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直行
直行
三伏天過後,太陽似乎沒有那麽毒了。許恪和初中同學去日本旅游,林馨讓她收集幾個五丹硬幣,說是往水裏丢能旺桃花運。
“多給我弄幾個,你自己也留着,聽說很靈的!”
許恪冷汗:“……哦。”
金燦燦的硬幣躺在她的手心,她默默地一枚枚放到錢包裏。鞏固一下桃花應該也可以吧。
沒人知道她搭上了越然,他們的保密工作做的極好,見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她總覺得這種事情不好張揚,萬一哪天分了鬧得人盡皆知,玻璃心承受不住。
越然平時很忙,又要照顧母親,又要上駕校幫襯,還要包攬家務,許恪一開始很佩服他,到後來就有些心酸。他騙她說手機上的App和她一樣,實際上他根本沒時間刷那些,用的最多的還是微信。
自宣講會之後,越然很少寫字,只有約她出去的時候會發短信确認。每天晚上他都會準時和她說幾句話,連跨經度的時差都算好了,許恪睡得晚,到了十點鐘簡直是一天中精力最旺盛的時候,眼巴巴地等着他語音。
同學就是被許恪在爸爸面前嫁禍成男朋友的,短發單身工科女,這時不勝其煩:“我怎麽不知道你爸媽反對你談戀愛?秀恩愛的後果你清楚吧。”
許恪嗯了一聲敷衍過去,含糊道:“過兩年再和他們說,如果能堅持的話。”
同學樂了:“這麽沒信心啊!到底是哪位大神能讓你看上?”
許恪不睬她,點開語音湊在耳邊。
“靠,連男神聲音都不讓聽聽,小姑娘以後不得了。”
他的嗓音像窗外的夜色,靜谧而柔和,無論大大小小的事都能說得有趣動聽。許恪從他的語氣裏判斷出他母親的病情,大概是有所好轉。
果然,他今天說的比平常多一些:“醫生說我媽已經脫離危險了,有輕微意識,但還是醒不過來。下午去陪床的時候比原來輕松,閑着沒事試着削蘋果,上次看你很喜歡這種形狀,拍照發你。”
許恪穿着睡衣,猛地一腳踏在床上,地板仿佛都震了震。同學被她的架勢吓了一跳,“你發什麽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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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了個V的手勢,甩了甩半濕的頭發,傲然道:“我眼光真好,男神連削蘋果都這麽上道。”
同學:“……”
屏幕上兩瓣兔子型的蘋果乖乖伏在盤子裏,紅色的耳朵尖尖的,身材圓潤。
許恪毫不猶豫地點擊保存,捂着嘴笑開了花,手上還是險險控制住:“回來請你吃飯,水果就算了,我自己能削。”
越然又問:“今天去哪裏玩了?”
她恨不得溺死在他上翹的尾音裏,太好聽了,好想讓他給動漫配音啊。
她不說話,敲字:“坐了一天車,下午才到東京。去了淺草寺,人特多,但是不擔心有小偷。朋友在那裏求簽,我等她的時候買了六個人形燒,豆沙餡的,特別香……就是太甜了。在街上随便找家居酒屋吃面條,七點多就住進東橫,明天早上去銀座買箱子。”
“去居酒屋喝酒了嗎?”
越然在笑,她想讓他多笑一會兒,“人形燒吃撐了,又吃了涼面,喝不下。旁邊的大叔想請我們喝酒來着,結果我調侃他英語不好,他蹲牆角畫圈圈去了,還被同事笑話。”
越然道:“酒量如何?”
“比你差得遠。買了眼藥水和指甲刀給你,後天下午的飛機。”
“謝謝,玩得開心。你早點睡,別刷屏了。”
許恪伏倒在枕頭上,兩只腿撲騰得歡快,雙手握着手機,笑眯眯地按下語音鍵。
“晚安。”
她被自己輕柔的語氣吓了一跳。
同學:“……當我不存在是吧。”
月亮懸挂在燈火明亮的高樓間,慢慢地漂浮到藍紫色的天空中央,許恪從窗簾的縫隙望去,電線杆上靜立着兩只碩大的烏鴉,在路燈的光芒裏耳鬓厮磨。
她一卷被子将自己裹了進去。
銀座的Uniqlo價廉物美,許恪往購物籃裏扔了清一色的牛仔褲和裙子,最後排隊結帳時眼疾手快地抓了件便宜的男式襯衫。海藍色染得極漂亮,清清爽爽,在花花綠綠的顏色中十分醒目。
平時可以穿,面試也可以穿,她滿意地跨出大門,突然垮下臉。
“忘了給我爸買了。”
許恪和同學拖了四個箱子回國,航空公司不讓坐飛機的時候開手機,她坐立難安,聽着空姐推銷某國面膜,頸椎僵硬。
同學問:“你不是和男朋友在一個城市上學嗎?你們幾號走?”
許恪委婉道:“我爸媽都要陪我去報到。”言下之意就是單獨走。
越然比她開學晚幾天,兩個人一起去完全沒問題,就是礙着父母。她從小嘴嚴,很少和家裏說學校的事,深信雙方不接觸就不會産生矛盾。從小到大都是這麽過來,她已經和父母達到了某種默契。
*
九月九號是中秋節,許家三口在高鐵上坐了五個小時半。許恪忍住沒刷微博,留了一大半電量跑去洗手間打電話。半個月前從日本回來後一直忙着收拾東西,參加各種父母單位的謝師宴,許恪只請越然吃了一頓飯,卻糊裏糊塗的忘記把指甲刀帶給他。
“你什麽時候走?”
那邊沉默了一下,輕描淡寫道:“你在六號還是二號車廂的洗手間?我來找你。”
許恪差點砸了手機,從鏡子裏看自己驚悚的臉,“六號……你說什麽?你不是在家過中秋的嗎!”
“出來吧。”
着實令人發指。她已經不想問他為什麽連确切車廂都能猜出來,他的大腦和她長得不一樣。
許恪掐了電話,朝額頭上撲了撲涼水,冷靜。
她推開門,做賊似的左右瞅瞅,果不其然看到了熟悉的藍色身影。
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幹淨的簡直犯規,像融化的海面冰川。
越然沖她搖了搖手機,“省外通話,不能便宜了移動。”
許恪咬牙切齒,兇狠地盤問:“之前你總是說沒确定日期,是蒙我呢?”
他領着她往回走,“我爸讓我早點去學校,不願意看我中秋節還待在醫院裏。想着你今天走,昨晚就買了票。”
許恪霎時心軟了,組織語言道:“叔叔用心良苦,你可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給咱們那五線城市争光。“
越然回首看她,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唇角微揚。
許恪這才發現他的車廂很近,在五車,難道剛才他瞟見她經過了?
越然坐靠窗,過道的位置沒人,他把放在座位上的大包移到地下,道:“等會兒就回去吧。”
許恪見他一共三個大包,蹙眉:“我讓我爸幫你拎,反正公交坐幾站就到。他們要是知道有同學跟我們一班車,肯定很樂意幫忙。”
他岔開話題:“十分鐘前看到個背影很像你,要是在洗手間打電話,以你的性格不太可能在鄰近的車廂。”
許恪:“……這麽不想讓人幫你拎包嗎。”
“我一個人能行,學校也有在校門口專門迎接新生的志願者。”
許恪聳肩,“好吧。指甲刀在我包裏,早知道現在就交給你了。等開學事情告一段落,想去你們學校看看,到時候再見。”
她高興起來,摸一摸他毛茸茸的頭發,“至于你們學校的美女們,看眼也就算了,不許施展你的套路……更不許對漂亮的男孩子感興趣。”
越然哭笑不得:“是是是,還有什麽補充的?”
“看到漂亮姑娘介紹我認識,我喜歡跟她們坐一起。”
“坐一起方便你畫畫?”他随口笑道。
許恪愣住了,拼命搖晃着他的肩:“說!你怎麽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他彎着眼睛不答,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公共場合,人家在看你呢。”
許恪刷地收回手,嚴肅地站起身:“你——等着!”
她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踩着小坡跟鑽出了五車。
背後有阿姨在笑:“小同學,女朋友啊?”
她在茶水機前頓住腳步,冷不防列車突然響起報站的廣播,蓋住了他的回答。
她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
九月十號M大新生報到。紅色的大樓裏擠滿了個個院系的牌子,志願者面帶笑容地分發着學生手冊和文化衫,許恪拿到手,感嘆真是萬裏江山一片紅。
班主任是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還是系裏的副主任,長了張桀骜不羁的學霸臉。
輪到她填個人信息時,班主任饒有興致地說:“許恪,名字起的很正經嘛。”
她一板一眼很正經地道:“謝謝老師。”
之後就去教務樓報到,查看自己的宿舍信息。許恪看見四個挨在一起的名字,暗暗祈禱不要被分到一個奇葩室友,這玩意不分地域學校,遇到就算倒黴。
許恪專業的宿舍區離主教學樓走五分鐘就到,高高的幾棟,有電梯。樓才建幾年,條件比校門口的宿舍區好,有空調有暖氣,每層一個洗浴房,但是是上下鋪。許恪的房間就在衛生間和盥洗室旁邊,她最後睡了一晚校門口的酒店,就開始了住校大業。
房間裏只有三個女孩子,聽說她的上鋪退學複讀。許恪不能理解,她就是考個八本都不想再在高中留一年啊。不過正好,三個人清淨,也沒有傳說中能上天涯論壇的奇葩。室友一個土豪外加一個小縣城出來的,土豪很大方,灰姑娘很淳樸。
許恪的專業裏大多都是家境殷實的同學,從小受到精英教育的熏陶培養,填志願也往精英填,她壓力很大。
待和同學們磨合的差不多,準備加入幾個社團後,許恪上完課閑着無聊,發現越然也軍訓完了。
她在高中的貼吧上翻到了好事者搗騰出的照片,越然穿着迷彩服當紅旗手,眼神清澈,身姿挺拔,下面跟帖一片自豪,紛紛說這屆T大校草要出在我校。
許恪對着照片反複看了好幾遍,也許有比他還好看的男生,但是她就喜歡他這樣的,賞心悅目。
十月份的首都秋高氣爽,幾場雨下過,溫度降下來了,太陽還是當空高照。
許恪站在T大的西門口,據說不查任何證件的保安攔住每一輛進校的自行車,要求出示學生證,一大批想進去參觀的人被堵在外面抱怨。原來今天有個重要的演講,只允許本校學生出入,許恪不甘心就這麽回去,默默跟在一個同學後面,掏出自己的學生證低聲道:
“警察叔叔,您看都是一個區的,放我進去逛逛呗。”
保安生殺予奪地打量着她:“身份證。”
許恪恭恭敬敬地掏出來,雙手呈給他過目。
保安凝重道:“進去吧,低調點。”
許恪歡欣鼓舞地溜進去。
她和越然說這幾天要來看看,越然給她發了課表,此時應該在上課,還有幾分鐘今天的課業就該結束了。她獨自走在寬敞的路上,直到雙腿酸脹,才承認這裏比自己那半小時能繞整一圈的學校大的不是一點半點。
許恪在樹蔭下歇了會兒,決定直接到教學樓去。學校裏有公交,她依照幾個大神的指點在距離最近的站點下車,跟着一個同學混進大樓。
走廊上靜靜的,她确認了一下手機上的地址,眼前的教室裏只有寥寥幾人,應該是下課了。她在窗外看了好半天,終于找出越然的黑色背包,想必是去了洗手間。
她若無其事地走到教室後排,幾個同學平淡地看了她一眼,仿佛看慣了不來上課的學生,又低頭談論術語。
許恪剛挨到涼快的椅子,外面就浩浩蕩蕩沖進來幾十人,這才發現不對。
……哪有下課教室裏還留着這麽多書包的!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教授随着人群走到了講臺上,聲如洪鐘:“後面那個女生,你對我拖堂有意見?這麽急着走哇?”
許恪刷地坐下,背後冷汗直冒。
幾十雙眼睛頓時聚焦在她身上,她看見越然詫異的目光,耳朵都紅了。
老教授扶了扶眼鏡,嗓門頗大地開始講天書。底下沙沙記筆記翻書的聲音如同蠶食桑葉,許恪裝模作樣地拿出筆記本,在上頭寫寫畫畫。
“坐最後面的同學,請你上來推演一遍。”
許恪淡定地站起:“老師,我是學生會來寫課堂體驗報道的通訊員,不是班上的學生。”
老教授眯了眯眼,“哦,我還以為哪個外系女生來物色男朋友。”
教室裏一片哄笑,許恪暗自慶幸這裏沒有熟悉學生會部門的,被她蒙混過關。
上了大約半個小時終于下課,人陸陸續續都散了,她趴在桌上長舒了口氣。
“學生會的同學過來。”
老教授突然從後門探頭,許恪毛骨悚然,磨磨蹭蹭地走到跟前。
“把你做的記錄給我看下,別把我寫成妖魔鬼怪了。”
許恪汗如雨下,“老師,我錄音的。”
“錄的哪一段?”
許恪見越然已經朝後門過來,涵養很好地道:“前頭三分鐘開場,後頭一分鐘結尾,中間聽不懂就沒錄。”
老教授不耐煩道:“你們學生會前天才來采訪,怎麽今天下午又來。”
許恪強作鎮定,“我是見習的,準備把這篇文章給前頭采訪的同學看看,讓他指點指點哪些地方需要修改。”
越然扶額不忍再看。
老教授哈哈大笑:“同學,你可不能騙人啊,學生會什麽時候能采訪到我這裏來?小丫頭嘴倒巧。說吧,到底來幹什麽?”
許恪見他沒有怪罪,立刻低眉順眼地道歉:“對不起老師,我是來……”
“她是來找我的。”
老教授像才注意到越然,對他眨眨眼,“哦,是你啊。”
許恪很心虛。
教授來了興趣:“就說我的判斷沒錯嘛,小夥子有前途,一開學就有這麽多姑娘追。”
許恪:“……”
“女朋友?”
越然輕輕點頭。
許恪忙道:“老師您別說出去呀。”
教授啧啧搖頭:“搞地下黨?該公示就要公示,別到時候後悔。”
許恪張了張嘴,沒反駁出來。
越然請許恪在宿舍區附近的咖啡館吃飯,價格實惠。
許恪吐槽:“你們教授管的好多,連早退都要說。”
“他只是看你挺有趣,吓吓你而已,早年在美國做學術,下了課人很随和。”
許恪把小包裏的指甲刀拿出來遞到他的手心,“這個很方便,能用很久。”
越然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忽地擡手摘下她的眼鏡。
“以後戴隐形嗎?”
許恪嫌他煩,“不戴不戴,快還我。”
“反正都很漂亮。”
越然笑眯眯地說,給她倒了杯橙汁,抽了張面紙細細擦拭她的鏡片,指縫間漏出幾縷剔透陽光。
她咬着吸管,冰涼的果汁從喉嚨滑到胃裏,整個人都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