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如果早半個月來問季君子,顏王和皇帝哪個是鹬,哪個是蚌,他肯定會篤定地回答:那當然顏王是鹬,小皇帝是蚌。
但杵在州牧府前,吹了整整半盞茶的夜風後,季君子于麻木之中恍惚間産生了某種荒唐的幻覺:
顏王才是那只嬌羞的蚌,小皇帝那鹬喙都恨不得能鑽進蚌殼裏,把對方的殼撬開。
這場漫長的對峙,還是方濟之出面才打斷:“草草草民民民民……”
府門口的風太冷了,夾着雪啪啪刮臉,方濟之被凍得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
小皇帝這才頗為不甘地收回了鹬喙,顏王領着人馬轉身離開州牧府時,季君子甚至都能感覺到景帝隼一般的視線還在刮着他們的後背。
季君子忍不住把自己的官服裹了裹:“王爺,臣的府邸再過兩條街就到了。只是恐怕住不下這麽多人。”
顏王正在和右手邊的玄銀衛低聲說話,站在左手邊的玄銀衛板着臉望了過來:“吾等自會安置。你只管侍奉好王爺。”
顏王會放棄将小皇帝圈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機會,自然有他的計劃。
當浩蕩的玄銀衛隊伍抵達季府時,已經另有一支玄銀衛小隊等在門口,身邊還跟着一個穿着黑兜帽,遮得嚴嚴實實的人。
顏王掃了一眼這支小隊,騎着馬走進季府。不需要他多言,玄甲便領着黑兜帽和下屬跟了上來,餘下的玄銀衛大軍則在季府外就地安營紮寨,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都安置了下來。
東方的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季府的守門人打着哈欠從府裏晃蕩出來,将府門外的篝火熄滅,又像往常一樣搬來凳子坐在門階上,拖着腮幫好奇地偷瞄那些白色營帳。
這一瞄,就是一整天。直到夜色再度籠罩玉城,他垂頭喪氣地搬着凳子走回府內,也沒瞧見有任何動靜。
守門人失望地打着哈欠穿過季府緊貼着院牆的回廊,卻不知與他一牆之隔的府牆外,那十來個白天跟進季府的玄銀衛,剛剛悄無聲息地翻出了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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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王站在院牆外,正單手打理着左臂上用來固定暗器的皮質束帶。
他換了一身更适合夜間行動的黑色長衣,玄黑長劍懸挂在腰間,那朵小蝴蝶結依然堅守着陣地。
【王爺,駱駝都在玉城外候着。】玄甲向顏王打暗語,又看向剛被兩個玄銀衛架出來的黑兜帽,【這個引路人一會兒由屬下帶出去。】
顏王的指尖微微用力,扣好臂環的最後一處扣子,随意點了下頭,便借着駐紮在季府外的營帳的遮掩,掠向遠處。
玉城的月冰冷地照着大地,顏王一路掠出城牆,與城外的隊伍彙合時,擡眼眺望了下遠方的大漠。
雪色覆蓋了一切。
他有些走神,恍惚間似乎在那些紛揚降下的冰冷雪花中看見了兩道模糊的身影,可在他想凝神細看時,那兩道影子卻又扭動着消失不見。
玄甲帶着引路人和屬下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顏王難看的臉色。原本還想多問幾句的話頭頓時被他吞了回來,整支小隊開始沉默地向沙漠中進發。
天邊殘月如鈎,映得大漠一片慘白。
重複的景色與冷寂的環境很容易讓人焦慮不安,莫名地心生恐懼。浩渺的沙漠像是一只雪色的巨獸,無聲地吞噬着他們的存在感。
【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特別想看到一條鬣狗。】玄丙仗着顏王沒回頭,跟在後面對玄甲打手勢,【我現在就希望翻過這個沙丘,能碰上鬣狗。最好能有一大群。我感覺再多看一個像這樣千篇一律的沙丘,我就會抓狂到想撞樹。】
沙漠裏有個屁的樹給你撞。玄甲翻了個白眼,剛擡起手想斥責玄丙別分心,視線劃過前方隐約露出的新沙丘山頭:“——哥……”
他的後半截字音還沒滾出喉嚨,已經有前面的同伴先失聲大叫起來:“鬼!!真的有鬼?!”
遠方的沙丘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十來道蒼白的影子。它們無聲矗立着,頭上攏着長長的薄紗簾帽,看不清面目。
風雪掠過時,簾帽下長而輕薄的白紗随風飄起,像是冥海中靜靜游蕩的水母。
同伴的失态反而讓玄甲冷靜下來,他猛地對着自己凍麻木了的臉拍了一巴掌,拔劍出鞘:“閉嘴!叫什麽叫。”
他敏銳的目光迅速掃向那些人影的腳下,清晰的人影令他心中大定,轉頭對着同伴呵斥:“怕什麽!腳下有影子,是人扮的。裝神弄鬼,必有所圖,殺!”
玄銀衛們立時拔劍出鞘,直接棄了駱駝,縱着輕功直奔鬼影而去,眨眼間便厮打在一處。
顏王并沒有跟着動手,他随手将茫然無措的引路人從駱駝上拎了下來,擱到自己身後,才擡頭望向那處鬼影幢幢的沙丘。
寒風将一切響動悉數送入耳中,除了兵戈相撞聲,他聽到另一種更加輕快的脆響,從那座沙丘的背面傳來。
是駝鈴被風撥動的聲音。
顏王眸色一暗,下一秒,引路人就見身前一空,原本騎在他身前的人不見蹤影。
顏王的輕功比夜風更快,空中的雪花還未來得及因氣流的變動而改變行動的軌跡,他已越過整座沙丘,将那個藏在背後的主使之人摁倒在地。
那人的力氣出奇的大,顏王一只手居然差點沒扣住人。他的眉頭立即蹙了起來,伏低的上身又壓下去幾寸,箍住對方手腕的左手加大力道,右手剛要伸去拿左臂上的暗器,那人就啧了一聲。
聲音裏透着老大的不耐煩,尤其的耳熟。
……尤其的見鬼。
顧長雪把終于放松力道的顏王推開,随手丢開頭上的簾帽,一邊轉着有點被箍紅了的手腕,一邊掃了對方一眼:“——你那什麽見鬼的表情。”
不是顧長雪在罵人,而是顏王投來的眼神真的像活見鬼。
“……”顏王的薄唇開阖了幾次,實在沒忍住道,“怎麽走到哪兒都有你。”
“……??”顧長雪停住揉按手腕的動作,匪夷所思地看向顏王。
這話不應該是他說嗎???
穿進《死城》以來,他“偶遇”過顏王多少回了,從地面上的錦礁樓、酒樓,偶遇到地下的枯井。顏王那叫一個無孔不入,活生生将“陰魂不散”這四字陰影刻進了他心裏。
顏王皺着眉述說了另一個版本:“我去錦礁樓碰見你,下枯井碰見你,回程的路上随意挑一條街,選一家酒樓,還是碰到你坐在大堂裏。”
什麽叫做開門見鬼、轉角遇到鬼,講得就是他去哪就在哪兒等着他的小皇帝。
顧長雪:“……”
這他媽還能怪到他身上??
顧長雪冷嘲熱諷:“王爺是不是走在路上踩人一腳,還得怪被踩的人把腳放在了你的靴子底下?”
“……”顏王沒作聲,但投來的眼神裏仍然帶着那種防鬼似的防備。
顧長雪愣是給顏王氣笑了,擡腿抵開這倒打一耙的混賬玩意兒:“起開。”
顏王跟在他身後一道站起來,仍舊對于自己的“見鬼”理論耿耿于懷,綴在他身後陰謀論:“你為何會來沙漠?怎麽找到我的?先前在錦礁樓、枯井、酒樓……是不是每次你心中都早有預算,料到我會出現在那裏?”
但是,怎麽做到的?
顧長雪:“……”
你怎麽不猜他是太上老君如來佛祖,能掐會算呢?
他決定只心平氣和地解釋這一次。深呼吸了一口氣後,顧長雪轉過臉對顏王道:“朕這次能找到你,是因為你出門時帶着鳳凰玉。朕和方老跟在小靈貓後面追過來——”
“方老?”顏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不遠處的雪地裏還杵着一個人。
方濟之:“……”
怎麽,他的存在感就這麽低?
他麻木地沖着顏王行禮,順便将懷裏的小靈貓又抱得緊了一點。
大雪夜的出門,他三魂都已經凍沒了兩魂。本來還只是身體上的寒冷,現在更是心冷。冷得像走在路邊突然被狗踹了一腳,還礙于狗的身份沒法兒罵。
“……”顏王默然片刻,還是回過頭繼續滿腹疑窦:“那錦礁樓、枯井——”
顧長雪:“朕怎麽知道???”
他一個先來的人為什麽要向後來的人做解釋??
他感覺連這一次解釋都心平氣和不起來了,原本還想把有些話留着慢慢跟顏王打機鋒,此時一口氣統統倒出來:“你的疑心病一向嚴重——”
顏王:“——我的?”
不是你嗎?
大晚上的不好好待在州牧府,寧可冒着風雪也要跟蹤他。這樣也好意思說他的疑心病重?
“……”顧長雪決定當這人在放屁,“如果不是另有安排,你怎麽可能會放過就近監視的機會?”
“更何況,就算你先前收到了玄銀衛傳信,說朕派人暗查司冰河和小貍花,你也沒有必要挑魔教縱火這樣的時機沖朕發難,擊暈朕。”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你有必須在那個時間節點擊暈朕的理由。”
顧長雪手掌一翻,那柄平日裏總挂在腰間的匕首不知何時落入了他的掌心:“朕的五感皆比常人敏銳。這匕首你雖然在用完後清洗過,仍然有血和被火燒灼過的氣息,明顯是使用過。”
顧長雪探究地看着顏王:“從你擊暈朕,到朕在密林中醒來,中間過去的時間足以讓你處理完縱火的魔教。但是,你去殺魔教餘孽,帶這把假死的匕首做什麽?”
這難道還不是明晃晃的藏了情報?
顏王同樣也探究地看了回來:“——錦礁樓、枯井、酒樓的偶遇,當真只是偶然?”
費了一通勁兒解釋,卻只加深了顏王心中有關“景帝老謀深算、工于心計”的印象。
顧長雪:“……”
顧長雪:“你快閉嘴吧。”
氣死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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