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秦九的視線越過那個紅衣的女子,落在濃霧深深的密林裏,莫名的,那霧氣好似一團團冷焰,看似遙不可及,卻又格外有誘惑力,以一種詭谲幽冷的氣息糾纏上來,舔舐每一寸毛孔。

寒意滋生的時候,秦九眸光一凜,擡眼時仿佛天光乍現,重重迷霧的深處,她看見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影,那人影面對着她,負手而立,發絲是冰雪的顏色,單單站在那裏,便只覺得氣勢迫人。

黑衣上是糾纏繁複的紋路,像花朵又像火焰,再細看時卻什麽也不像了,是某種古老的秘紋,刻在上面像是一種蝕骨的咒印。

秦九努力想辨清那人的臉,卻似乎總是徒勞,直到仿佛有人在她的耳邊輕聲道:“你回來陪我了。”她才将環繞在那人周遭的迷霧撥開,霎時瞳孔驟縮,那人的模樣,竟是沈京墨。

僅僅一眼,那人的身影便消失了,秦九很确定她沒有看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個時候,方才的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你為何不肯理我?莫非是經年累月過去,我已不再美麗?”

秦九皺起眉頭,心頭一陣煩躁,拂袖揮開身旁的濃霧,而後,不遠處傳來一聲悶哼。

濃霧散了些,紅衣的女子面對着秦九,容顏昳麗,嘴角的血絲讓她更添了些鬼魅的妖異感,她的眼裏壓抑着幾分怒火,發絲稍顯淩亂。

只是一眼,秦九便确定剛才她看到的不是這女子,真的是沈京墨。秦九心下微沉,她沒走?還是又回來了?或者,剛剛那個其實是她的分神?她的頭發……她又為何會出現在無鸠山?

“居然這麽快就破了我的幻境。”那女子擡手抹掉嘴角的血跡,看向秦九的目光裏滿是忌憚。

秦九并不想理會她,此時其餘三人應該還陷在幻境裏,她要不要去找找沈京墨?不,再等等,她得先好好理一下思路,不急。

過了片刻,其餘三人陸續從幻境中出來,便看見秦九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側,而另外一邊,紅衣的女子眼中明暗交雜,冷靜與癫狂在她的臉上不停轉換,最終在三人準備開口時定格成了癫狂的樣子。

秦九掃了她一眼,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山鬼,不入神籍,也非鬼類,以幻境見長,如今,卻是真正的山鬼了。

無鸠山中為惡的殺戮太多,生出的山鬼神性難保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山鬼誕生伊始,神智大都是迷蒙混沌的,他們會下意識使出幻境,困住過往的行人,直到有人點化,或者被煞氣浸染成魔。這只山鬼的情況,屬于前一種,不管點化的結果如何,至少不會完全喪失神智。

“這是怎麽回事?”高釋之對剛剛的幻境心有餘悸,現在還處在受到驚吓的狀态。

山鬼睨了他一眼,嘴角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正準備說什麽,卻聽秦九開口,“幻陣而已,迷霧阻隔,未能及時發現”,遂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那她是?”高釋之對這個說法沒有任何異議,很合理,又指着那山鬼,問道。

“向導。”秦九施施然站在那裏,面容清冷。

高釋之呆了一秒,“向導?無鸠山的?”

“不,屍詭宗的。”秦九面不改色。

高釋之不疑有他,“哦哦,那太好了,這濃霧實在擾人,有向導也可省去我們不少尋路的時間。”

“沒關系,這濃霧快散了。”秦九淡淡地接道。

另外一邊,天玄和燕晚秋不動聲色地掃了那山鬼一眼,眸光微沉。

“你怎麽知道?”高釋之問道。

秦九說道:“向導說的。”說罷,又看向那山鬼,幽幽開口,“你叫什麽名字來着?”

高釋之随之看向那山鬼,那山鬼容貌實在惹眼,此時正斜倚在一根不知何時出現的藤蔓上,紅衣如火,墨發如瀑,好似能将人灼傷。

山鬼擡眸看向秦九,眉眼昳麗,似笑非笑,“這不是應該問你麽?”

秦九低低地應了一聲,聽不出喜怒,“無鸠。”

山鬼輕笑了一聲,“還真是有夠草率的,不過我喜歡這個名字。”

高釋之盯着這倆人,面色複雜,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他們很熟嗎?

山鬼,不,無鸠卻并不在乎他人的想法,随着濃霧漸漸散去,幽幽開口道:“離開無鸠山,我是不是就于你無用了?”

“你于他人有用。”秦九只是道,“但你更該關注你自己如何。”

“利用,代表着價值,我因此存在于世。”無鸠自那根藤蔓上躍起,長發伴随着裙擺相互糾纏,“此山為根,根可斷,浮萍而已。”

秦九微垂下眸,不發一言,像一尊悲憫的神像。

“随我來。”無鸠留下這一句話,便朝着一個方向而去。

無鸠的身影走出一段距離後,天玄蹙着眉頭看向秦九,“師弟,你和那姑娘……”

“一見如故。”秦九用四個字堵上了天玄即将說出口的話,“師兄,我們該走了。”

天玄沉着臉,幽幽開口:“多虧你沒說出一見傾心。”

“……???”秦九看向天玄,一臉的莫名其妙。

燕晚秋掃了兩人一眼,笑得溫婉,只是擡眸看向天際時帶了幾分憂慮,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高釋之眼見人都要不見了,連忙道:“走了走了,再不走人家向導都要走遠了。”

幾人一同跟上無鸠,不久後,來到一處隐蔽的山洞口。

“在這裏面?”高釋之問道。

無鸠眉眼溢出幾分邪意,致命的美麗,“不,在下面。”

秦九大致用神識掃了一遍,眉眼微凝,這下面,好似有一個不小的地下迷宮。

天玄伸手将衆人護到身後,而後對無鸠開口道:“帶路。”看向無鸠的眼裏是毫不掩飾的警惕。

無鸠對此并不在意,只是彎了彎嘴角,行在前列。

順着通道一路向下,周遭的環境越來越陰暗,只偶爾在側壁看到一盞昏黃的油燈,顯得整個環境愈發陰森恐怖。

起初還只是陰暗一些,再往下,兩側的石壁都被挖出了一人寬的幾層凹槽,裏面放着一具具屍骨,排列并不整齊。這裏壓根就是一個地下墓地,不是什麽地下迷宮。

順着屍骸遍布的石道往下走,幾人便來到了一個潮濕的石室,一到這裏,便能聞到濃郁的血腥味,但卻沒有血跡的存在。

石室中央是一個巨大的石棺,石棺開着一條縫隙,血腥味似乎就是由此而來。

高釋之膽子本就不算大,這種氛圍裏,更是吓得六神無主,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那石棺上貼了好幾張符。

“暫時不用管它,繼續走。”無鸠語調慵懶随意,腳步并未多做停留,繼續向前走去。

繞過石棺,幾人進入一個較為寬敞的通道裏,通道兩側是幾根巨大的石柱,石柱被兩個倒挂的人骨環抱,看着頗為詭異。通道的盡頭,則是一片黑暗。

幾人走在通道內,步伐謹慎,在這裏,能夠感受到輕微的涼風,像是猛獸的舌苔,只叫人毛骨悚然。

就在快要接近通道盡頭的時候,幾人突然感到一陣心悸,兩側石柱上的人骨開始猛烈地晃動,随着一個極為刺耳的叫聲響起,一個身穿黑袍的人自頂部俯沖下來,手中拿着一根骨杖。他以一種極為輕盈的姿态飛下來,兜帽蓋住五官,黑袍烈烈而起,像是一只蝙蝠。

幾人慌忙躲開,無鸠很自然地抱胸站在原地觀戰,半點要幫忙的意思都沒有。

至于秦九,她還在堅持劃水路線,演得格外認真。

天玄沉着臉,手中長刀出鞘,熠熠寒光以劈山斷海之勢将那黑袍人斬成兩截。不,沒有血,劈中的是殘影。

好快的速度,天玄微蹙起眉頭。

燕晚秋面前,一架木琴懸浮在那裏,她勾指輕挑,一連串音符傾瀉而出,黑袍人的身形陡然一滞。

抓住這個時機,高釋之用出一張火符,火焰瞬間将黑袍人吞沒。

與此同時,天玄甩出長刀,刀尖直刺進黑袍人的胸膛,将他釘到了一旁的石壁上。

短短數秒,黑袍人便沒了氣息。

天玄走上前去,從石壁上緩緩拔出長刀,再用一塊方帕将長刀擦拭幹淨,收進刀鞘內,而後開口道:“釋之。”

“哦哦。”高釋之立馬會意,扔出一張火符,火焰燃燒之際,那塊方帕完成了與黑袍人同樣的結局。

“好了,走吧,就在前面了。”見幾人已經将黑袍人搞定,無鸠嘴角含笑,指了指那片黑暗,道,“我們已經進門了。”

無鸠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腳步一頓,露出一絲興味來。

“怎麽了?”高釋之皺着眉頭問道,“不會是前面又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無鸠擡手理了一下額前的發絲,意味深長地開口道:“不知道呢,只是有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反正你們見到就知道了。”說着,便繼續邁步走進了黑暗裏。

幾個人跟了上去,這裏面是完完全全的地牢,鐵欄杆将走廊與囚室分開,囚室裏或坐或躺着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奇怪,屍詭宗的人都去哪裏了?”高釋之開口道。

無鸠難得好心情地開口解釋:“我帶你們走的可是條隐蔽的路,不還有個守門的麽?想見人還不簡單,前面就有不少。”

正如無鸠所說,越過地牢區,便是一個空曠的房間,房間中央正炖着一口大鍋,鍋裏的不知是什麽,散發着難聞的惡臭,咕嘟嘟地冒着泡。

天玄還能勉強維持住一張冷臉,燕晚秋直接用手捂住了口鼻,高釋之更是一臉嫌棄,差點兒直接幹嘔。

秦九非常雞賊地悄悄封了自己的嗅覺,跟在所有人後面繼續劃水。

終于走過這個房間,出現在幾人面前的是一個類似于就餐區的地方,此時也有不少人坐着,在低聲議論着什麽。

由于其他三個人實在沒什麽隐蔽攻擊的手段,幾人幹脆直接沖進去與之正面對抗。在秦九劃水和無鸠的袖手旁觀下,事情還是很快解決了,只是不免引來了更多的人。

“這裏還有別的出口嗎?”天玄蹙着眉頭問道。

無鸠想了想,回道:“有是有,不過可以封掉。”

就在天玄準備再細問的時候,所處的地方突然發生劇烈的搖晃,似是地動,不,更準确地說,應該是山崩。

等到山崩的晃動停止,無鸠揚了揚嘴角,“好了,現在沒有了。”

“……”天玄默了默,頗為隐晦地看了無鸠一眼,又将目光移向秦九,眉頭微微蹙起,顯然已經開始懷疑無鸠的身份。

無鸠并不在意這個,反正就算有什麽也是秦九的事情,與她無關。至于點化之恩,看她心情再決定要不要報吧。

确定只有一個出口之後,剩下來幾個人要做的自然就是甕中捉鼈了。

一段時間之後,高釋之略顯煩躁地說道:“奇怪,怎麽都是些小喽啰,師兄,你說這情況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啊?”

“嗯,再往前探。”天玄沉聲道。

燕晚秋凝眸望向無鸠,微抿了下唇角,眉眼處藏着一縷愁絲。

秦九将衆人的表情皆收于眼底,若有所思。

接下來的事情似乎一切都順理成章,這個地下據點的整體實力相比于這幾個人來說實在不算強,幾乎是被平推過去的。

到了整個地下據點最後一塊沒到過的地方時,望向房間裏的情景,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包括秦九。

房間裏是濃郁的血腥味,一個女子被綁在架子上,長發披散到胸前,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她的兩手指尖仍在滴血,房間裏的血腥味正是由此而來。

而在房間的角落裏,堆放着一些殘缺的肢體,這些斷肢旁,是一個小桌子,上面擺放着一瓶瓶紅色的液體,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狀似指尖仍在不停顫動的斷臂。

“那麽是什麽人?等等,這衣服……呵,我還以為是誰呢,第一仙宗的啊,怎麽?秋風仙露不好吃了,跑來我這兒準備茹毛飲血?”房間裏除了那個女子,便是一個老頭兒,瘦骨嶙峋的樣子,模樣非常詭異,像是某種常年栖居于洞穴的冷血動物。也不知是先天如此,還是後天因為某種原因導致的,總之頗為駭人。

天玄一見到這人,便徹底冷了臉,“喋血長老。”

“喲小娃娃認識我啊,可惜我不認識你了。”說罷,喋血長老臉色一變,面目猙獰道,“誰讓你們來這兒的?我今天的實驗要做不完了,該死的,這些新鮮的血若是浪費了,啊啊啊啊,我費盡心思才弄到的,誰能忍受一個活人和自己待在一個屋裏這麽長時間,我都做到了。呵,呵……絕對,絕對不能讓你們破壞掉!受死吧!”

說着,喋血長老朝着衆人甩出一連串血珠,眸光狠厲。

“快躲開,有毒。”天玄沉聲道,順手拽了站在自己身旁的高釋之一把,而後拔出長刀,刀尖直指喋血長老。

燕晚秋盯着喋血長老,面容微沉。

地面上,血珠落下的地方被腐蝕出一個不小的洞,足以想象落到人身上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秦九卻沒有關注那個瘋瘋癫癫的老頭兒,而是走到那個女子身側。

秦九剛一頓下腳步的時候,就聽到那女子低聲說了什麽,但她沒聽清,故而又湊近了些。~

“別……別看……”

秦九擰緊眉頭,眸底壓抑的怒氣似烈火燎原。

“原來認識啊。”無鸠跟着湊過來,墨發紅唇,眼尾微揚,帶着幾分興味。

秦九冷冷地開口:“給她松綁。”而後便回身,看向被其餘三人牽制住的喋血長老,鬼卻劍在手,聲音低沉陰冷,“讓開。”

三人一愣,回眸看見滿身煞氣的秦九,俱是一驚。

然而,就在這三人被秦九吸引了注意力的時候,喋血長老自認這是個好時機,立馬出了手。

秦九連通千裏傳音,鬼卻劍以破空之勢飛出。

“人找到了。”

鬼卻劍鳴之際,一條斷臂應聲而落,血液濺出好遠,甚至落進了桌上裝血液的小瓶子裏。

“無鸠山。”

斷臂之痛,沒能讓喋血長老有什麽反應,而是道:“我好不容易攢的,該死,全都不能用了。”

秦九收回鬼卻,一劍抵在喋血長老的脖頸處,不急不緩地開口:“如實交代,屍詭宗在這裏做什麽?”

“我知道,他們的計劃我都知道。”身後,一個虛弱的聲音道。

秦九沒回頭,眉宇間極盡冷酷,“那麽,你好像沒用了。”說着,她壓根沒管喋血長老的反應,一劍砍下了他的頭。血液飛濺開來,秦九沒躲,殷紅的血液在白袍上開出繁盛的花,妖冶異常。

“斯意?!”燕晚秋率先從那張被長發掩了大半的臉上認出了左斯意。

左斯意臉色慘白,額上都是細密的汗珠,聞言擡眸看向燕晚秋,瞳孔是血一樣的紅色,“師姐?”

燕晚秋心疼地輕撫過左斯意的鬓角,柔聲道:“乖,不怕,師姐在。”

天玄的臉色瞬間就黑了,捏緊了拳頭,差點兒沒上去鞭屍,實在鞭屍這種舉動除了洩憤外沒有任何用處,但是,果然還是讓這家夥死得太便宜了。

高釋之湊上前去,一臉擔憂,而後又憤憤道:“走,先帶師妹回宗門,屍詭宗的帳,我們早晚要徹底清算的。”

“不,不回宗門。”左斯意躺在燕晚秋的懷裏,咬了咬唇角,道。

燕晚秋愣了一瞬,“為什麽?”

“我……”左斯意呆呆地看着燕晚秋那張清麗的臉,一時不知該怎麽說才好。

“我們該走了,先出去再敘舊吧。”秦九淡淡地開口,沒人看見她從喋血長老身上取出一團灰色的靈魂體。

要真正殺死一個修士,必須讓他魂飛魄散才行。

無鸠對這一群人的同門情誼顯得興致缺缺,只掃了秦九一眼,突然,眸光一亮,“你覺得我離開這座山之後,應該去哪兒?”

“有人對你應有安排,你只需靜候便是。”秦九淡淡道。

無鸠一臉疑惑,“有人?誰?”

“你會知道的。”秦九沒有多言。

一行人再次路過石棺的時候,秦九刻意放慢腳步走在最後,便是為了将那團灰色的靈魂體放入棺椁,更準确地說,是為了将它放進棺椁裏的那具活屍體內。

往後,喋血長老将會在這具屍體裏與另一個靈魂争搶肉體,直至被對方消滅,或者,将對方消滅,而後在這具不能動彈的屍體裏,體會自己一天天腐爛的滋味。

不久後,一行人走出地下,便看到一個清冷如玉的美人施施然站在那裏,正是席緋清。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