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他說的是“朕要下井”,落進九天耳朵裏卻像“朕要去死。”

這井裏可剛撈出一具白骨來,陛下又沒有武功傍身,下井和投井有什麽區別?

“陛下三思啊!”重一已經伸出手,想把顧長雪往回拉了,“您有什麽事需要下井辦的,交給我們就是。”

顧長雪坐在井邊沒動:“不行。此事只能朕親自做。”

井裏撈出的屍骨發生石化,基本可以斷定這口井裏有蠱。

顧長雪不怕蠱蟲,但九天可沒有這種特殊體質。

他看重一确實着急,多少解釋了幾句:“朕沒有輕生的想法,只是剛剛想到了某些事,需得下井驗證。”

重一根本沒聽,“沒有輕生的想法”和“陛下正做作死的事”之間矛盾嗎?不矛盾。于是他伸手拉得更用力了,生拽了幾下:……奇怪,陛下不是沒學過武麽?怎麽他拉不動。

顧長雪挑眉看着重一慢慢頓住:“能給朕拿繩子了嗎?”

“……”重一有心用上內力再試試,但又怕真上手把皇帝給直接弄折了,只得默默收手,差遣身邊同伴去拿繩子。

等待的期間,他彎腰将放在腳邊的手提燈籠拿起來,點亮後遞過來:“井下昏暗,陛下務必看好腳下。”

“不……”顧長雪下意識地要拒絕,話講到一半,還是頓住,擡手接過重一的好意,“朕下井後——”

燈籠入手,另有一團東西,也跟着被重一塞了過來。

顧長雪停頓須臾,極其自然地繼續道:“……你們留在這兒看守,免生意外。”

重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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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的行動效率極快,顧長雪并沒有在冰冷的井沿上幹坐多久,取繩子的九天就趕了回來。

重一為顧長雪系好繩結,又設法将手提燈籠固定在腰間,顧長雪便利索地躍下井沿,攀着繩子向井下移動。

往下降了半米時,顧長雪想:怎麽感覺好像忘了什麽。

降到一米時,他琢磨:應當沒有,該叮囑的都叮囑了。

又往下降了半米,顧長雪:“……重一!禦花園裏有只貓,你幫朕——”

他準備說“幫朕留意一下”,話還沒說完,井外就傳來凄厲的貓叫,緊接着是重一的倒抽氣聲:“嘶——”

一顆毛腦袋從井外探了進來,三角形的耳朵在瞅見深不見底的井內後一僵,猛地耷拉下來,貼住腦袋。

這顆失去耳朵的毛團子很快就縮了回去,井外傳來逐漸變得急躁的喵叫,以及重一幾人此起彼伏的倒吸氣聲:“別撓了,陛下沒事!”

好在小靈貓并沒有跟他們糾纏多久,幾下伸爪後便躍到井邊,毛爪猶豫地在井口邊緣試探,探頭探腦了數次,猛地一跳:“——汪!”

不是地心引力令小靈貓物種突變。

顧長雪在小靈貓墜落的半途中伸手,精準地提溜住了這顆直墜而下的毛球。貓球略沉,被顧長雪拎住命運的後頸皮後,勇敢貓貓的大喊被卡成一聲狗叫。

“……”顧長雪盯着還耷拉着飛機耳微微發抖的小靈貓看了會,難得大發慈悲,将這只雖然渣得明明白白,但好歹算有可取之處的小舔貓揣進懷裏。

昏暗的井底,燈籠的燭火黯淡晦澀。

蒙蒙的光照在顧長雪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映照出他眉宇之間透着的幾分冷淡。

偏偏他抱着貓的動作卻堪稱溫柔。

顧長雪自幼無父無母,年少時痛失唯一至親。一路孤身走來,他見得最多的便是獨善其身之人,落井下石之輩,能雪中送炭的卻少。

這貓雖然眼瞎,居然能看中顏王,但在他“危難時”卻沒有掉頭就跑,反倒扛着恐懼的本能跳下來,沖這一點,顧長雪還是對它放軟了态度。

枯井并沒有看上去那麽深。

顧長雪順着繩子繼續往下降了須臾,就踩到了底部。

“咔嚓。”

腳下有什麽脆質的東西被踩斷。

下一秒,這塊并不結實的落腳地迅速塌陷,脆而硬的零散物件四下滾落,在空曠的井底發出丁零當啷的滾動聲。

“……”顧長雪眉頭微皺,随手拽了拽繩子,示意自己已經到了底部,随後解開腰上的繩結,環視井底。

這口枯井比他預期的要大得多,一眼竟望不到邊際,簡直像一片地下廣場。

井口的正下方,堆積着數十具白骨。

幾截手骨垂死掙紮般伸向上空,被并不怎麽明亮的燈籠燭火一朝,更加茕茕森森,透着一股死不瞑目的怨氣。

“咕碌碌……”

遠方燈籠照不到的黑暗處,傳來骷髅頭滾動的聲音。

那聲音一路滾向遠方,久久不見停歇,很難想象這井底究竟有多大的空間。

“咪……”小靈貓縮在顧長雪的懷裏發抖,發出顫顫巍巍的小聲低叫,聲音裏透着害怕,顯得有點可憐兮兮。

顧長雪垂眸捋了一下小靈貓的脊背毛:“怕了?”

“咪……”小靈貓虛弱地一叫,毛腦袋往顧長雪的胸口一倒,毛爪就精準地按上了顧長雪脖頸間系着的某只據稱“僅此一瓶”的香油瓶。

閉着貓眼,小靈貓緩緩揣起前爪,連帶着香油瓶也一并揣進肚皮毛裏。

虛弱,害怕,但貪財。

顧長雪:“……”

……看來是沒什麽事。顧長雪面無表情地把貓往肩頭上一擱,彎下腰去撥地上堆積的屍骨。

這些屍骨上已經沒有絲毫殘存的血肉,布料褴褛,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顧長雪将上層的屍骨搬開,一層層往下看。

越是堆在下層的屍骨石化越明顯,及至底層,已然全部變成了石頭。

——很明顯,這些屍體并非全都是因蠱而死。

司冰河的蠱,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中蠱而死之人,屍首會在死後不久徹底石化。

而井下的這些屍骨,徹底石化的只有十來具。

其餘的屍骨,只是部分石化,很明顯不是生前被蠱害死,而是死後被丢進井裏,每天和石化屍骨挨在一起,才導致了被逐漸同化。

顧長雪直起身,基本可以推測出經過:

最初,司冰河下蠱殺死了十來個宮人,将屍體被投入井中。

後來,又有些宮人因為後宮陰私而被害死。兇手在處理屍體時,想到這口枯井,知道無人會來這枯井中打水,便将死去的宮人推入井中。

後來的兇手,很有可能不止一個。因為堆砌的屍骨,自上而下,衣服紋飾由新變舊,明顯是不同時期的料子。

再加上宮人們一聽說井裏有屍體,第一時間的反應都是“還好沒打這井裏的水”“該怎麽撇清我與此事的關系”,而不是“宮裏竟會發生這種事”……

顯然這種宮中陰私事并不少見,指不定這枯井其實是各宮宮人暗地裏都知道的“藏屍處”。

顧長雪越想臉色越沉:“——阿嚏!”

小靈貓的爪子不知何時又伸向了求而不得的香油瓶,大半個身子都怼在顧長雪臉前,絨絨的被毛激得顧長雪打了個噴嚏。

顧長雪心中沉積的情緒頓時被無語踹飛:“就這麽想要?”

區區一瓶香油而已,又不是自己掏的錢,顧長雪倒也不心疼。

他摘下香瓶,将略長的紅繩編成更适合小靈貓的項圈,套在小靈貓的脖子上,小靈貓立刻狗腿地舔了舔顧長雪的手。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收回手。

說實話,略刮。

他盯着小靈貓看了會,越看越覺得這只殷勤地沖他搖尾巴的貓身上體現出一副狗态。

顧長雪略作思索,“你就叫舔舔吧。”

小舔貓回以谄媚的一舔,舌面的倒刺在顧長雪胸口的真絲面料上刮出一片勾絲。

顧長雪:“……”

他木着臉把蹭過來的貓頭撥開,摘下腰間的手提燈籠,順着井中通路往深處走。

這口井不僅面積大,通路也極為發達。

地面崎岖不平,積着一層淺淺的水。顧長雪蹲下身仔細觀察過,水面流動的趨勢雖不大,但确實是活水,很有可能與京都的地下水相連。

他站起身,環視了一圈周圍。

四周的岩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幾個洞口。

這些洞口高矮不一,大多極為狹窄,且不到小腿高,根本無法容納一人通過。

但也不乏有些寬敞的洞口,通向各個方向。

顧長雪站在原地看了會兒這些洞口,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下井之前的猜測,再加上下井後所見的種種……

心中突然冒出一種不太祥的預感。

但這時候讓他回頭,他是死都不樂意的。

顧長雪挂着一張棺材臉在諸多洞口中随意挑了一個,一邊往前走,一邊從懷中摸出之前重一假借遞燈籠塞給他的東西。

揉皺的紙團打開,裏面還包着一塊并不大的銀牌,形狀類似于孩子滿月時會戴的黃金鎖。

顧長雪翻過銀牌,就見正面刻着三行字:

【廖望君】

【望君平安】

【母阿莎】

“……”顧長雪的腳步霎時停住。

廖望君?

這不就是——司冰河的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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