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上坡
上坡
上了大學,時間變的飛快。大一暑假學校進行了慘無人道的軍訓,全年級被大巴車拉到軍區裏培養吃苦耐勞的精神。
許恪很讨厭這些程式化的東西,平時毛概馬哲這些學分很高的課程一次也沒去過,全部拜托學霸室友簽到外加寫課堂小作業。軍訓比這些苦多了,八月底的首都,白天豔陽高照,晚上氣溫轉涼,每天早晨喉嚨就和燒了火似的幹疼,即使過了一年還不習慣。
經過兩周洗刷四次、穿着髒兮兮的長褲直接往床上坐的磨砺,許恪覺得自己做為一個有潔癖的南方人已然無敵了。
軍訓管的很嚴,手機收到團委,許恪交了個三星,另外在被褥底下藏了個小蘋果。
一到晚上熄燈,四十人的大通鋪裏就磷火般亮起了MP4和kindle微弱的光,許恪下載了幾集劇,作死地插了耳機。
結果被突襲的輔導老師查到,勒令第二天晚訓在全班面前做檢讨。
正好輪到她站崗,她在門口坐着,洋洋灑灑寫了兩頁紙,左右端詳,覺得完美無缺,讓閑着沒事的教官幫看。比她還小一歲的教官拿着稿子,聽她流暢自如地背誦,頻頻嚴肅點頭。
晚訓結束後,一群同學圍上來說對她刮目相看,能把檢讨做成訓話。
睡在旁邊的室友說:“你也是倒黴,好幾個人都藏了東西,就你被逮到。燈管子光線暗,看不清你的臉,不過小夥伴們都驚呆了,都在猜是誰這麽牛叉,居然能脫稿演講。”
“那是背出來的好不好。”許恪又從枕頭下拿出個MP4,在她眼前一晃,“看小說嗎?”
室友:“……嚣張。”
許恪碰的水太涼,內分泌失調,訓了幾天就挂着鼻血退出方陣。一覺醒來掃完宿舍,左右沒事,跑到輔導員屋裏摸手機,看到還陣亡了好幾個土豪金和ipad,連連咂嘴。
她拿着拖把,上三樓去關了廁所門。
軍區信號很差,她晃了半天才登上微信,跟越然抱怨。
“校長閱兵時的心情應該能達到這輩子的最高峰吧,滿場都是朝他問好的學生,簡直君臨天下……建立在勞動人民的痛苦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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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然立馬回了文字:“你從哪拿的手機?”
“一會兒就放回去,別擔心。”
過了幾秒,他只回了一個字:“野。”
許恪裝作沒看見,手指按鍵如飛,吐槽完畢後神清氣爽。越然實在拿她沒辦法,勸道:“得守規矩,就半個月,忍一忍好了。”
許恪挫敗地道:“忍不了跟你說話呀。”
越然沒想到她這麽直接,删掉了原本打算教育她遵紀守法的句子,換成一個微笑的表情。
“回來讓你說個夠。聽說你被拎到宿舍門口檢讨?怎麽回事。”
許恪已經對他的神通廣大有了抵抗力,直接道:“看緩存的視頻被抓了。”
越然:“我室友昨天和他高中同學電話完,跟我描述了一下M大財金院的演講新星,場面似乎很大啊。”
“……過獎。”許恪誠懇地說。
“明明晚上能發手機通話,你非得偷偷摸摸,這很有意思?”
許恪聽他的語氣變得嚴肅,似乎有些生氣,知道他是在擔心她,嘴上卻無法服軟:“我就是不喜歡他們管理的方式,這樣下去只能讓人養成順從的習性。”
越然第一次發現她的問題很嚴重,索性不敲字,責備道:“只是兩周,別人也不喜歡,就你與衆不同?你要想跟我說話,等晚上九點後和大家一起,現在把手機放回去。”
他說完就下線了,任許恪怎麽發表情都不回。她嘆了口氣,把廁所的地拖幹淨,垂頭喪氣地走回輔導員屋子裏。
軍訓回來後開學,許恪面對着課程格子裏密密麻麻的課表,感到人生無望。學業一忙起來,她就沒時間看電影吃飯了,從軍區回來後一直沒和越然聯系過,只有道晚安的時候給他回一個字。
她做着班主任的小組作業,啃着面包,越然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在忙嗎?”
“嗯,可以接電話。”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電腦屏幕。
“周六中午有時間?”
許恪唇角微揚,“我叫外賣也行,出去吃也有空。”
“獎學金發下來了,打算去你學校裏那家西餐廳訂兩個位置。”
許恪伸了個懶腰,“行啊大神,難得你心情好。”
“十一點半到餐廳裏等你。”
許恪咽下面包,“沒生你的氣,別緊張。”
越然笑了幾聲:“可你确實讓我有點生氣。”
許恪快把電話瞪出個洞,“教練真難伺候,我錯了行吧?”
“任性。”
她放下手機,裝作沒聽到,繼續專心致志地查人民幣加入SDR的利弊。
周五有考試,第二天許恪睡到十點半,搖搖晃晃地爬起來刷牙洗臉,找衣服穿。
西餐廳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建的,主打價格偏貴的俄式菜品,很上檔次,研究生和教授們經常光顧。
越然訂了靠窗的牆角桌子,等了一會兒,就看見提早到達目的地的許恪。她坐下喝了口檸檬水,杯子折射的光束照在她的裙子上,紫色的小碎花深深淺淺,十分可愛。
他把菜譜遞給她,許恪心裏惦記着價格,點了不高不低的幾個招牌菜,然後讓他續點。服務生開賬單的時候許恪瞟了眼,三百塊不到。
她以前和他吃飯都是兩個人,今天她請客明天他買單,沒有過這個水平的價位。她顧忌着他家裏可能比較節省,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好應付,看菜譜看得格外艱難。
服務生态度很好地先将紅菜湯端上來,許恪舀了一勺嘗了口,酸酸甜甜的。她早就在他面前喪失了矜持的品德,端着碗三下五除二就喝光了。
越然遞了張餐巾紙過去,她不客氣地擦嘴:“我每次吃飯是不是都吓到你?”
他嘆了口氣,“你裙子上沾到了一點。”
許恪的笑容一僵,“我去下洗手間。”
領口被染紅了一小塊,她又是拿洗手液又是抽紙,弄了五分鐘才出來。衛生間出來左拐是過道,她透過镂空的燈架偶然一瞥,越然對面……她的位置坐了個人?
那個女生養着很長的頭發,柔柔順順地披在背後,側面的輪廓映在玻璃上十分秀麗。她穿着雪紡長裙,嘴唇一張一翕的,言笑晏晏。
許恪努力回憶天涯帖子裏的開場白,裝作沒事走過去,驚奇道:“哎?這是你同學麽?”
女生站起來大方地對她微笑:“你好,我是宋姝林,學管理的,和越然一個年級。今天來M大見同學,我們已經吃完了,正巧看到他也在這裏。”
許恪報了自己的大名,搬只椅子過來:“沒事,你坐。”
她話音剛落,就見對方真的坐了下去——還是她原來的座位。
不是來者不善就是家教失敗。會不會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菜陸陸續續地上齊了,宋姝林把她的餐具一件件仔細地挪到新加的座位前,“不好意思啊,你不介意吧?”
許恪叉了塊罐焖牛肉,廚師功力深厚,炖得入口即化,她舒坦地作壁上觀:“不不不,你們随便聊。”
她存心想聽越然怎麽應付,不知不覺中吃下許多。宋姝林瞅瞅許恪,“你高中同學?長得真可愛。”
許恪淡定地放下刀叉,“謝謝。不是一個班的,我文科生。”
她開始問越然一些學生會和社團的事情,許恪豎起耳朵,知道他們是在學術部認識的。兩人談來談去,話題很單調,從學長學姐扯到公共課的老師,越然和往常一樣話很少,只在關鍵時候順着她說幾句,過了大約一刻鐘,他依然得體地微笑着,稍稍轉了下左腕上的手表。
宋姝林看在眼裏,終于停止聊天:“今天打擾你們了,我有這裏的會員卡,能打八折。”
許恪:“不用不用,我們……”
“我已經付過賬了。
宋姝林驚訝地望着越然,他的目光落在許恪身上:“我趁她去洗手間時買單的,她下午有事,吃完飯就能走。”
許恪對這個借口感到非常滿意,假模假樣地道:“啊,那真是……”
宋姝林把卡放回錢包裏,許恪認出那是個coach,唯品會上賣的挺貴。
她朝他們揮揮手,“走啦,記得下次來我們學校玩哦!”
許恪歡快點頭:“一定一定。”
等人出了大門,她坐回原位,風卷殘雲消滅了自己的那份甜點,嚴肅地看着越然:“快吃,我下午有事。”
越然失笑,“你要忙什麽事?”
許恪學着他轉手表,“忙着請你看電影。”
越然忽地說道:“她見過你。有次她來我們班蹭線代,你在教室外的拐角等我,她看了一會兒才走。”
許恪啧啧,“挺細心啊。”
“跟你爸媽說過嗎?”
“沒。”
越然道:“我的确不喜歡把這些私事公之于衆,但是如果讓你覺得不舒服,你完全可以說出來,不用像剛才那樣。”
許恪反問道:“我難道要直接跟她說——'這是我男朋友,請你不要靠近他'嗎?如果她真的別有用心,我更希望你能在我之前出面告訴她別惹我,因為人家看上的是你,和我不熟。”
她低頭擺弄手機,越然摸摸她的腦袋,輕聲道:“以後和她們說話會注意的,好嗎?”
許恪打完了字,把手機亮給他看:“我爸媽現在知道了,你得小心。”
越然只見微信屏幕上滾過一行行感嘆號外加天崩地裂的表情若幹,來源是備注“許三多”的許爸爸。
“……”他哭笑不得地感嘆:“你動作也太快了。”
許恪無奈攤手:“你和不和家裏說我不管,反正在這兒——”她用胳膊比劃出個大圈,“像你這樣長得尤其不安全的男朋友,我得看牢點。”
越然剔透的瞳孔裏印着她堅定的臉,“剛才她說你長的很可愛。”
“我一直這麽覺得。”
他把她的發絲撩到耳後,“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