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可結緣(九)
不可結緣(九)
回到三寶觀,流光萎靡了幾天,趴在神殿的蒲團上懶洋洋得不想動彈。
金成玉知道他還沒緩過來,破天荒地幫他解決完了作業,還順帶說了句“不收費”。
這種事只能自己消化,樂靈沒有再去打擾他。
他整天躺在姻緣廟後桃樹下的躺椅上,悠閑得有些沒心沒肺。
不過季洵知道,他是在等一人上門。
終于,在一個晴朗的午後,季洵去自己的財神殿前監工,有人被精怪們引到了樂靈面前。
樂靈睡得正香,頭頂投下一片陰影,他睜開眼睛看向來人,并不感到意外。
“畢方你來了。”
他翻身站起來,熱絡地同他問好。
畢方應聲:“執法隊的審判快要結束了,不出意外我會被送往酆都繼續封印。”
樂靈早有預料,同她說道:“唐憬也在酆都,這會兒可能走完流程快要投胎了。”
“嗯。”畢方垂眼,眼中神情平靜許多,“我打算讓他們把我封印在奈何橋邊,至少我能看看她。”
“這次過來,是想和你還有季洵道謝。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日後有機會我會報答的。”
兇獸就是這點好,恩仇都會記一輩子。
樂靈挑了挑眉沒有應聲,轉身進入神像裏的結界,又在畢方困惑的目光裏抱了個箱子出來。
“光是在奈何橋看她可沒意思。”樂靈的聲音很輕快,聽得畢方有一瞬間的恍惚。
他心底升上一絲希翼,又怕是自己會錯意:“什麽意思?”
“我想幫唐憬,還是确實是為了流光,只不過你別忘了,我可是月老啊。”樂靈學着季洵裝逼的模樣打了個響指,一條鮮紅如血的紅線從畢方心口浮現,一路延伸到遠方。
畢方不可置信:“這是……”
“你和唐憬的紅線呗。”樂靈聳了聳肩,眯着眼笑道。
按理說,一個人死亡轉世,那麽她身上的紅線也會斷。然而就如同唐憬所說的,也許是孟婆湯對她沒什麽用了,或者說是執念太強,強到孟婆湯也沒能讓她忘掉,于是同畢方的羁絆就這麽一路延續下來。
“她是唐憬,也是阿珂,也是你曾經遇見過的每一世。”樂靈頓了頓說道,“如今你與她紅線沒斷,就還有機會。”
“緣分未盡……”
畢方一愣嘴裏喃喃念叨着,只是心裏剛剛升騰的喜悅又低落下來:“可是,執法隊那邊……”
“他們抓你可是因為你私逃,與唐憬又沒關系。”樂靈攤手,笑得有些狡黠,“我是月老诶,幫有情人牽線搭橋最合理不過了,就是天道來了也別想管我。”
一時間,晴空萬裏的好天氣忽然響起一聲驚雷。
樂靈趕緊改口:“但是我一般會照顧一下祂老人家的想法。”
畢方:“……謝謝。”
“不客氣。”
樂靈擺了擺手,從姻緣箱裏翻找了一下,果然抽出了關于他們的信箋。
有了這個,就算轉輪王或是狴犴找自己麻煩,也能理直氣壯地擋過去。
“你現在去酆都肯定會把轉輪王吓到的,反正執法隊的審判令還要幾天才能下來,先在這裏等我消息吧。”
樂靈給畢方交代了一下,在他還未緩過神時一路小跑着離開。
“所以,你打算怎麽幫?”
季洵被他一路拉到酆都,臉色無奈地詢問身邊的青年。
樂靈誠實地搖搖頭:“不知道。”
唐憬魂魄有缺,短短十來年就要路過一次奈何橋,畢方遲早會忍不住。
“不如去求個情做擔保,讓畢方一直陪着她轉世吧。”樂靈提議道。
“不太可行。”
季洵搖頭,“先不說轉輪王是否會同意,即便是不封印畢方,他與唐憬之間依舊會回到過去千年的循環。”
樂靈低落道:“這倒也是哈……”離圓滿的終成眷屬結局還是有那麽些遺憾。
“我有個法子。”季洵看着青年一下子焉了吧唧的模樣,頓了頓說道,“不過要在唐憬投胎之前找到她。”
“啊!那我們馬上就去!”
樂靈一下子來了精神,也不問季洵是什麽主意,拉着他急匆匆地往奈何橋的方向跑。
無盡的彼岸花中,青色的河水緩緩流淌,紅木長橋将兩片花岸連接,四周還立着不少路牌。
“想你的風還是吹到了奈何橋”“我在地府很想你”
不少鬼魂保持着身生前的習慣,非要在路牌下打卡,磨磨唧唧的投胎速度氣得不少鬼差直跺腳。
沒辦法,孟婆這裏是地府的網紅景點,是神是鬼來了都要忍不住走個小流程。
樂靈面上淡定自若,心裏一陣卧槽滑過,甚至開始沉思自己的酒吧要不要也搞一個。
而最熱鬧的地方,是奈何橋中央的一座紅木小店,孟婆整招呼着那些鬼魂好好排隊。
一襲暗紅旗袍加大波浪,美豔得模樣讓樂靈有些恍惚,遲疑地喚了聲:“孟婆?”
“哦喲,小月老怎麽來了,過來玩嗎?”孟婆嘴上招呼着,将手裏的杯子交給打工鬼。
“我要一杯中杯孟婆湯,少冰三分糖!”
“來都來了,喝什麽中杯,給老娘整杯超大杯,加濃版!我要忘了那個死渣男嗚嗚嗚!”
“哎呀,脆啵啵的小料怎麽沒有了?算啦算啦,加個奶蓋吧!”
生前在奶茶店打工的鬼魂加快了動作,有條不絮地做好孟婆湯遞給那些提出奇奇怪怪要求的鬼魂。
因為它們還要拿着去路牌下面拍照打卡。
樂靈被這場面弄得無語,他算是知道了為什麽地府最近的效率那麽慢。
“沒辦法咯,死都死了,這點要求總是要滿足的吧。”孟婆也覺得累,不過還好有服役的鬼魂可以使喚,她過得還算輕松。
“對了。你們找我有什麽事?不會真的是來玩的嗎?”孟婆抱臂,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流轉,猜測道,“還是說……在約會?”
樂靈心裏一顫,無語道:“怎麽可能,就算要約會也不是來地府。”
“确實。”
季洵看了樂靈一眼,同孟婆說道,“是來找人的。”
孟婆秀眉一挑:“誰啊?”
“唐憬。”
樂靈将事情的大致經過同她說了,孟婆長嘆一口氣,轉身從店鋪裏拿了個本子出來。
指尖輕點,幽紅的光芒浮現,厚實的本子開始不斷翻頁,最後停在一頁紙上。
孟婆看了看上面的記錄,喃喃道:“原來是她啊……”
樂靈奇怪道:“嗯?你有印象?”
奈何橋上一天要路過那麽多鬼魂,孟婆其實是記不住的,只是有的鬼魂執念很深,讓她在漫長的歲月裏也留有深刻的印象。
“這姑娘來得頻繁,起初倒是和其他鬼魂一般,渾渾噩噩的喝了湯去投胎。”
孟婆回憶着當時的場景,同樂靈他們說道,“只是有一世起,她變得很清醒起來,讓我把孟婆湯兌水給她喝,喝完就很積極的跑去投胎。”
“兌水?”
樂靈一愣,臉色複雜道,“你居然同意了?”
“噓……”孟婆往四周看了看,發現無人在意,于是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孩子頂破天每一世就活十幾年,別人喝一次的時間她喝四五次,兌水就兌水吧。”
樂靈想想也是,然後問道:“這次她剛死,多久來喝呀?”
“我看看啊……咦?”孟婆蹙眉,又去店裏問了幾個打工鬼,轉過身對樂靈說,“你們可能等不到她了。”
樂靈:“啊?”
季洵了然道:“她沒來。”
孟婆點頭,無奈地把那本策子關上:“她之前來過,說不想喝孟婆湯直接投胎,把我幾個打工鬼吓壞了。”
“不喝?!”樂靈震驚,“可以不喝嗎?”
孟婆望向那些排隊的鬼魂,聲音淡淡道:“孟婆湯忘卻前塵事,想要投胎就得喝一碗。不過确實也有執意不喝的人。”
樂靈發覺孟婆的語氣變了,問得小心翼翼:“一般這種情況怎麽處理的?”
孟婆說道:“想要不喝湯就投胎,無非是舍不得忘卻心中所念,地府也不是不留情面的,去幽冥殿受三道鞭刑,挺過去就行。”
樂靈讷讷道:“三道鞭刑?”
季洵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輕聲道:“就是由判官執行,在鬼魂身後抽三鞭。”
樂靈剛想說三鞭而已,好像還行,孟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季洵,輕笑道:“鬼魂沒有肉身,三鞭都是抽在魂體上,一鞭下去,被就此打撒的也不是沒有。”
樂靈震驚不已:“卧槽!那不就直接什麽都沒了嗎?!”
孟婆無奈地哼笑兩聲:“誰說不是呢,可是願意受罰的人多半都是些犟種,寧願冒着魂飛魄散的風險也不願意忘卻執念。”
樂靈揉了揉被驚得有些僵硬的臉,忍不住好奇問道:“那……真的有人挺過去嗎?”
“有啊。”
孟婆笑意吟吟,眯着眼從季洵的面上掃過,捏了捏樂靈的小臉:“不但有人挺過去了,還受了不止一世噢~”
樂靈被驚得往後一仰,後腦砸在一個硬邦邦的胸膛。
他擡眼對上季洵看過來的視線,眨巴眨巴兩下眼睛,然後尴尬地默默挪開。
“時候不早了,我們去找唐憬吧,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
季洵出聲提議道。
樂靈覺得也是,他想着唐憬離開時一臉輕松,沒想到竟然是打定了這個主意。如果她受不住刑罰消散了,那可真是一切都玩完了。
“走吧走吧,判官不會那麽早動手的,我們快些過去。”
樂靈同孟婆道謝後,扯着季洵扭頭離開。
孟婆站在橋上,看着來去匆匆的兩人,不經意間與回望過來的季洵對視一眼。
銳利的目光暗含警告如同鷹隼般讓人心神一顫。
孟婆拍了拍胸口,無聲地勾起唇角。
財神爺好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