得裝作沒看見的模樣。
直到有一天，它突然飛進來，叼走了一只游向自己的蛇形惡靈。
先才還在面前嘶嘶吐着蛇信的惡靈被它像吃薯條般嚼得嘎吱嘎吱響，只留一截可怖的尾巴在外面扭動，直至被完全吞咽。
“咕咚。”
它仰了下脖子滿足地把惡靈吞下肚，然後拍拍翅膀準備離開。
唐憬忍不住叫住了它，輕言細語地向它道謝。
紅鳥離開的動作頓住，轉過身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飛到窗臺，慢條斯理地梳理羽毛，沒有再回榕樹的意思。
就像此後這只紅鳥就像是負責了唐憬的安保工作，經常守在窗臺，将被唐憬的體質吸引上門的惡靈一網打盡。
唐憬覺得這只鳥真聰明，找到自己，就像是找到了個長期飯票。她倒是很開心，清醒時就同它說說話。
短暫的生命裏，她遇見過許多非人之物，但不知為何，眼前的紅鳥讓她覺得很親切。
她問道：“我有見過你嗎？”
紅鳥沒理她，只是垂着腦袋裝作沒聽見的模樣用爪子把窗戶邊緣的金屬條敲得嗒嗒響。
唐憬便不再詢問它的來歷，只希望在餘下的時間裏與它多相處一會兒，所以當被問起時，她向那位好看的小月老隐瞞了鳥兒的存在。
唐憬縮進被子裏，輕輕和窗邊的鳥兒道了一聲晚安。
她想，希望神明原諒我吧。
樂靈回到山上時，季洵站在一棵桃樹下，安靜地望着什麽。
他的身上總有一種不染纖塵的清冷感，光是如青竹般立在樹下，就是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樂靈眉毛一揚，從他被背後跑回去，拍拍他的左肩，然後像只活潑過頭的兔子從他右邊竄出來。
“锵锵！我回來啦！”
“歡迎回來。”
季洵偏額，像是早有預料般淡定，一臉平靜的模樣讓樂靈相當不滿意：“沒勁，我以為你會吓一跳。”
“不好意思，需要重來一次嗎？”季洵笑了一下，好脾氣的表示自己可以配合表演。
樂靈擺了擺手：“算啦。”
他只是有些奇怪季洵為什麽站在這兒，心血來潮湊過來而已。
樂靈問道：“你在這兒幹嘛，看什麽看得那麽認真？”
季洵讓開位置，擡了擡下巴示意。
樂靈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就見不遠處的茶臺前，茶金色的禿頭狐貍正在抱着一大壺涼茶瘋狂往嘴裏灌，把毛茸茸的肚子漲得溜圓。
樂靈沉默許久，無比心累地問季洵：“第幾壺了？”
季洵比了數字三的手勢。
樂靈不可置信：“他就那麽相信你嗎？”
而不遠處的流光瞥見了季洵的手勢，于是放下喝空的水壺繼續沖涼茶。
金成玉看得一臉懵逼：“你還要喝？”
“嗯！”流光對季洵的話深信不疑，堅定地點了點頭，“剛剛我看見了，季洵大人比手勢說再喝三壺！”
金成玉：“……”傻逼。
沒過多久，流光瘋狂地跑廁所，嘩啦嘩啦的水流聲一陣接一陣，總算是讓他消停了下來。
樂靈頭一次覺得季洵心眼真壞，吃一口他新做的蛋糕就盯他一眼。
季洵注意到他譴責的目光，轉移了話題問道：“去醫院有什麽發現？”
“嗯……有，但是還不太确定。”樂靈三兩口吃完了蛋糕，同他說起來醫院裏的情況。
“雖然氣息很弱，不過臨走前我還是感應到一點。”樂靈比了個泡菜男破防手勢。
“所以我想唐憬可能見過畢方，或者說，是畢方主動接近的，只不過唐憬否認了他們之間認識。”樂靈見怪不怪，“或許是怕我們傷害畢方吧。”
他對唐憬這點無傷大雅的隐瞞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心裏有了一個猜測：“我覺得畢方沖破封印出來，就是想見唐憬。”
“有可能。”季洵點頭，像是同意了他的說法，溫聲問道，“要和祝融說一聲？”
“唔……還是先不了吧。”樂靈猶豫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給祝融一說，說不準就要帶人去醫院逼着畢方現身，唐憬身體本來就不好根本沒幾天活頭，把人家吓着了可不好收場。
不過畢方一個通緝犯，冒了那麽大的風險，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居然不到處浪，非要守着個小姑娘……
樂靈有點想不通為什麽。
季洵看着面前的青年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頭，垂眼把玩着手邊的茶盞，冷不丁說道：“酆都有個檔案館，裏面應該會有畢方的檔案，你想知道什麽可以去看看。”
樂靈來了興趣：“真的？”
季洵點頭：“嗯。”
“這你都知道，真行啊。”
樂靈沒想到這人一天到晚看着很宅，六界大小事都知道得還挺清楚。
不過季洵的提議讓他确實很心動，于是說走就走，拉上季洵又去了酆都。
酆都雖是永夜，不過裏面燈火通明，看着像個熱鬧的夜市，鬼差們表示酆都與時俱進，再怎麽說也是要參加創文創衛的。
季洵似乎對酆都很熟悉，帶着樂靈來到一處偏僻的殿閣前。
這裏寂靜得有些荒涼，只有零星的幾個鬼差看守，站在紅燈籠下昏昏欲睡。
守門的鬼差見到他們過來，也沒有阻攔，畢竟大家都知道他們在幫着轉輪王找畢方的事。
“大人，世間所有鬼魂妖靈，只要是來過酆都的，他們的檔案都在這兒了，您慢慢看。”
鬼差用鑰匙開了門，客氣地請他們進去。
屋內的空間要比外面看着的大上許多，如同一座壯觀的藏書閣，大大小小的書架整齊排放，一層接一層，每一座書架最頂端都挂着盞鎮魂的銅鈴。
畢方的檔案似乎因為兇獸的身份被單獨存放在高層，樂靈踩着樓梯爬了好久才聽見季洵說道：“在這兒。”
他站在一座九宮格般的櫃子前，打開了刻着寫有畢方名字的櫃子，将一份陳舊的檔案取出來遞給樂靈。
“這就是畢方的檔案？”樂靈接過來，好奇的問道。
“嗯。”
季洵點頭，“他所有的事跡都在裏面，包括他被封印的原因，如果你想看他與唐憬的聯系，應該能查到。”
樂靈拆開外面包裹的紙袋，對着裏面的資料翻閱。密密麻麻的字跡将畢方的往事囊括其中，樂靈看了一陣，忍不住嘆了口氣。
檔案裏，畢方作為一只兇獸，被人四處驅趕，所到之處必有大火，為了避免災厄只能不停地尋覓容身之地。
但一些修士并不放過他，時時組織成小隊圍獵。于是在一次重傷後，被一位叫做阿珂的女孩撿到。
女孩經常帶着食物來投喂他，一來二去，便相識起來，度過了一段安寧快樂的時光。
只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阿珂喂養畢方被村長撞見，驚嘆于畢方的漂亮，便尾随着女孩，趁其不備将他捉住打算獻給高官換去榮華富貴。
只是阿珂于心不忍，在一個晚上偷偷放走了畢方。
“南水村……大火……死傷數百人……”
接下來的字跡因是年頭太久被暈染得有些模糊，樂靈摸着南水村的字跡，有些心神恍惚。
他總覺得這個地名有些熟悉。
“怎麽了？”
季洵感覺到青年似乎在放空發呆，輕聲問道。
“沒事沒事。”樂靈搖了搖頭，只是問到後續之事：“所以是畢方報複，滅了那個村子？”
畢竟害自己被暗算囚禁，還差點當做禮物送出去，換做誰都不會輕易放過，更不用說極度記仇的兇獸了。
“不算是。”
季洵搖了搖頭，說出來的話出乎意料：“那場火，是南水村的村民自己放的。”
樂靈驚詫：“什麽？”
季洵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得有些諷刺：“阿珂因為放走他，被南水村的人懷恨在心，于是放了火報複她。很難想象吧，被自己的同類活活燒死，只因為害他們失去了讨好高官的機會。”
樂靈聽完沉默良久，繼續翻看下一頁檔案。
“兇獸畢方……殺戮南水村三百二十八人……修士六十三人……罪孽深重，恐生執念，押入酆都封印……”
“他背上的人命太多，天道即便是念在事出有因，也只能把他封印在此。”季洵看着樂靈說不出話的模樣，輕聲解釋道，“不過把他捉來酆都，也花了好幾百年。”
樂靈嘆息一聲，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阿珂……就是唐憬的前世吧？”
“應該是的。”
季洵又找出了關于唐憬的檔案，裏面記錄着女孩每一世的生平，确定了樂靈的猜測。
“阿珂，年十四，于六月初九死于火災……宋娴，年十一，于三月十五死于戰亂屠城……江如意，年十三，于八月十五死于溺水……”
季洵念着女孩的檔案，頓了頓，擡頭看了一眼有些難過的樂靈，盡量放緩了聲音——
“唐憬，年十七，于……九月初一死于心疾。”
“九月初一……”樂靈看了眼日歷，喃喃道，“那不就是……”
“七天後。”季洵接過他想說的話，沉默地将檔案放了回去。
樂靈想到季洵先才說的話，既然當初畢方是在阿珂死後好幾百年才被抓住的，想必是守着她每一世的轉世吧。
“畢方努力過，只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改變唐憬的結局。”季洵淡聲說道，“萬念俱灰下一時不察被天庭抓住了。”
樂靈有些低落，他忽然擡頭看了眼季洵：“這你都知道？”
“他被關進酆都後自己說的。”
樂靈以為自己聽錯了：“啊？”
“逗你的。”季洵挑眉，漫不經心道，“可能我比較八卦。”
畢方的事情才發生時，樂靈好像才見習完，被文心真人關在神殿修行，整日累得糊裏糊塗。
對于季洵的回答他也不在意，神仙能活這麽久，聽聽八卦也很正常。
了解完經過，樂靈也算心裏有數了：“他估計是想見唐憬，回去吧，再等幾天我們再帶他走。”
季洵自然沒意見。
樂靈也累了，打算下樓時，餘光注意到櫃子上還有個被鎖住抽屜，刻在上面的名字已經被抹去看不清楚，只挂了把造型奇怪的小鎖。
“那是誰的檔案？居然還被鎖住了。”樂靈有些好奇，摸了下挂着抽屜的小鎖。
季洵回頭，看着樂靈的動作，半晌才說道：“不知道。”
“總算有你不知道的事了。”樂靈朝他笑笑，嘴上調侃了一句，拉着他下樓離開。
他們剛走出門外，就撞見面色黑沉的祝融。
樂靈奇怪道：“咋啦？這麽不高興，騎大摩托被開罰單了？”
“不是。”
祝融煩躁地瞪過來，見到是樂靈，神色稍緩，語氣煩躁道，“玄女來執法隊報案，說畢方偷走了她種的清心蓮。”
樂靈暗罵一聲，心道還真是瞞不住了，相當沒底氣道：“她看錯了吧……”
“看錯？”
祝融冷笑一聲，“她家三尾貓都被燒成斯芬克斯了，現在還在執法隊嚎着呢！”
樂靈喉頭一哽，徹底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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