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可結緣（六）
不可結緣（六）
清心蓮是天地間不可多得的靈藥，被玄女當寶貝般養了上千年，傳聞服下後可以驅散病痛延長壽數。
只是當樂靈見到玄女時，她懷裏抱着沒了毛的三尾貓邊哭邊說：“天庭小報瞎幾把亂寫，哪有那麽神奇，就是人家用來美容養顏的！”
“別激動別激動……”
樂靈拍拍她肩膀，視線忍不住移到三尾貓身上，心裏暗自感嘆，燒得還真幹淨啊！
如果不是玄女哭得太慘，他還真想偷偷拍一張照片給自己的紅耳鼠看看，算是出口當初失去屁股毛的惡氣。
他臨走前，偷偷問玄女：“如果凡人吃了清水蓮會怎樣？”
“啊？凡人？”玄女止住哭聲想了想，“說實話，清水蓮一旦到了人界，沾染了塵世濁氣就沒什麽功效了，凡人吃了也沒啥用。”
樂靈點頭說知道了，在玄女不解的目光中拉着季洵離開了她家。
“畢方肯定是以為清水蓮能給唐憬續命，我們得去醫院找他。”樂靈在路上有些擔憂地給季洵說，“祝融也去翻檔案了，按他那個暴脾氣，找過了肯定是要打一架的。”
季洵說：“沒事，現在我們去也來得及。”
畢方現在肯定去醫院找唐憬了，他們之間到點蹲守把事情說清楚。唐憬的命運已經是注定好了的，自己能做的，也是幫着畢方拖延被抓捕的時間，讓他再陪着唐憬走完最後一程。
樂靈說着他的想法，作為神明來說，他可以算是為慈悲的神。季洵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聽他說話。
他的視線落在醫院那間被樹蔭遮擋的房間，眼裏閃過一絲惋惜。
小月老的想法的确很友善，卻也過于理想化。只是看着在意的人無數次在自己面前早早步入死亡，恐怕畢方已經再難以承受這樣折磨了。
而他們注定不能按樂靈的想法和平的解決這件事。
窗外的小團雀在枝頭蹦蹦跳跳，那只可怕的紅鳥沒在，它們格外活躍，像等差數列般蹲在樹枝講悄悄話。
唐憬笑笑，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這兩天小紅鳥早出晚歸不知在忙活什麽，今天早上同自己打過招呼後就拍拍翅膀飛走了。
是出去玩，還是待膩了……
“小憬，今天天氣不錯，我推你出去曬太陽吧，整天待在病房會憋壞的。”
護士小姐推着輪椅進來，打斷了唐憬發呆。
唐憬有些留戀地看了眼窗外，朝護士小姐點點頭：“好吧。”
護士小姐扶着她坐上輪椅，女孩瘦弱得厲害，手腕的骨頭微微凸起，看得人在心裏嘆了口氣。
小鎮的醫療條件一般，好在療養服務與風景不錯，唐憬的情況就是無藥可醫，只能在這兒，至少有人照顧。
護士小姐惋惜地垂下眼，但語氣輕快道：“今年桂花開得早，可香了，我帶你去撿一點帶回來做香包。”
唐憬自然同意，任由護士小姐推着她出去。
病房裏一時間空無一人，沒過多久，一只紅鳥就從外面飛進來，白光閃過，床邊出現位俊俏的青年。
畢方身材修長，暗紅的頭發垂在身後，編了幾條小辮子垂在耳後。他的頭發柔順漂亮，在日光下散發着好看的色澤，只是辮子上系着的是幾條與他氣質并不相符，又破又舊的細頭繩。
他佝偻着身子靠着病床坐下，神情麻木地從懷裏取出一朵泛着青光的蓮花。
手臂幾道抓傷處湧出鮮紅的血液順着臂膀流下，畢方換了一只手，把清水蓮揉出汁液，滴入唐憬放在床頭的保溫杯。
修長的手指因為傷痛還在微微顫抖，竭力穩住動作，避免汁液撒出來。
他做得專注，絲毫沒有注意到病房裏不知不覺多了兩人。
“沒用的，畢方。”
淡漠又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畢方的手一頓，回頭看向來人：“是你們啊……”
畢方現在的模樣與鬼節暴.亂時匆匆一瞥的樣子相比，要憔悴許多。
樂靈心有不忍，但還是不希望他做無用功：“清水蓮從你帶入人界時就失效了，你救不了唐憬的。”
畢方停下動作，将清水蓮死死地攥在手裏，瞳孔赤紅如火地看過來，咬牙道：“別想騙我！”
季洵蹙眉，向前幾步擋住了樂靈半個身形：“沒有騙你的必要，這是玄女親口說的，如果是想借機帶回清水蓮，早就動手了。”
畢方眼裏的防備并未褪去：“那你們是想做什麽？抓我回去？”
“嗯。”樂靈點頭，又搖搖頭，“六界都在通緝你，你逃不了多久，只不過我想等唐憬……走後，再帶你回酆都。”
他友好地詢問畢方的意見：“這樣可以嗎？”
“等她走後……”
畢方像是被這句話擊垮，整個人簡直快要哭出來，“我已經見過太多次了……火災，溺水，被殺，墜崖……數不清的意外，千奇百怪的死法，你還要我見證幾次？”
樂靈見過唐憬的檔案，只是由畢方這個見證者說出來，幾句話就像是世間最殘酷的刑法。
“凡人真的好脆弱。”畢方的眼裏暗淡無光，他看向那張病床，“我天生就是帶來災厄的兇獸，當初她若是不救我，也許就不會沾染這些因果了……”
樂靈本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聽到畢方說這樣的話，張了張嘴，想告訴他唐憬短命是因為天生少一魄，與他沒有必然聯系。
只是還未出聲，肩上一重，他擡頭看去，季洵對自己搖了搖頭。
樂靈覺得奇怪，卻被四周突如其來的靈力波動吓了一跳。
窗戶外的景象逐漸消失，整個病房如同被切割進一個單獨的空間。
“铮——”
樂靈猛得意識到怎麽回事，但來人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出聲提醒畢方之前，一柄裹着熊熊烈火的巨刃像着畢方劈砍下來。
畢方一怔，将捏碎的清水蓮丢開，渾身迸發的妖氣将巨刃的火焰逼散，迎面朝祝融沖去。
季洵帶着樂靈退到角落，淡淡地看着祝融與畢方纏鬥在一起。
祝融與畢方同樣屬火，即便是畢方受傷，也不是那麽好對付。
巨刃貼着畢方直劈直砍，連面前燃起的火焰也被利落地砍成兩半。只是畢方的身形迅疾靈動，錯開巨刃鋒利的刀鋒，迎着祝融的攻勢揮出暗紅的烈火。
“艹！你這家夥是不怕死嗎？”
祝融的臉上出現一道口子，濕滑的血液滲了出來，他退開幾步摸了一把臉，看着手上的血跡，暗罵一聲。
他扭過頭，看向角落裏觀戰的兩人，憋屈地吼道，“你們幹站着也不來幫忙？”
季洵攤手，對着祝融的指責不為所動：“我們只是平平無奇的文職人員。”
樂靈小雞啄米般點點頭表示贊同。
祝融簡直氣笑了，算是看出來他們兩個不打算出手，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幹架。
“铮——”
巨刃揚空，眨眼間與畢方的羽翎相擊數十次，祝融似乎失去了耐心，動作狠厲不再留有餘地。畢方被逼至窗邊，一時躲閃不及，背上了挨一刀。
“咳……”
一抹鮮血從他口中噴出，祝融用的是刀背，但他也被撞得身形一顫，扶着牆壁喘息，垂在肩膀的小辮子也不知何時散亂開來。
他一怔，垂眼看去，腳邊多了條破舊的頭繩。
畢方将頭繩撿起來，愛惜地塞入懷中，擡起頭，細密的羽毛從臉頰浮現，眼裏似有火光閃爍。
祝融只當他已經力竭，提着巨刃劈來，紅光映照在畢方慘白的面容，下一瞬，刀鋒與豔麗的羽翎交錯，火紅的大鳥低吟一聲，朝着窗口的方向沖去。
祝融已經在四面八方布下結界，并不擔心它能逃走，收回巨刃冷哼一聲等着他自己被結界撞得頭破血流。
只是沒想到在畢方碰觸到窗戶玻璃的剎那，一陣靈力波動襲來。
霎時間刺目的金光浮現，祝融忍不住擡手遮擋，耳邊傳來結界的破碎聲。
“咔嚓——”
祝融連忙去攔，但此時的畢方如同逃出鳥籠，已經頭也不回地飛向遙遠的天際。
“又讓他跑了！”
祝融怒氣湧上心頭，重重地一拳砸向牆壁。
樂靈可不想唐憬回來發現自己房間變成爛尾樓，只當沒聽見祝融因為憤怒變得粗重的呼吸聲，悶頭用法術将之複原。
祝融撒完氣，算是緩過勁來，轉過身手肘橫在季洵脖頸，力氣之大，将他猛得撞到牆角。
“剛才是你！你故意放走他的！”
祝融壓着火，一臉憤憤地說道。他沒那麽多閑心，要了解每個通緝犯的過往緣由，他只知道自己得将畢方捉回酆都。
“你看錯了。”
季洵将他的手肘推開，比起他的一點就燃的模樣，季洵要淡然許多。
“看錯？”祝融倒是有些佩服這位財神爺睜眼說瞎話的能力，餘光瞥了眼還在修複房間樂靈，壓低了聲音。
“我耽誤那麽久，你當我只看了畢方的檔案嗎？”祝融的聲音滿是嘲意，“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與他是舊識。”
季洵眉梢微擡，對祝融的話并不意外。
樂靈總算将房間恢複原樣，轉過頭就看見祝融像個鬼火校霸一般，把季洵抵在牆角。
“祝融，你幹嘛呢！”
樂靈不高興了，快步走過去将祝融一把拉開。
季洵一改先才冷淡的模樣，側過臉對他輕輕搖頭，善解人意地說：“沒事，他沒抓到畢方心情有些不好。”
樂靈目光落在季洵的脖頸上，那裏剛剛被祝融壓出些許紅印。
“有什麽事好好說，你對他撒什麽氣！”樂靈當即叉腰，擋在季洵面前像他開炮。
“你……你這個……”
祝融簡直要被樂靈這護短的模樣氣笑了，伸出手指哆嗦地指着他，指責的話剛到嘴邊，又想起了自己在酆都看見的東西，憋屈地收手砸了拳牆壁。
樂靈幽怨道：“我剛補好的牆……”
“啧。”
祝融氣得很，又不想對他撒氣，轉過身很沒面子地把自己砸出的裂痕抹掉。
剛才把傻逼二字咽回嘴裏，讓他自己的傻逼濃度直線飙升。
“畢方跑了我還不能說兩句了？”祝融忍了又忍，還是不高興地嘀咕了句。
樂靈也知道自己算是坑了把祝融，小聲道：“慌什麽，多等幾天嘛，他還會回來的。”
畢方是兇獸，多呆一天，人界就要擔多一層風險，只是這樣的話一旦說出來，樂靈肯定會拍拍胸膛說一句“我能負責”。
祝融徹底不想說話了，他白跑一趟又受了傷，還被兩個平平無奇的文職人員背刺。
臨走前，他扭頭看向季洵，冷聲開口道：“季洵，你如今是神，可別忘了身份。”
季洵沒有應聲，表情一臉坦然。
樂靈等祝融走掉後，擡頭看了看他，小聲說道：“謝謝哈，我瞧見你偷偷打破結界了，這樣真好，至少畢方還能再多看看唐憬。”
季洵笑了笑：“不客氣。”
時間已經不早了，唐憬很快就要回來。季洵跟在樂靈身後，也從醫院出來，看着青年逐漸輕快的步伐，腦中回想起祝融警告的話，他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嘲意。
他出手的原因，從來都不是因為同情畢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