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軍營的校場建在平坦處。
沒了營帳或樹木的遮擋,校場八方來風,吹得方濟之一臉行将就木。
好在這次的檢查沒什麽技術含量,不需要他出手。方濟之只在最開始翻看了一下乍一看平平無奇的鳳凰玉,就挂着一張臭臉,躲在人高馬大的玄銀衛身後避風了。
顧長雪坐在玄銀衛搬來的竹交椅上,瞥了眼臉色難看得像真的快死了一樣的老藥師,随手将顏王又塞過來的貓崽塞了過去,目光又轉回到顏王身上。
先前在密林裏,顏王能耐着性子聽副官們廢話,顯然不是沒想到顧長雪說的可能性,而是在等消息。
他們抵達校場不久後,軍營外就有一小隊玄銀衛騎着馬匆匆趕來,為首的抱了些文書,此時遞交給顏王看:“錦礁樓已經整理出了今日進出的客人和弟子名單,這裏另附了完整的貨品名列。”
顧長雪心念微動,有點想看。
好隊友方濟之及時湊了過來:“查這些幹什麽?”
方濟之已經從溫暖的貓毛中汲取到了和寒風對抗的底氣,此時脖子抻得老長,眼神直往名列上瞅。
顧長雪順勢湊了過去,目光在名單上迅速掃了一遍。
“錦礁樓不會賣有問題的蠱,那麽今晚的蠱蟲暴動,就是有人刻意為之。”顏王對方濟之倒真像是有幾分優待,此時語氣平靜地為老藥師解釋,“那就有兩種可能。”
“一是今晚的錦礁樓內,有幕後之人想殺的人。那麽即便幕後黑手不在這份名單上,他的刺殺目标也該在這份進出名單上。”
“第二種可能,是此人來錦礁樓原本不為殺人。只是錦礁樓內有他想要的貨品。”
“他在拍賣途中,意外遇見了想殺的人,所以臨時起意,動了手。”
“哦。”方藥師懂了,“所以查貨品名列,是為了判斷什麽人會有購買這些東西的意向,從而縮小嫌犯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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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王颔首,語氣淡淡地道:“看出什麽了?”
這話顯然不是沖着連他為什麽查名單都搞不懂的方濟之問的。
顧長雪收回眼神,靠回椅背:“能看出什麽?這人既然敢在錦礁樓鬧事,不怕被群亭派算賬,自然是僞造了身份來的。”
他方才将名列掃了一遍,并未看到任何與司冰河或吳攸相關的信息。
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算在意料之中吧。
畢竟按照劇本,司冰河能花上整整四十集撒下彌天大謊,就連上帝視角的觀衆都被蒙蔽,又怎麽可能在這點小事上露出馬腳?
“但只要人有所為,必然有其目的。”顏王若有所思地輕叩着名列,“他定然是為了某個目的來錦礁樓的,只是……”
确實如顧長雪所說,一旦這人僞造了身份,即便有名列也難查。
顧長雪沒再搭話,眼神掃向演武臺下。
軍令如山,士兵們已經迅速聚集過來,在校場上列好隊伍。
副官們維持秩序,參将拿着鳳凰玉挨個檢查。
越檢查,參将的臉色越難看。
誠如顧長雪所說,軍營中有相當大的一批士卒已經中了蠱,只是還沒發作。參将根本不敢想,若是下蠱之人一次性催發蠱毒,軍營裏會變成什麽樣。
唯有不知道鳳凰玉幹啥用的士卒們,還有閑心偷瞄臺上,對演武臺上坐着的兩位祖宗好奇:“這不是陛下嗎?王爺怎會帶他來軍營?”
參将實在沒忍住,擡手糊了這群士兵的腦袋一巴掌:“給你們送行來的吧。”
人都快沒了,還想着八卦!
檢查很快就以極高的效率結束。副官們将中蠱的士兵和沒中蠱的士兵分開,重新安排了營帳的歸屬,确保蠱蟲不會通過接觸轉移或者傳播。
顏王望着中蠱士兵的規模,面色發沉,轉頭詢問身邊的方濟之:“方老能否解蠱?”
“不确定。但若能以你們兩人的血為引子——”方濟之本能地回答,話說到一半,猛地反應過來。
他這麽講,萬一顏王不做人,直接讓他拿小皇帝當解藥,救麾下的士兵呢?
雖然到現在為止,顏王似乎因為莫須有的胎兒對小皇帝多有忍讓,但誰能确定孩子和軍力相比,顏王更在乎哪個?之前顏王可是做出了明明還想繼續确認胎兒的真僞,卻因為聽說軍營出了事,掉頭就走的事兒。
方濟之的心裏有些沒底,強自鎮靜地繃住臉,瞄了顏王一眼。
其實方才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乍一聽是有些突兀的。好在他的話即便不說完,也足以表達清楚意思。那一下戛然而止,完全可以理解為“我是不敢直言讓王爺放血當藥引子”。
顏王确實沒有懷疑,只掃了方濟之和顧長雪一眼。
這次他的視線在顧長雪的身上留得更久點,看的顧長雪總覺得這人像是在掂量自己有幾兩肉,幾斤血,經不經得起一放。
最後得出的結論應該是經不起,因為顏王很快便收回眼神,對方濟之道:“用我的。”
顏王頓了一下,又道:“一會回來再取血。”
不等方濟之多問,顏王轉頭對顧長雪道:“子時了。我送你回宮。”他用目光示意臺下,“軍營內不安全,下蠱之人或許正盯着這裏,我不想查案時還分神看護你。”
一邊說着,顏王一邊從大氅中取出一樣小而精巧的物件,放進顧長雪手裏:“好好……休息。睡個好覺。”
他的語氣有幾分微妙,聽起來不像是單純的好話。
“……”顧長雪緩緩低頭,看向手心。
一只拇指大小的香油瓶子穩穩地躺在那裏,瓶身上毫無裝飾,只用小刀刻着兩行鬥大的字,活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它的珍貴和效用似的:
【引蝶香油,僅此一瓶】
【香飄引蝶,寧神安胎】
……寧神。安胎。
多麽熟悉的字眼。
顧長雪:“……”
“密封完整。”顏王淡淡地說了一句,表現得就像他多熱心一樣,骨節分明的手指撥弄了下香油瓶,讓顧長雪确認這香油他沒拆過,只在最後将刻着“寧神安胎”四個大字的那一面刻意正沖着顧長雪。
才拿小靈貓的介紹刺激完顏王,現在又被反過來辣眼睛的顧長雪:“……”
你特麽什麽時候買下來的??
·
按照方濟之的意思,自然是不希望顧長雪現在回宮。案子才查了沒一半,現在走人算什麽?
但對于顧長雪來說,能在軍營裏獲得的信息,他已經獲得了,再留也沒有意義。他現在更需要的是根據這些信息,盡快做出行動,先掌握司冰河的行蹤,再說其他。
顏王送顧長雪抵達景元殿時,天邊已初見拂曉。被塞過來的小靈貓吐着半截粉舌頭,睡得四仰八叉。
顧長雪招來宮女,讓她們給小靈貓布置好貓窩,自己也略作休息,直到清晨小靈貓抻了個懶腰醒來,他才起身。
昨晚他和衣而眠,就為了起床時不耽誤時間。小靈貓才撅着屁股抻完懶腰,顧長雪就伸手繞了一下它豎起的毛尾巴:“出門了。”
小靈貓根本不用顧長雪多說的,舔舔爪子就精神抖擻地從窗口一躍而出,巡視它的新地盤去了,可以想見禦花園裏得有多少蝴蝶慘遭毛爪摧花。
顧長雪籠着袖子,不急不慢地跟在小靈貓身後踏出景元殿。
走出殿門,他就感到了數道目光。
比起後世那些還知道躲藏的狗仔隊,這些明顯是顏王派來的眼線就正大光明多了,甚至還有人直接湊過來問他要幹什麽去的。他只說是才養的貓性子野,從殿裏跑出來了,他得去把貓抓回來。
這是糊弄顏王的說辭,實際上他是想和九天碰個頭,交換信息。
昨夜錦礁樓蠱蟲暴動,他認為司冰河就在京都的可能性極大。不趁着這個大好時機逮老鼠,更待何時?
顧長雪計劃的很好,可惜走到放聯絡暗號的地方,他就意識到今天算是沒機會了。
禦花園裏不知為何聚了許多宮人。
幾名九天被圍在中間,無精打采,“真特麽倒黴”的煩躁中又帶着幾分“随他媽去吧”的佛系态度。
很不幸,倒黴的重一也在其中。
“與你們無關?怎麽可能無關!好好的水井,裏面怎麽會有屍體?!這裏可是禦花園!”一名宮女有些歇斯底裏的尖聲。
“我記得這井許久之前就不出水了吧……”負責體力活的太監們也紛紛交頭接耳,臉色發白,“我進宮時,宮裏的老人就已經不在這井裏打水了。”
“幸好如此!否則咱們豈不是天天喝泡屍水?……只是,井中有屍首,這事兒倘若被追究起來……”
其中一人眼珠一轉,立即道:“這屍體可是他們九天撈出來的!要我說,肯定就是他們幹的好事。好好的,為什麽要在一口枯井裏打水?定是咱們讓他們藥耗子,他們不樂意,就拿着耗子藥去害人!大家快來認認這可憐的家夥,是在哪個宮裏當差的?”
“……”顧長雪沒立即說話,只仗着高挑的個子,越過擠攘的人群,看向包圍圈中心躺在地上的死屍。
這具屍體已然爛得只剩骨架,顯然死去許久。身上的布料也只剩褴褛,想辨認出是哪一宮都難。
顧長雪的視線下移,落在屍骨歪折的手指骨節處。
那裏的骨頭顏色有點深,比起慘白的指骨,更像是一截粗糙的灰石頭。
宮人們不知京郊軍營中發生的怪事,又急着撇清自己與屍體之間的聯系,自然未曾發現這屍骨的手骨指節顏色略有些怪異。
顧長雪蹙眉看向水井,腦海中一時回想起之前在軍營看到的那些中蠱的士兵們……
他腦中靈光乍現,立時舉步撥開人群,走進包圍圈:“只撈出一具屍體?”
“一具還不夠?!還想撈——”尖聲呵斥的太監總算看清了發話的人是誰,勉強将後續的叱責吞了回去。
雖說小皇帝在宮裏沒什麽威信,但當面罵皇帝,他還是不敢做的。
說得再現實一點,小皇帝鬥不過攝政王,難道還不能打死他這個太監麽?
宮人們一時都低下了頭,喏喏地不敢再多說話。
重一打起精神:“回陛下,這井我們也只是在今天用了一下。原是想檢查好好的水井怎麽不出水,是否與老鼠有關……只扔水桶撈了一次,便撈上來了這東西。”
他們剛想查看,就被人發現。沒過多久,便陷入被包圍的苦逼狀态。
顧長雪走到井邊,向裏面看了一眼:“取一條結實的長繩來。”
“?”重一不解,“陛下有何用?”
顧長雪直接坐上井沿:“朕要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