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往事重提

往事重提

蘇飲月确實有些乏了。

不知道是誰說過一句話,生時何須多睡,死後自會長眠。

這句話成了高中班主任對時常在教室裏呼呼大睡的蘇飲月的教導名言。

她身體弱,比旁人更容易感到困乏,就算在教室睡覺也不會有老師責罰她。但口頭教育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在鄰桌坐了一個遵紀守法,年紀第一的秦言。

落日餘晖,天邊雲霞,如火如荼。蘇飲月微微側臉合眸,漸漸陷入夢境。

她的夢境一向光陸迷離,醒來之後幾乎都會忘個精光,腦子裏空空如也。旁邊似乎有人在敲門,她聽到一個熟悉而清冷的女聲問道:“她睡着了麽?”

蘇臻還坐在蘇飲月的病床旁,側過身望向來人,看清來人之後猛然站起:“秦言姐。”

他站起的弧度太大,帶動椅子在地上滑動,刺啦一聲。

蘇飲月猛然驚醒。

她睜開眼,秦言就站在她的病床旁邊,正在跟蘇臻說話。似乎察覺到她的蘇醒,秦言轉過臉來。

落日灑金,她五官冷豔,眉眼清冷泛着寒冰色澤,疏離禁欲,可望不可即。

蘇臻連忙讓秦言坐下,朝她一個勁說道:“秦言姐,好久沒見過你了——來這邊之後還沒跟你打過招呼呢!”

秦言在蘇飲月病床邊坐下,朝他客氣地點點頭。她手裏拿着一只玫瑰,簡單的霧面紙包裝,嬌豔欲滴的紅玫瑰上,露珠晶瑩剔透。

她伸手遞給蘇飲月,自然而然地說道:“送給你的病中禮物,既然你醒了,那就親手轉交給你。”

這還是繼上次争吵之後,秦言第一次主動打破堅冰。

仿佛心中萬千煙花綻放,蘇飲月心頭微甜,下意識伸手接過這朵玫瑰,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笑容,繼而又意識到自己和秦言還在冷戰中,當即嘴巴一撇:“摳門,怎麽就送一朵。”

秦言不置可否。

蘇飲月也只是口嫌體正直,心裏卻是樂開了花,如獲至寶,倚在病床上,将玫瑰花湊近鼻端,深嗅了一口。

蘇臻目瞪口呆,小聲提醒道:“姐,你不是剛說對玫瑰花——”

蘇飲月一臉坦然自若地說道:“我說了什麽?我不記得了。”

秦言回頭看了一眼門口,意有所指地說道:“門口的垃圾桶裏好大一束玫瑰花,實在是暴遣天物。”

蘇飲月知道她話中另有所指,但她眼下顧不得這些,只是指使蘇臻道:“給我拿個花瓶來。”

蘇臻當即無奈道:“姐,你要是把玫瑰插在花瓶裏,等會兒媽和蕭振哥回來了,你怎麽解釋?”

蘇飲月不管不顧道:“那又怎樣?”

她偷瞧了一眼秦言的臉色,見她神色如常,這才繼續說下去:“我只是對蕭振的玫瑰花過敏,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她這理不直氣也壯的神态讓秦言一陣好笑。但素來性格沉穩的她只是淡淡開口道:“只是一朵玫瑰,用不着花瓶吧。”

蘇臻也附和點頭,生怕蘇飲月又因為這一朵玫瑰再惹出什麽亂子來。

蘇飲月只得悻悻然地将玫瑰放在抽屜裏。

霧面紙裏面包了吸水棉,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枯萎。

她将玫瑰小心翼翼地放着,看向秦言,裝作無意地問道:“你早上送我來的時候,我叫你,你怎麽還是走了。”

秦言态度從容,語氣平淡:“我要回去上課。”

蘇飲月心裏撇了撇嘴,好學生就是不一樣。

這個理由看似簡單,卻慷锵有力不容反駁。就算是時常無理取鬧的蘇飲月,也挑不出反對的話來。

難得和秦言這樣聊天,仗着自己生病,蘇飲月氣焰比平常也嚣張了幾分。她盯着秦言,語氣裏有幾分惱怒和小心翼翼的試探:“下次你不能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

秦言知道她這話一語雙關,沉默了片刻,說道:“好。”

秦言重諾,一向說到做到,言出必行。得到了這個回答,蘇飲月心裏美得冒泡,臉上的笑容真心實意,甜美可人。

她倚在病床上,越發得寸進尺,十分傲嬌地問道:“秦言,你怎麽下午想起來又回來看我了?”

秦言坐在她病床前,臉上浮現一絲無奈的寵溺,眼神帶了溫柔,仿佛是高嶺之上冰雪融化:“回家的時候,看到路邊有賣花的流動攤販,我知道你喜歡玫瑰。”

不管什麽,她都喜歡這種純正紅。

尤其是玫瑰。

妖冶妍麗,奪人心魄,殷紅似血,仿若用生命燃燒的美麗。

蘇飲月甜甜一笑,難得真心實意地說道:“謝謝你。”

她的笑容明媚璀璨,仿佛讓整個病房都亮了起來。秦言看着她的臉,過了三秒才挪開視線,淡淡道:“你剛剛不是還嫌我摳門,只送了一朵嗎?”

蘇飲月心情大好,連秦言的嘲諷也可以化作天籁。她眨巴眼睛,哼了一聲:“今天我心情好,就勉為其難的原諒你摳門的行為吧。”

秦言莞爾,嘴角不由得帶了一絲溫柔。蘇飲月偷偷地看她神色,見她并沒有生氣,心裏更是輕飄飄,不僅笑得更加得意。

蘇臻在旁邊小聲嘀咕道:“姐,你真是的得寸進尺。”

蘇飲月白了自己弟弟一眼,小孩子真是不懂情趣,難怪蘇臻到現在都沒談過戀愛,白瞎了這麽一張帥氣迷人的臉。

秦言對蘇飲月的傲嬌不置可否,見她精神尚好,病情并不嚴重,站起身來,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走了。”

蘇飲月大驚,立刻伸手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你去哪裏?”

但撲了個空。

秦言已經走到了門口。

手背上的輸液管被她的動作一帶,立刻血液倒流,返出細細的紅線。蘇飲月吃痛的低呼了一聲,但她根本無心看自己手背上輸液管的情況,只是急切看着秦言。

蘇臻責備道:“姐,你幹嘛!”

他急忙忙地擡起蘇飲月的手,看着那一條紅色細線,不由得心疼地将輸液管返正。

秦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說道:“我只是回家。”

蘇飲月詫然:“你才來幾分鐘。”

秦言看了看窗外,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得早點回去。”

蘇飲月看着她,眼神渴求,極盡哀怨:“多陪我一會兒不行嗎?”

秦言定在門口,看着她。

門外和門內好像是兩個世界。她就站在這兩個世界重疊的邊緣,望向自己昔日養尊處優的生活。

還有昔日裏不能割舍忘卻的……餘恨。

蘇飲月的臉還是這麽美,白皙無暇的臉上帶着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天真無邪。

自己的世界已經崩塌,還要再連累蘇飲月的世界跟着她一起崩塌嗎?

秦言立在門口,朝蘇飲月淡淡地說道:“我明天會再來看你。”

說罷,她轉身就走。

蘇飲月眼睜睜滴看着她離開,心裏像是打翻了壇子,複雜的心情在胸腔裏激蕩。蘇臻看着她愣愣的,小聲說道:“姐。”

他總覺得自己的姐姐已經臨近了爆發的邊緣。

至于是爆發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蘇飲月往被子裏一躺,閉上眼睛,像蝸牛蜷縮進殼裏,所有的複雜感情盡歸于沉寂。

她明天還會再來的。

明天,只要明天來臨,她還會來到我身邊。

……

醫院樓下,蘇母跟蕭振沿着林蔭道行走。

蕭振從小被教育的談吐不凡,見多識廣,又善于惹長輩歡心,這樣一圈逛下來,兩人相談甚歡,蘇母被他逗得前俯後仰,合不攏嘴。

蘇母對蕭振也是一萬個滿意——抛開完美的家世能力,他對蘇飲月表現出來的關心和照顧也是無可挑剔。

夜幕将臨,夕陽餘晖。道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行色匆匆,蘇母正在和蕭振笑談蘇飲月以前小時候調皮搗蛋的事,話頭忽然一滞。

她的目光直直地越過蕭振的臉,望向蕭振背後的某一處。

蕭振察覺了她的異樣,順着蘇母的目光,望向了遠處的秦言。

她似乎剛從醫院出來,穿着款式簡單的校服,高挑的身影在餘晖下仿佛鍍了一層赤金。

看到蕭振和蘇母,秦言的臉上有一絲詫異,但很快就歸于平靜。

三個人之間有難堪的沉默。

還是秦言率先開口,朝蘇母點頭道:“我來看看小月。”

蘇母的臉上有複雜的神情在湧動,同情,擔憂,還有一絲難言的尴尬。

她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但你答應過我,以後……不能跟小月太過接觸了。”

蕭振看向蘇母,心裏有些不解,但很快又釋然了。

蘇家歷來是名門,不屑于打探民間謠言。但蕭家不一樣,蕭家手眼通天,又是商界大亨,人脈寬廣,甚至在黑白兩道都有份量和路數。

秦言身上的事情,早在蕭振下決心去調查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再見秦言,還是如此驚豔,只是她昔日裏光芒萬丈的美麗,早已被某種東西打磨成了帶着森冷尖刺的疏離。

但蕭振堅信,就算她如今落魄,日後一樣可以飛越枝頭,成為萬衆矚目的存在。

蕭振看着秦言,也點頭道:“秦言,好久不見。”

他伸出一只手來,臉上情不自禁地帶了一絲同情:“至于你家的事情,我很抱歉。”

秦言的眼神在他臉上那真切的同情上停留片刻,繼而落在他的手上。她面無波瀾地說道:“好久不見,蕭振。”

她沒有伸手回握,蕭振也不生氣。

他心裏的同情和憐憫甚至已經壓過了往日裏對秦言所有的悸動。

在所有知道秦言舊事的人裏,心裏除了對她的厭惡,避讓,只剩下無盡的同情和憐憫。

無論哪樣,都讓年僅十六歲的她無法忍受。

蘇母嘆了口氣,說道:“秦言,小月身體不好,她一直纏着你,我也沒辦法。小月是個三分鐘熱情的人,你冷落她,她自然而然地會喪失興趣的。我跟秦家也是舊識,你爸也聯系過我了,希望你能早點回家。”

回家。

如果還有家的話。

秦言對長輩一向恭謹,就算是面對此刻對自己同時懷有同情和避讓的蘇母,她也沒有露出任何負面的情緒。

她神色平靜地說道:“我已經在極盡可能的冷落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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