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長大
長大
陳紫念又做夢了。
這次比之前的要清晰許多,這次的她奔跑在永遠無盡頭的長街中,渾身是散架般的疼痛。
但她不能停下來,身後仿佛有惡鬼,稍微停下來就會被抓住。
而後她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小小的身子狠狠地撲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她滿臉灰塵,臉頰和額頭都很疼,胳膊像是摔斷了一般,一下子疼到在地,怎麽也爬不起來了。
她恐懼地往身後看去,只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抓住了,想到那個地方,渾身不可控制地抖了起來,害怕的淚水掉落。
身後的東西就快要趕上她了,陳紫念恐懼不已地趴在地上,絕望地想,大約今天就交代在這裏了。
就在這時,剛才絆她一下的死物忽然動了動,極快地伸出一雙手,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整個人往後面一拖,同時捂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一處逼着的死角,面前有一根柱子擋住了兩個不大的身影,有東西從街道快速跑過,帶着咒罵聲,追趕聲,還有腳步聲。
血腥味,濃郁的血腥味,和所有的感官混在了一起。
陳紫念的心跳像是停止了,呼吸閉塞,全身顫抖。
等到腳步聲完全走遠,空餘黑暗的街道,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而後捂住她嘴唇的手緩緩放開,朝左邊劃過,落在了地上,再也沒有動彈。
陳紫念身子的痛勁兒緩過,驚魂未定地轉過身,身後的是一位少年。
少年昏迷不醒,胸口的鮮血流淌在地,長得卻極為白淨俊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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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撐着最後一口氣幫了她一把,陳紫念心想,她應該回報這樣的恩情。
雖然她此刻被人追趕,雖然剛剛是他絆倒了她。
她将他拖進了一處無人隐蔽的角落,靠在牆上。沒有錢,便出去偷了幾包傷藥,撕開他的衣服處理傷口,是箭傷。
少年渾身穿着黑色的衣衫,嘴唇無情幹裂,臉色比紙還要白。
她将身上唯一的水灌給了他喝了一半,她得給自己留一點。
不知伺候了多久,她自己累得不行了,準備離開時,少年終于睜開了眼,渙散的瞳孔倒映出她的模樣。
“你救了我?”
“嗯。”
“謝謝。”
“你也救了我,咱們不欠了哦。”
他混褐色的瞳孔,就在月光下,仔仔細細地凝視着她。
少年緩緩道:“我娘說,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許的。”
“你叫何名字?是不是要長大了,才能以身相許。”
陳紫念愣了好幾下,此刻她還不懂以身相許是什麽意思。
但她知道不能和他扯上關系。
“我要走了,你休息夠了就走吧。”陳紫念擡手理了下發絲,“別再受傷了。”
月光下,胳膊處的黑色月牙狀疤痕顯得比其他東西清晰一些。
“再見。”
——陳紫念猛地睜開眼來。
胸腔上下起伏,眼前昏暗一片,一時分不清是剛才的夢,還是真實的世界。
鼻尖是濕潤的空氣,還有冰涼的風。
她緩緩擡起手臂,看清了上面月牙狀的疤痕。而後視線半轉,朝地上的人看過去。
地上躺在一塊兒氣墊,是她白日爬下來時丢在洞裏,正準備上去時,一個人落進了洞裏,是付守約。
而如今兩人還在洞裏,不管她如何放聲響,繩子上沒有一點動靜。若不是阿明抛棄了她,就是阿明撞見了付守約跳下來,與商大谷他們衆人撞了正着。
她如今幫付守約止了血,但沒有藥,也沒有食物,只有洞裏面的雨水能夠解渴,不至于渴死。
付守約還沒有醒,他傷得不輕。
他是習武之人,但他跳下來時沒有做安全措施,也就是直接飛下來的。沒有繩子的牽絆,他憑借輕功找準了這個洞穴。
但人又不是神仙,又不是真的會飛,跳崖的掉落速度這樣快,他尋找的支撐物只夠他轉變方向跳進這個洞裏,根本無法安穩落地。
他也不是絕頂高手,傷成這樣是不是叫萬幸?
但陳紫念抹了眼睛,只覺得鼻尖又酸了起來。她爬過去,看他的傷口是否止了血,腦中不知閃過什麽,卻鬼使神差地,目光挪到了他胸口的左側。
夢裏的箭傷,就是在這個位置。
剛才做的夢如此清晰,夢是不可能清晰,唯一的解釋,夢就是記憶。
她想着自己連續吃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藥了,恢複記憶的藥,是不是在奏效了?
若真的奏效,那剛才的記憶便是曾經原主陳氏的記憶。
曾經的陳氏為什麽被人追趕?
胳膊的疤痕到底是什麽?
還有那個少年……
她莫名就覺得,這付守約長得有些相似。
陳紫念一不做二不休,指尖落在他的衣衫,正準備往下一跨,一雙手有氣無力地攔住了她。
陳紫念動作一頓。
只見付守約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渙散地望着她。
嘴唇幹裂而烏青,臉色毫無血色,同紙一樣白。
這畫面莫名和夢境重合起來。
好半晌,付守約放開手,才啞着嗓子開口:“你脫我衣裳幹嘛?”
“……”她斟酌着解釋,“我說想看看傷口,你信嗎?”
付守約勾了勾唇,用鼻子哼出一下:“原來不是想非禮我。”
在此刻,惡劣至極的環境中,渾身是傷的情況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上去的茫然下,他竟然在開玩笑?
心中的酸澀變成了火焰,直沖腦門。陳紫念盯着他,開始酒後算賬:“你是不是有病?你怎麽會跳下來?我不是叫你別管嗎?不是和商大谷約的明日嗎?我東西還沒放好呢,你就突然跳下來了?!”
一股腦問了這麽多,付守約有些頭疼。
他動了動雙腿,右腿還好,許是落下時在墊子上的緣故,還有知覺,左腿應該是骨折。
背脊特別痛,他估摸着肋骨沒斷,也有骨裂的傾向。腦子還算清醒,是一個好兆頭。
跳下來大難不死,已是萬幸。
付守約擡手碰了下她,被她氣惱地移開,他好笑地咧唇,輕輕吃痛了一下:“如你所見,我提前去找了商大谷,所以就提前跳下來了。”
他解釋得輕描淡寫,實則過程并不容易。
他是個男人,并不會被商大谷“憐香惜玉”,最開始對商大谷說要代替陳紫念跳時,商大谷根本不同意。
甚至對他拳腳相向,付守約是弱書生,生生忍了下來。
而後又是長時間的周旋,奚落,和商大谷的橫行霸道。直到他說,陳紫念若跳下去死了豈不可惜,才真真踩到商大谷的痛點上。
商大谷其實也覺得可惜,活着未來他還能幹點什麽,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但他也存有疑慮:“你幫她去送死,你覺得我會信你有這麽傻?”
“陳老板先前對我有恩,”付守約頓了頓,道,“我亦心儀于陳老板,但因她看不上我,才一直将心思藏下。”
商大谷看了一眼他的窮酸樣,冷嗤一聲:“好玩,有情人的情節,我最是喜歡了。”
将有情人弄得雙雙殘破,更是他喜歡的東西。
付守約既然想去死,他自然是樂意。
不就放過一家鋪子嘛,對他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果然看在付守約不過一介書生,過程雖不太簡單,但商大谷最終還是允了。
他當時站在看着一跳蔓延至崖下的繩索,其實沒多想,他并不知道陳紫念就在下方。
如若她不在下方放上氣墊,他将會傷得更重。
“我怎麽忍心你跳下來。”付守約輕聲說,“我既說過不會有事,便會許你一條生命。”
陳紫念一愣,偏轉頭顱時,雙眼一下子就紅了。
就在前不久,她還在思考同他撇清關系。她覺得他妨礙讨好張哈的路了,她知道張晗喜歡他,與其同張晗搶,不如做自己的生意。
但又常常控制不了自己,去他說的話,他做的事,以及他會武的身份。
但現在……
“我再問你一遍,”她深吸一口氣,“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幫我?是因為……娃娃親嗎?”
還是因為,她身上的疤痕?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
付守約笑了一聲。
目光似屋外清澈的星辰,透着杏色的光。
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力氣,手臂便這樣撐起來,一手住在她的後脖頸,往下一壓。
兩唇相撞。
吻了上來。
長大了,就可以以身相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