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疤痕
疤痕
紅棕少年離開,小心翼翼地留了一袋錢財。
“你這衣裳都破了,又無婦人在旁,還是拿錢去補補吧。”
付守約義正言辭道:“在下現在是個窮書生。”
少年頗為嫌棄:“你還窮書生,你這不是在侮辱人家嗎?我剛躲在家中可聽清楚了啊,人家說你‘拿拙劣的技能去讨口飯吃呢’。”
少年點了點頭:“其實我覺得人家說的在理,老大你讀書一向不太好,當初科舉不是就沒考上嘛……所以當什麽不好,偏要當個窮書生呢!”
圓夢呢?
“……”付守約沉默片刻,“你最近需要做的正事是不是太少了?”
少年連忙拍拍屁股跑路,付守約喊住他的名兒:“宋子岚。”
宋子岚停下腳步,接住迎面而來的錢袋,重重的砸在掌心裏。他吃痛,嘶了一聲。
“拿走。”付守約道。
別人看到這東西會引來麻煩,反正他也餓不死自己,錢財于他沒有太大的必要。
“老大你可真能忍。”宋子岚豎了豎拇指,直接翻過之前破口的窗戶,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付守約轉過頭,吃了一塊冷掉的饅頭,翻出一本書卷來,不信邪地繼續讀着。
片刻後睡意襲來,他想了想,轉頭倒在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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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陳紫念并沒去街道賣東西。申時一到,各大攤主陸陸續續敲門。
張晗備了些桌椅板凳,每只凳子面前放了一張泛黃的宣紙,紙上寫滿了字。
付守約到時,陳紫念屋舍後院中人影竄動,圍在一起看着手中的宣紙,叽叽咕咕說着:“這寫的什麽?”
“俺不識字啊……”
“咱也不認識啊,誰識字還出去買面啊。”
“我倒是認識一點,但這寫的什麽啊……”
付守約給了一瞥目光過去:“……”
老實說,他作為一個“飽讀詩書”的書生,也根本不認識上面寫的什麽。
只見黑漆漆的墨汁以詭異的歪七扭八的狗刨的模樣趴在紙上,毫無規律可言。
與其說是字,不如說是腳踩了幾下來得真實。
張晗也不知是不是沒過她娘寫的什麽?聞言極為欣喜地開口:“大家莫慌,付哥哥會識字,我讓他幫大家念念。”
付守約:“……”
陳紫念從瓦房室內出來,手中正好拽了又一張宣紙,見到他一副“正等着你”的模樣,扇了扇手道:“這張紙是你的。”
付守約:“這是什麽?”
陳紫念:“合約。”
人群豎着耳朵,一下子鬧起來。
“剛才晗晗不是讓你幫忙念一下嗎?你幫大家夥念一下。我根據之前的買賣寫了個合同,聽後大家覺得沒問題就在下面簽字畫押,彼此做個保障,也避免後來生事。”
陳紫念一上午沒出門,為的就是撰寫這份合約。之前張晗說的問題她何曾沒有留意。人與人之前的信任是最為脆弱的東西,尤其涉及到錢財,更易心生雜念邪念。
“你念念。”她笑眯眯地看着付守約。
付守約看了看字,在所有人滿懷期望的目光下,艱難地開口——
“豐源四十五年臘月十一申時,乙方什麽每月什麽三兩白銀給什麽方陳什……紫念。雙方約定什麽方無什麽什麽什麽給什麽方……乙方保證什麽學習,切無什麽絕對不找什麽方的麻煩。”
陳紫念:“……”
張晗和衆位攤主目瞪口呆。
還有兩行字,付守約實在讀不下去了,轉向陳紫念:“若不會寫字,能否藏掉拙劣的技能?”
陳紫念:“…………”
她想說自己真的盡力了,做飯縫衣服這些都會,寫字委實是她的短板,曾經簽字筆寫出來都醜得驚天地,更不要說她的手根本拽不住毛筆。
她瞪了瞪他戲谑的目光,咬牙切齒道:“我自己念。”
“請。”付守約将東西還給她,順便将自己那份合約給遞過去,“勞煩了,我自己的這份也不認識。”
陳紫念呵了聲,念出關于甲方乙方的合同。
“持續入股”的合約大致規定雙方誠實守信,每月第一日交錢,交了錢才能學習。
收錢的需按時按質按量教授日後所有“販賣”的食品制作方式,給錢的自主學習,學完不可反悔,就算效果不如預期也不可反悔。
“一次買斷”的合約同樣規定誠實守信,交錢十兩的第二日教授方法。收錢的按時按質按量,給錢的自主學習,效果不如預期也不可反悔。
同時付守約需認真教授張晗讀書的知識,她這邊認真給飯吃,合約随時作廢。
“合約不是約束,不過是一點保障。”陳紫念笑眯眯道,“大家若覺得沒問題,就在下面簽字畫押吧。”
張晗乖巧又積極地遞上墨汁。
居民商販大多是沒讀過書,細想下沒什麽問題便要咬破手指。
卻聽付守約忽然開口,聲線冷淡,沉穩清醒:“等一等。”
所有人轉頭來看着他。
付守約接過毛筆,看了看紙張上的字跡,頓了頓開口:“我重新為大家謄抄一份後,大家再簽字畫押。”
陳紫念一愣,一時沒懂他這樣幹的意義。
“幹什麽這麽麻煩啊小兄弟。”
“這浪費大家時間?”
“這是什麽意思……”
陳紫念見付守約端正坐下,纖細的五指握住筆杆,骨節分明。
他似聽不見外面人的吵鬧,按照剛才陳紫念所念的合約內容,一字一句寫得又快又謹慎。
字跡和他人一樣,纖瘦而飄逸,此刻端坐于此的他,竟有種仙骨俊逸的錯覺。
“若日後出了事,”他寫完一頁,輕聲道,“拿你寫的東西去看,衙門也許不會認,這些錢不是小錢,自己注意些。”
陳紫念再次愣住。
“是啊娘,”張晗在一旁小聲擦嘴,“你的字……外人也看不懂。”
“這種極其容易斷章取義,被他人鑽了空子。”他又寫了一份,字跡工整得連宣紙都變得矜貴起來,“現在看誰都好說話,日後有你哭的。”
陳紫念抿唇,只覺得這句話一落,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這一下很輕,輕到就這麽一下,她瞬間就忘在腦後了。
“謝謝你。”陳紫念真誠地說。
之前還覺得他除了讀書一無是處,今日愈發覺得,身邊有個讀書人也是不錯。
“不用謝我,”付守約低着頭,“有功夫謝我,不如日後把你那拙劣的技能練一練。”
陳紫念:“……”
這男人真的好記仇啊!
看在得了好處的份上,陳紫念不氣,轉頭将寫好的合約字據拿給攤主,讓他們在約定的地方簽字畫押。
“那妹子,什麽時候教方便面啊?”有人問。
“大家畫押完了就能去廚房集合了,人齊了就開始教學。”
等各位攤主離開,陳紫念從廚房,付守約也完成了今日授課。
也不知教了什麽,張晗站在他身後,臉頰紅撲撲的,滿眼藏在對歡喜之人的興奮。
“付哥哥進這邊吃晚飯。”張晗嬌羞地說。
“付哥哥你坐這裏。”張晗繼續嬌羞地說。
“付哥哥你平時喜歡吃什麽?我給你做。”張晗繼續繼續嬌羞地說。
陳紫念吃得嗆着了,喝了口水,一臉難盡的表情。
她敲了一把張晗的碗:“今天書讀得如何?”
付守約道:“今日學的《孟子》,張姑娘記憶力不錯。”
記憶力不錯的張姑娘臉頰再次紅了。
“随便寫了一副字,”付守約拿出,遞到她面前,“你随時可以臨摹。”
陳紫念:“……”
看在寫得還不錯的份上,她決定收下。
要是能穿越回去就好,她心道,也不知窮書生的字帖能買多少錢。
吃飯完陳紫念自覺收拾了桌子,撩起袖子時露出了手腕間的疤痕。水從腕間流過,沖刷過傷疤,在池底彙集。
付守約拿着碗過去,張晗一直說着使不得,他執意自己來。而後踱步到她的身邊,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疤痕上,不經意地問:“你的手腕受傷了?”
他說完便擡眼看着面前的女人,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發現一絲驚訝恐慌閃躲或者謊言。
但都沒有,陳紫念很自然地反轉過手腕,指着上面說:“你說這個月牙嗎?”
她從穿越第一天就發現了。月牙的形狀極其規整,看着不像天生的,倒像是後天被某種東西刻上去或者烙上去。
她平淡地對他說:“不知道怎麽弄上的東西,我忘了。”
任由她如何搜索原主陳氏的記憶,也沒有這塊疤痕的一星半點。就是偶爾半夜會覺得有些疼痛,也不知是不是曾經刻上去的後遺症。
“怎麽?”她洗完一只碗問道,“你知道這個疤痕嗎?”
若不是女人真的忘記,就是女人的演技很好。
她的眸光一點雜質都沒有,就像問的不是有關于她的事。
付守約一時也不知這樣的答案是好是壞。
陳紫念洗完最後一個碗了,提着其中一個正準備再清一遍,沒在意剛才他說的話,反而在想明天的方便面要如何改良。
畢竟今天教授別人如何制作,明日就會出現好幾處方便面,她是老板,唯有不斷創新才能賺更多的錢。
突然,旁邊的男人拿走她手中清洗的東西。
低沉的聲音回答着剛才的問題:“我認得。”
“嗯?”陳紫念回過神來,“哦,認得……認得?嗯?你認得這個疤?這是什麽疤?”
付守約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字一句道:“是一個從小到大定了娃娃親的人。”
陳紫念:?
“啪嗒”——
正拿着一碟東西,走進廚房的張晗,将東西摔了一地。
陳紫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