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前塵舊事

前塵舊事

從進教室那一刻,秦言就察覺到了許多不善的目光。

蘇飲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原來的位置上搬離了,現在坐在靠窗的位置。而秦言原來的位置上,竟然坐着蕭振。

班上的女生大部分都圍攏在了蕭振的旁邊,個個手捧臉蛋,神色花癡。教室如同早間菜市場一樣人聲鼎沸,每當跟蕭振說話時,連幾個平常就嗓門大的女孩子都特意掐低了不少。

蕭振也十分适應這樣的場面,他言笑晏晏,陽光帥氣,歷來都是女孩子的中心。被這樣衆星拱月地圍着,更顯他游刃有餘。

看到秦言進了教室,他不知道說了什麽,周圍的女孩子爆發了一陣甜蜜的尖叫,繼而興奮地各回各座。

秦言站在門口,不動聲色。

蕭振站起身來,朝她走過來,臉上盡是驚喜,溫柔地說道:“秦言,你可算來了,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久。”

那邊蘇飲月望着窗外,聽到這語調,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去。

秦言臉色還有些蒼白,一聽到蕭振這樣說,教室裏許多暗藏妒恨的眼神又如同針一樣紮了過來。

她心裏生出一股疲倦,就站在門口,點頭道:“嗯,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蕭振露出了一個受傷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我沒事就不能找你嗎,秦言,我們認識了這麽多年,我一直覺得,我們交情不錯。”

蘇飲月聽得一個勁撇嘴,她面對着窗戶,埋頭翻着書,聲響極大。

整個教室都無人說話,似乎在側耳傾聽八卦。

秦言被他堵在門口,有一瞬間連門都不想進。但礙于快要上課,她只得敷衍道:“你開心就好。”

察覺出來秦言的不高興,蕭振卻還是不識趣,不讓道:“秦言,你以前沒這麽冷淡的,是在氣我之前跟別人在一起了嗎?”

蘇飲月翻書的聲音更大了,周圍的同學不由得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但顯然蕭振的說辭比蘇飲月制造的噪音更令人在意,教室裏此刻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

日日都要面對這樣的猜忌和非議,饒是秦言定性再好,此刻也生出了無盡的厭煩。

她十分客氣地說道:“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根本沒有任何關系的嗎?”

蕭振表情真誠,認認真真地說:“我想幫你,秦言,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辛苦,秦伯父說彙給你的生活費你一分錢沒用過,其實車禍那事——”

沒想到蕭振會在衆目睽睽之下,這麽輕松簡單地揭開自己的傷疤,秦言的臉剎時間褪了一分血色,僵立原地。

一聲尖叫打斷了蕭振的真誠剖白,蘇飲月猛地站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麽令人害怕的生物,指着抽屜裏慘叫:“好大一只老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而來,連蕭振都不由得朝這裏望來,旁邊的女同學被她的動作驚到,一聽這話,也跟着尖叫起來。

教室裏人仰馬翻,蘇飲月一邊尖叫一邊丢書,旁邊的男同學連忙上來查看,大着膽子将裏面的物件都拿了出來。

抽屜裏空空如也,除了幾包零食什麽都沒有。

男同學奇怪道:“沒有啊?哪裏來的老鼠?”

蘇飲月好整以暇地朝門口的蕭振看去,撫着心口慢條斯理地坐下:“明明好大一只老鼠,啊,原來是我眼花了。”

蕭振也回望着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仿若真刀真槍過招,幾乎能迸射出激烈火花。

蘇飲月朝他眨眨眼,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蕭振氣得不輕,秦言終于從剛剛的失态中恢複,腳步有些虛浮。她繞過蕭振,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蕭振跟了過來,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在樓上的9班——秦言,你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我可以幫你。”

他的眼裏有深切的同情。

秦言低頭,自顧自的從書包裏拿書,對他的話無動于衷。

蕭振有些惋惜,也有些失望。自己準備好的施以援手,秦言不置一詞,讓他實在是有種準備已久的禮物被白白糟蹋的感覺。

蕭振走後,幾個女生立刻湊了過來,在秦言桌前圍攏,假惺惺地問道:“秦言,剛剛那個轉校生好帥,好像是9班的。他說是你的朋友——秦言,你不厚道啊!這麽多帥哥圍着你,什麽時候幫我們引薦一下?”

她們眼裏有迫切的期待。

秦言頭也不擡地說道:“不熟。”

有個女生撇嘴道:“什麽嘛,那人都跟你那麽說話了,不想介紹可以直說嘛——你不是有一個崔一涵了嗎,其他的也要霸占着?”

旁邊的一個女生拉了拉她,這個女生的話頓時止住了,幾個人回到座位,又開始竊竊私語:“裝什麽嘛,以為認識幾個帥哥就了不起了嗎?好聲好氣讓她介紹一下,假清高什麽!”

崔一涵是最晚來到教室的。

令他吃驚的時,蘇飲月竟然坐到了靠窗的位置。而一問陳陽爍,這還是早上蘇飲月自己跟班主任要求的。

早上的紛亂已經有人跟他說了,作為秦言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崔一涵對秦言的舊事略知一二。

課後間隙裏,他問秦言道:“你跟蘇飲月吵架了嗎?”

蘇飲月趴在窗戶邊,面前立着一本書。

用這本立着的書擋住視線,上課的時候她就在書後面光明正大的埋頭大睡。

來到新學校裝了幾天好學生,現在終于是裝不下去了。反正班主任跟其他科老師也打過招呼,大家體諒她身體虛弱,一切都視若無睹。

只是現在已經過了三節課了,她立着的書還是第一節課的英語書。也不知道後面的語文老師和物理老師是怎麽能忍受自己課上堂而皇之地立着一本英語書。

看蘇飲月那樣子,鐵定是吵架了。而願意自動搬離這個挨着秦言的位置,看來這一架把蘇飲月氣得不輕。

秦言也順着他話看向蘇飲月,在看到蘇飲月單薄的背影時,她的心仿佛被針紮了一下。再看到她立在課桌上的英語書,又化作了滿腔無語。

她說道:“昨天,小月去了我家,她知道我家的事情了。”

崔一涵一愣,繼而神色複雜,心裏更是同情。他伸手,拍了拍秦言的肩膀,說道:“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你了,秦言,不過你們吵的什麽?”

秦言翻書,平靜道:“昨天我說過去會醫院看她,去晚了,她已經出院了。我回去的時候遇到她,她以為我沒去醫院,跟我大吵一架。”

崔一涵顯然被震驚到,喃喃道:“啊?就這?我還以為你們為了什麽事情吵呢?”

秦言搖頭:“還有,她知道我跟你是堂兄妹關系了。”

崔一涵頗為尴尬地摸摸鼻子,點頭道:“好吧,看樣子是以為你在戲耍她。我早就說過,我當你回絕戀情的擋箭牌,遲早會反噬,現在你信了吧?”

秦言沒有血色的臉漸漸恢複了些顏色。經過這麽幾節課,她的心情平複了許多,朝蘇飲月那邊看了一眼:“這反噬不痛不癢。何況,放出這個消息的是你不是我。”

崔一涵打哈哈:“那不是因為你長得漂亮,跟你傳緋聞比較有面子嘛!我也不想談戀愛,拒絕這些女孩子又會傷了人家的心,幹脆讓人知難而退。”

秦言輕輕地嘆了口氣。崔一涵像是捕捉到了某個重點,朝她好奇問道:“她知道你家裏的事情之後,還能跟你為了別的事情跟你吵架——秦言,你說蘇飲月到底在想什麽?”

頓了頓,崔一涵認真說道:“可能她跟普通人不一樣,在她眼裏,你就是只是你,發生過什麽事情并不影響。”

也許她可以在知曉你經歷過這悲慘的一切,在眼睜睜地看着雙親離世,家人反目,親友掩面之後的悲劇後,依舊可以将你當做秦言,而不只是一個悲劇的代名詞,一個不幸的幸存者。

秦言露出一個恍惚的神情,招搖過市顧盼生姿的蘇飲月,走廊裏像炸毛刺猬的蘇飲月,座位上堂而皇之睡覺的蘇飲月。

她想起來秦父怨恨的耳光,崔瑜譏諷的嘲笑,蘇母委婉的示意,老李誠懇的請求。

崔一涵眼睜睜地看着她眼裏的絲絲希望像風中搖曳的燭火一般熄滅。她的眼睛落在書本上,輕聲說道:“在她心裏我還是過去的秦言。但經歷過這麽多,我已經不是過去的秦言了,大家都希望我離她遠點。”

崔一涵聳聳肩,他對秦言的壓力十分理解。

在車禍裏,前座開車的崔叔叔當場死亡,而後座的崔阿姨和懷孕五個月的秦阿姨兩個人為了保護秦言,都不幸去世。

一夜之間,她失去了剛團聚不過一個月的親生父母,還有曾經十五年待她如親生的養母秦夫人。

秦父的怨恨讓她無法再面對自己呆了十幾年的家,而崔瑜自小也将崔父崔母視為親生父母,在知道昔日父母和親生母親的死訊後,她自暴自棄的休學,在外面跟一群不良鬼混,每每看到秦言,都恨不得沖上來與她同歸于盡。

曾經歡聲笑語的家在一夕間支離破碎。

她無家可歸,無枝可依,無處可去。

在靈堂裏被大人的掩面嘆息包圍,秦家和崔家的小輩有些見過秦言,都對她同情不已。幾個跟她交情尚可的秦家小輩想上來安慰跪在靈前的她,都被長輩連喝帶罵的帶走了。

她聽到那些曾經以她為榮的長輩們,不加掩飾地在靈堂裏教導孩子:“她親爸和兩位母親為了保護她都死了——你說,為什麽那麽大的車禍,所有人都死了,就她還能活得這樣好好的?你們以後,還是離她遠點吧。”

有秦家小輩問:“為什麽要離她遠點呢?”

衆人沉默。

她聽到秦父的聲音在靈堂響起,一向诙諧愛笑的他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許多,鬓角也生出絲絲斑白。

往日總挂在臉上的笑容從他的臉上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悲切的平靜,他扶着妻子的靈柩,望向她,帶着深刻的恨意,陌生的仿佛從所未見。

他替這些小輩解惑,下達了最後的蓋棺定論。

“因為靠近她,會被她害死。大家都死了,她卻好端端地活着,這不是喪門星,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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