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可結緣（八）
不可結緣（八）
樂靈只見過季洵殺妖都是漫不經心地用金銀財寶一頓亂砸，粗暴但有效。本以為他與自己一樣不太擅長打鬥，沒想到與畢方交手，并不落下風。
甚至有一瞬間會覺得是畢方在被他壓制。
畢方被逼急了，明亮的火焰裹挾全身，照亮了整個天臺，就連遙遠的雲端也被這詭異的火焰映成暗紅。
唐憬在一片混亂中醒來，她頭暈得厲害，撐起身在天臺邊站起來。
“你們……”
打鬥中無人注意到她還在僻靜的角落，然而畢方在一次次被季洵逼退後，妖冶的鬼火一路蔓延，将整個天臺變成肆意燃燒的火海，随着一陣兵刃擊打的氣浪襲來，唐憬被波及，猛得後仰從天臺跌落下去。
女孩的驚呼聲從身後傳來，快要入魔的畢方停下動作，猩紅的眼中恢複一點清明。
“唐憬！”
就在他扭頭要沖過去時，一根紅線比他更快，宛如離弦之箭順着唐憬的方向游去，而操縱紅線的樂靈也單手撐着天臺邊緣的欄杆躍了下去。
樂靈一直注意着唐憬的動靜，畢方将她放在絕對安全的角落，沒想到忘了她那可怕的短命體質很容易出岔子。
就在失重感席卷全身時，唐憬腰上一緊，随之跌落在樂靈的懷抱裏。
樂靈帶着她輕盈地落在地面，放開了她。
唐憬驚魂未定：“月老大人？你怎麽在這兒？”
樂靈心累地擺擺手，表示一會兒再說。
“嘿！沒事吧！”
天臺上，冒兩個紅毛腦袋，祝融，還有他身邊的被壓制住的畢方。
樂靈給他們比了個OK，然後轉頭看了看已經被信息量太多陷入待機狀态的唐憬，無奈地在她眉心輕點。
一股困意襲來，唐憬再一次睡了過去。
樂靈抱着唐憬将她送回房間，剛一蓋好被子，身後就轉來淩亂的腳步聲。
畢方恢複人形，被套了好幾個符文法咒壓制力量。他臉色蒼白無比，但還在算是從入魔的狀态清醒過來。
他站在門口，看着唐憬憔悴的模樣，想要進去，卻又止住了腳步。
“去看看吧。”
耳邊傳來季洵淡淡的聲音。
畢方垂眼，搖了搖頭，他給唐憬帶來的災厄實在是太多了……
“她天生短命，即便不是你，她每一世依舊活不過成年。”
樂靈看出他在顧慮什麽，開口解釋道。
畢方一愣，驚詫道：“天生短命？”
“她少了一魄。”樂靈将唐憬的體質說出來，又想起畢方搶奪清心蓮的前科，警惕道，“你可別想着勾別人的魂魄塞給她哈！不匹配的靈魂只會讓她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畢方垂眼，慢慢走近來到唐憬的床邊，嘆了口氣道：“我沒那個意思。”
他實在是太累了，疲憊地跪在她的床邊，撫摸着那條幹瘦的手臂。
“我可以和你們回去，但在她離世那天，能讓我來見她一面嗎？”畢方的聲音無比幹澀，像是每說一個字，心如刀割一般。
樂靈擡頭略過祝融，望向他身後一直沉默的狴犴：“可以嗎？”
狴犴沉默半晌，就在畢方拳頭握緊，想要再拼死一搏時有了反應。
“可以。”
冷淡的聲音讓祝融都有些意外地偏頭看了他一眼。
但至少畢方的心願達成，身體松懈下來，對他點頭說了聲謝謝。
執法隊帶走了畢方，醫院打鬥的痕跡也被抹除，一切都像是未發生的模樣。
臨走前，祝融看着樂靈欲言又止，他原本以為暗自這人心軟的性格會拉着自己叭叭叭的求情，叫嚷着什麽有情人終成眷屬，沒想到安靜地很，還乖巧地替他們開了門。
等祝融一臉納悶又不适的離開後，樂靈查看了一番唐憬的狀況，發現沒什麽問題，提議打道回府。
季洵抱臂靠在牆角，看了他一眼，對于他有些松快的語氣有點意外。
“幹嘛？你這麽看我做什麽？”樂靈明知故問道。
季洵一笑，假裝沒看見青年漂亮的眼睛裏閃過的一絲狡黠。
“打累了，就這麽回去？”
“夜市的燒烤攤還在，搞點？”
“也好。”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醫院，一切重新歸于平靜。
很快就到唐憬該離開的日子，她虛弱地靠坐在床上，見到樂靈他們過來還挺開心。
因為是夜晚，樂靈用法術讓所有護士暫時遺忘這間病房，免得會被人撞見。
流光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變回狐貍，小心地跳到床上，埋進女孩懷裏亂蹭。
“嗚嗚嗚唐憬我好想你呀……我舍不得你……”
流光眼淚汪汪，難過得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唐憬知道了自己的死期，但是比樂靈想象得要淡然樂觀許多，甚至還有心情撸着流光手感頗好的大尾巴。
畢方進來時，就見到了那只臭屁的狐貍崽在女孩面前搖尾巴的讨好模樣。
他心裏泛酸，後悔自己沒有把他毛全燒光，忍不住罵了句：“狐貍精！”
“哼，什麽狐貍精！”燒毛之仇不共戴天，流光美滋滋地躺在唐憬懷裏，抱着女孩的手蹭蹭，得意道，“人家可是祥ray啦！”
樂靈：“……”
他趕在畢方被氣得發脾氣前把流光抱走，示意讓他們單獨說說話。
“你們聊，我們去外面等着，不過要注意時間噢。”樂靈囑咐了一句，貼心地幫他們關上門。
祝融在門外抱臂冷哼：“你就不怕畢方又把人帶跑了？”
樂靈搖搖頭：“他不會的。”
畢方确實不會，他倒是有過想把唐憬的魂魄帶走的念頭，可狴犴在他身上施了不少壓制的法咒，可以說現在自己連門外那只狐貍崽都打不過。
“怎麽不說話？”
唐憬見畢方盯着自己，臉色變來變去的樣子有些滑稽，忍不住笑着問道。
畢方搖搖頭，靠着床腳坐下。
“他們都告訴我了經過。”
女孩的聲音很平靜，但畢方聽得一驚，想起自己之前只顧着打鬥，差點害得她墜樓。
他嗫喏着想要開口道歉，卻聽女孩說道：“怪不得我一直覺得你很熟悉，原來見過了那麽多次。”
畢方笑了一下：“不用安慰我了，死了都要喝孟婆湯的，你記得清個鬼。”
“啊這樣嗎？”唐憬歪頭想了想，“我可能喝的頻率比別人快，産生抗體了吧！”
畢方失笑，倒是接受了她的說法。這麽多年來，她的性格倒是從來沒變過。
唐憬的視線落在畢方身上，他側坐着，身材清瘦修長，大抵是受了太多傷，臉色還有些蒼白。
那頭漂亮的紅發因為主人無心打理，只能淩亂的披散着。唐憬心神一動，捏起一縷輕輕撫摸，就如同千年前那般撫摸着大鳥的羽毛。
唐憬低聲喃喃道：“漂亮鳥鳥……”
“什麽？”畢方沒聽清，轉過頭問她。
唐憬卻揚起笑臉，提議道：“我幫你梳頭發吧，太亂了沒精神。”
畢方沒有想到她會這麽說，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從懷裏摸出根破舊的頭繩，聲音幹澀道：“就用這個吧。”
“好呀。”
唐憬接過來，以指為梳，将淩亂的紅發理順，然後在他耳邊取了一縷出來，慢慢悠悠地編成小辮。
她編得認真，畢方也看得舍不得眨眼，恍惚間又回到了當年惬意的午後。
“哎呀你頭發真好看，我給你編個辮子看看！”
“哈？撒手，別亂弄我頭發！”
“就一根就一根……漂亮鳥鳥求求你啦……”
“你是不是想拿我練手？”
“哈哈哈被你發現了。”
“一根，不許多編！”
“好嘞好嘞！”
“你用的什麽頭繩，醜死了！”
“啊，可是這是我最好看的了……”
“啧，就這吧。”
一滴眼淚從畢方眼裏滑落，他聽見唐憬把編好的辮子放開，輕笑着說：“好了。”
“嗯。”
畢方悶悶地應了一聲，将女孩抱進懷裏，愛憐地親了親她的頭發，“很漂亮，謝謝你。”
這時，門被樂靈打開，他尴尬地看了眼屋裏的場面，輕聲說：“畢方，你的時間到了。”
“嗯。”
畢方點頭，站起身來深深地看了一眼唐憬。
“再見。”
他摸着她的發頂，輕聲說道。
實際上畢方心裏也明白，私逃出來，回去不知會被封印多久，這一句再見恐怕又要再等上千年。
出門後，他朝季洵點點頭，道了句謝，跟着祝融身後離開。落寞的身影讓流光看了也有點低落。
等畢方被祝融帶走後，黑白無常也到了。
樂靈以為只是尋常鬼差過來，不曉得他們會親自來。
黑無常解釋：“人手不夠，我們身兼數職沒辦法。”
白無常一臉疲憊，擡頭看了眼時間，對樂靈他們打了個招呼。
“你們要帶她去酆都了嗎？”流光從樂靈懷裏探出個腦袋，細聲細氣地問道。
“還沒到時間，不過也快了。”白無常實話實話。
他們其實對這孩子印象很深，因為見面的頻率實在是太快了。
不過唐憬表現得相當淡定，主動和黑白無常問好後，搓搓手笑道：“現在走也行，早點報道，争取給閻王爺他老人家留個好印象。”
黑白無常：“……”
流光一聽，連忙湊到她身邊：“小憬，你不怕嗎？”
“唔，可能還是怕的吧？”唐憬想了會兒又說，“不過病着也很難受，死了就不疼了。”
她相當虛弱地躺在床上，先才與畢方編辮子的樣子也許只是回光返照。
黑白無常表示絕不內卷，該什麽時候勾魂就什麽時候動手。
于是一直等到淩晨四點，唐憬輕輕地閉上眼睛，如同睡着一般。
黑白無常這才動手，帶走了她剛剛離開屍體還很迷茫的魂魄。
唐憬鬼對着狐貍崽摸了摸頭，發現摸不到，只能遺憾地揮手。
“再見啦！”唐憬爽快地跟在黑白無常身後。
流光哭得快要暈過去，埋在樂靈嘤嘤嘤地抽噎。
樂靈輕輕拍着狐貍崽的後背，告訴他這就是與凡人的離別。
流光哭得更大聲了。
樂靈無奈地抱着他颠了颠，沒有再說什麽了。
季洵走過來，陪他一起目送着唐憬幾人走遠，問道：“你似乎不難過。”
“嗯。”
樂靈摸着哭累的狐貍崽，輕聲道，“因為離別之後，就是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