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穿着茜紅色短襦的年輕女子緩緩站起身來，手裏拿着一支簽，正用傲然的姿态審視着她。

這女子膚若初雪，唇若點绛，生得杏眼桃腮，那微翹的鼻尖，将骨子裏的傲慢都彌散出來。

與旁邊那貴婦和小姑娘長相氣質如出一轍。

徐文婉轉頭望向劉氏，莫非是認識的人？認識的人也不至于如此的失禮。

一瞬間，徐文婉福至心靈，“錢氏女”三個字闖進心頭。

前朝吳越王的後裔，在四月二十八與楊晉溪訂親的名門閨秀錢秀薇。

旁邊的那兩位估計是其母親和妹妹。

錢秀薇相貌出衆，知書達禮，出身高貴，家勢顯赫，她想嫁高門子弟、世家公子，亦如反掌，何必非要扯上一個已有婚約、尚無官身的楊晉溪。

聽說楊家在橫陽縣算是有名望，但比起吳越王錢氏的名頭，那還差得遠。

楊晉溪憑什麽娶錢秀薇？

假設，楊晉溪很優秀，優秀到令錢氏長輩一見傾倒，不顧男方已有婚約在身，決意将女兒下嫁。

錢氏之輩，僅觀錢秀薇母女三人，便可知是眼高于頂的，想入她們之眼，絕非易事。

除非錢秀薇并非那樣完美，她有瑕疵，而這個瑕疵，令真正的高門子弟望而卻步，以至她的婚事拖到十七八，尚未定親。

再假設，以錢氏楊家在橫陽縣的地位，三媒六聘，婚嫁之禮必須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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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楊晉溪一中科舉，兩家卻倡促成事。

一個急着娶，一個急着嫁，豈不惹人話柄。

除非兩人未成親之前，便已經有了首尾。

所以不管是哪種假設，錢秀薇總歸是有瑕疵的，而這個污點或許便是她的品行有問題。

楊晉溪是否真的願意娶錢秀薇，倒很難定論，不過他即考中了進士，想要在仕途上鵬程萬裏，那麽與錢氏聯姻，是再好不過了。

這兩人，各得其所，各取所需。

徐文婉同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錢秀薇，仿佛要扒掉那層華麗的人皮，看到底下肮髒的靈魂。

錢秀薇秀眉微蹙，轉頭看了母親一眼。

卻見那貴婦人朝身側傭人遞了個眼神，便有那貼身的嬷嬷利落地将一個金漆六角提盒擱在了供桌上，輕手輕腳打開了。

那些道長早沒在念經了，看那六角盒內事物，紛紛站起身口稱“無量天尊”。

徐文婉見劉氏眼底的震驚，便知錢氏出手定是闊綽無比。

那貼身嬷嬷說道：“道長，昨日錢家便曾遣人到貴院來，今日內宅女眷進香，有旁人打擾多有不便。貴道院已經許諾，今日上午便只錢氏一家方可入內。”

徐文婉微往前一步，看向那六角金漆提盒，當中滿滿當當擺着雪花花的銀錠，看母親的表情，絕對是一筆大數目。

錢家随手扔進道院就這樣大手筆，難怪楊晉溪要蟬過別枝了。

這時一位白衣道長匆忙過來，左手屈指行禮道：“無量天尊，女居士有所不知，這位乃是芳岙村新進徐進士的母親，況且來的幾位皆是女子，是以貧道以為……”

那錢夫人依舊不言語，表情絲毫沒有動松，聽到“徐進士”時，眼皮也沒有動一下。

那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此事絕無妥協的可能。

這白衣道長顯然是這城隍廟紫微觀的觀主，他會如何處理呢？

錢家在橫陽縣絕對大名鼎鼎，來這城隍廟也絕非一次二次，給的香火錢自然不會少，誰都知道該怎麽選擇。

恰此時，殿外有衆多女子的聲音，夾雜着環佩叮當聲，已經近了。

只見大殿外進來七八位女子，皆是年長的婦人帶着年輕未出閣的小姐，後面仆傭簇擁着，此時卻不便進殿了。

這群女人飾珠翠、着華服，一進得門來，脂粉香味迎面而來。

徐文婉見劉氏臉色微變，便知這些人定然與錢家是一道的。

“大家看看，我說要早點來吧，果然又讓她一家撥了頭籌。”一位婦人指着錢夫人爽朗地笑道。

“咱們讓讓她又何妨，她家了不得了，未來的大女婿中了二甲的進士，這一家子全是官老爺。”

這些婦人雖在說話，可是眼睛卻早已經瞄到徐家這邊來。

果不期然，其中一位圓臉的婦人輕聲問道：“這位夫人臉生的很，我許是記性差……”

那爽快的婦人毫不避諱地笑道：“王夫人，你別看橫陽縣鄉下小地方，可是人傑地靈的。這位是徐夫人，她的兒子今年得中三甲，賜了——同進士出身。你們家老太爺致仕回鄉才多久，你也是個大忙人——”眼神看向了徐文婉。

徐文婉垂睫冷哂，看這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來。

卻聽劉氏突然笑了，聲音溫柔道：“李夫人，幾年不見越發年輕了。聽說令郎在梅溪學院就讀九年。梅溪書院可是王狀元所創辦的，在那裏哪怕只學上一年半載，都會受益匪淺。想必令郎如今已然高中，自是看不上小兒的三甲進士。”

那李夫人漲紅了臉。

她那兒子在梅溪書院讀了将近九年，考出個屁來。

徐文翰才十七歲就中舉人，十八歲中進士，雖說是三甲，确實是了不起極了。

這些日子，她在家裏教訓兒子每每就拿徐家才子當例子，可在劉氏面前，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輸了這口氣啊。

旁邊一位婦人打圓場道：“李夫人也莫急，有些人便是大器晚成。”

劉氏朝那打圓場的婦人微微行禮道：“知縣夫人安好，小兒再過些時日，便要起程上任，半個月後的謝師宴，還望知縣大人和夫人務必大駕光臨。”

知縣夫人含笑道：“聽說徐大人将出任栝州府安固縣縣令一職，他這樣年輕便跟我家老爺同朝為官，前途無可限量。”

只有真正在官場打拼過的人，才明白什麽叫“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徐文翰相貌俊秀，才華自不必說了，雖然家世普通，可保不齊，哪位高官便看中了他，招為女婿。

或是日後能力不凡，受上峰賞識，前途無量絕非違心之言。

她那相公在官場打拼了十幾年，最後還是被貶為一個小小的縣令。

當年的風光，又豈能料到今日的無奈與悲涼。

知縣夫人想了想，向劉氏引薦圓臉婦人道：“這位王夫人是此次致仕回鄉王大人家的兒媳婦，她的相公可是東嘉府的通判，這是王大人的孫女，王通判的千金。”

大名鼎鼎的王狀元的後人王安付的孫女，瓊鼻杏口，眉目柔順，舉止落落大方。

一身淡粉色妝花褙子更襯得她膚色如玉，富貴态度。

她屈尊朝着劉氏微微欠身，發髻上的珠滴步搖随着動作微微擺動，更顯雍容華貴。

劉氏側身避過，忙道：“小姐不必多禮。王大人致仕回鄉之後，多少鄉民仰慕求見一面而不可得。妾身相公也曾到府上遞過貼子……這是小女——”

徐文婉無奈上前，朝王夫人和王小姐行禮。

這時，錢秀薇走了過來，挽住王小姐的手臂，兩人親親熱熱地說着體已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