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如果摒棄快被氣死的情緒,憑心而論,顧長雪其實能理解顏王的疑心。
當你遇到的對手很難纏時,很難不懷疑對方一舉一動都別有用心。
——就像他現在極度懷疑眼前這人純粹是在故意氣他,目的不過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把有關情報的話題糊弄過去。
但氣都受了,還能放過情報?顧長雪不耐地道:“別東拉西扯了。朕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你究竟找到了什麽線索?”
“……”顏王收斂了臉上有些刻意的神色,盯着顧長雪看了半天,才不大情願地道,“來西域的路上,你看過玄銀衛送來的那些案件卷宗。對那些近年來西域發生的案件,還有印象麽?”
顧長雪:“怎麽?”
顏王頓了頓:“魔教餘孽縱火的頻率不大對。”
“我查了以往魔教餘孽劫掠時的案子,早期魔教并沒有劫掠結束後縱火的習慣,少有的幾次失火,也是因為意外。”
顧長雪怔了一下,蹙眉回憶片刻:“……好像是這樣。似乎是從……泰元三十三年之後?魔教劫掠縱火的案件才突然變多。”
——這人什麽腦子,怎麽發現這種七拐八繞,藏在犄角旮旯裏的線索的?
顧長雪的眼神從顏王的天靈蓋刮過,只恨不能多看一眼對方的腦容量就跟着縮小一點,能給他省多少心啊。
顏王:“這種變化,恰好是在吳攸最後一次離開西域後發生的。”
“……”顧長雪看着顏王,微微眯起眼睛。
“所以,”旁邊的方濟之聽得似懂非懂:“魔教出現縱火的習慣是吳攸導致的?”
顏王瞥了他一眼,沒答這個問題,只繼續道:“當年朝廷推行禁武令,最終一戰是朝廷拉來紅衣大炮,剿滅了最後一夥興風作浪的江湖人——也就是魔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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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轟之後,總壇琉璃宮雖然被毀,但并不是所有的魔教中人都被殺死。”
“幸存的魔教中人分兩類。一類是早早嗅到了危險氣息,為了保命而躲得遠遠的頭領,一類是邊緣的底層教衆。”
顏王用下巴沖顧長雪手中的匕首點了點:“我去剿滅那夥縱火的魔教餘孽時,用這柄匕首留了頭領的活口,問他為何魔教突然有了劫掠後縱火的習慣……”
顧長雪微微收斂神色:“為何?”
顏王:“他也說不清楚。只道禁武令後,魔教剩餘的人早就四分五裂,各自為營。他也講不清是哪一支的人先興起的這個風氣,有可能是一直蟄伏不露面的千面,也有可能是毒蠍領的人馬……總之不久之後,其餘的魔教中人也都跟着沿用了。”
方濟之在旁邊聽得想撓頭,但是他手指凍得發僵,根本離不開小靈貓溫暖的背毛,只能大着舌頭又問了一遍:“那這餓餓縱火的習慣,跟吳嗚嗚攸有關系麽?”
顏王沒吱聲,顧長雪輕啧了一下:“就算有關系,魔教縱火也不可能是吳攸導致的。”
他将匕首仔細地歸回腰間的刀鞘:“吳攸最後一次離開西域,是在哪一年?泰元三十三年。”
“之後他就再也沒去過西域。”
“如果他還留在西域,那攪亂渾水确實對他有利。可他都已經離開西域,而且沒有折返的打算了,他攪這潭渾水幹什麽?”
脫了褲子放屁?
最後一句話有點不雅,顧長雪及時收住嘴沒說,只扭過頭繼續怼顏王:“繼續。”
他揚了揚下巴,示意鋸口葫蘆倒情報的時候主動一點:“就你說的這些,哪點夠讓你大半夜跑進沙漠?”
鋸口葫蘆:“……那人說,縱火還有一個原因。”
“近些年,沙漠裏一直有鬧鬼的傳聞,說是有炬口鬼、大瘿鬼在已經荒蕪的綠洲出沒,只有用火焚燒才有奇效……”
顧長雪微愣,突然回想起方才玄銀衛看到沙丘上站的九天時,嘴裏失聲大喊的是“鬼!真的有鬼!”
他微蹙了一下眉頭:“這什麽炬口鬼、大瘿鬼又是什麽名堂?”
出乎意料的是,先搭上他的話的居然是方濟之:“是兩種財鬼。”
“財鬼?”顧長雪挑起眉,“能旺財?”
方濟之搖頭:“這是佛門的說法,将鬼分為三類:無財、少財、多財。炬口鬼是日日無財鬼中的一類,大瘿鬼則是少財鬼中的一類。”
“炬口鬼,鬼如其名,口中會吐出猛烈的火焰,身上像被火燒焦過,形容如同枯樹一般。”
“大瘿鬼身上長着醜陋的膿包,極為痛苦。他們會互相擠破對方的膿包,取食膿包中湧出的惡臭膿液來充饑。”
顧長雪:“……”
即便是顧長雪,也想不出合适的評價詞,他轉回頭,決定還是繼續找顏王的麻煩:“你還沒解釋,為什麽非要用這把匕首讓人假死後才審訊?”
鋸嘴葫蘆裏還有最後一點沉底的存貨,顧長雪只恨不能将顏王像拎葫蘆一樣倒過來抖抖,榨幹最後一點存糧。
顏王:“……”
他頭疼地揉了下鼻梁,放棄地全部說完:“我有些懷疑。”
沙匪也就算了。
魔教自琉璃宮被毀後,應當沒有傻子會加入這個已經沒有前途的組織。照理來說,這麽多年下來,魔教餘孽的人數應當越來越少,但怎麽蘇岩殺了一波又一波人,魔教餘孽還是像野草一樣一撥一撥地往外湧?
“我有點擔心官府裏有魔教安插的細作,若是将人直接帶回官府審訊,或許會有利益相關之人意圖幹擾或者滅口。”
他先前之所以特地等了一整個白天,直到第二天大半夜才悄悄帶人出來,也是不想被人發現後打草驚蛇。
“玄銀衛找了個熟悉沙漠的引路人,我們準備去附近荒蕪的綠洲看看情況,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顏王拍了拍身上的雪沙,轉身回沙丘的另一面去阻止打鬥:“你要是想跟着也可以。小——”
他準備說“小心”的來着,但回憶了一下方才小皇帝的蠻力,又感覺這話沒什麽意義。
顏王話頭一拐:“小心照顧一下方老。”
方濟之:“……”
顧長雪:“……”
頭一回聽說有人讓孕父反過來照顧大夫的,但擱在小皇帝身上卻莫名的合情合理……
隔着一座沙丘,主子爺們促膝長談,九天和玄銀衛打生打死。
顏王出來喝停時,一半的人都鼻青臉腫,就腫的部位來看,很難說雙方是不是一動手就辯出了對方的身份,擱這兒光明正大地公報私仇。
顏王騎上引路人原本坐的駱駝,給顧長雪介紹:“塔巴亞,玄銀衛找來的引路人。”
引路人還沒從驚吓中恢複,官話說的有些結巴:“就、就叫引路人就行。在草民的部族裏,引路人的稱號比塔巴亞更加值得自豪。”
一行人重新啓程。
顧長雪騎着駱駝,和顏王并肩走在最前面,引路人在旁時不時地出聲修正方向,眼神時不時往顧長雪身上瞟。
“?”顧長雪低頭看自己的衣裳,“有沙子沒拍幹淨?”
引路人連忙搖頭,小心地用有些生硬的官話道:“只是覺得,隊伍前進的氣氛突然與之前不同了。”
明明都是無人出聲,但卻多了幾分鮮活的精氣神。
方濟之在後邊呵了一聲。
那可不嗎,方才就有兩個玄銀衛偷摸摸沖着九天放飛镖,三個九天牽着缰繩故意支使駱駝絆玄銀衛的駱駝。
再看前面的兩個主子爺……方濟之重重啧了一聲,心梗地挪開了視線,眉頭緊鎖。
引路人并沒有太多閑話的意圖,只提了一句便開始認真地介紹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咱們現在要去的那個地方,就是當年剿滅魔教時,混戰導致荒蕪的綠洲之一。”
“其實像這樣荒蕪的綠洲還有很多。只是大漠裏會有沙塵暴,那些綠洲随着時間的推移,幾乎都被沙子掩埋……時間久了以後,有些地方除了熟悉沙漠、熟悉舊址的本地居民,其他人根本沒法找到位置。”
“咱們馬上去的這個綠洲,城池荒廢得還不是那麽嚴重,仍然有困苦的、承擔不起移居的窮人生活在城池殘址裏面。”
引路人搖搖頭,用半生不熟的官話嘆道:“綠洲荒蕪之後,人能賴以生存的植被、鳥獸、水源……統統都沒有了。城裏也都是斷壁殘垣。但凡有家底、有能力承擔移居的人,早就搬走了,會留下的也就只有這些毫無辦法的貧民。”
他望了眼遠方,回頭招呼道:“大家跟緊!前面就快到了。”
“——喂!”重三頓住摸飛镖的動作,看向引路人肩後的天空。
夜色中,橙紅的火光驟然映亮了深藍的天幕。
玄丙的手霎時按上腰間佩劍:“有火光!”
顧長雪猛然勒住缰繩,無數思緒迅速從腦內流過:又是魔教?
不,即便是魔教,也沒有必要劫掠這種城池吧?裏面的百姓都是沒能力移居才被迫留在原地的,當地的植被、鳥蟲、水源也都退化,這劫掠起來有什麽意義?
他下意識地催着駱駝又往前走幾步,越過最後一座沙丘,看到了那片城池。
黯淡夜色下,森森城牆包裹着一片又一片火光,黑煙直入天際。
城裏出奇的寂靜。
可伴随着風雪的呼嘯,卻隐約有哭聲傳來,一聲一聲,如哀似怨,幽長空曠。
偶爾夾帶着聽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嘆息。
紛飛大雪中,有另一種白色的薄片在殘缺的城池上方盤旋着飄落,伴随着陰戚戚的哭吟聲,眨眼間被火光燎成灰燼。
“那、那不是紙錢麽……”引路人吓僵在駱駝上,“不會有鬼吧?!”
顏王沒作聲,一振缰繩便要往城池殘址去,顧長雪微眯了下眼睛,果斷擡手扯住對方的手臂,在顏王蹙眉回望過來時,擡手幹脆利落地一撕。
顏王并不畏寒,即便雪夜奔行,穿的也依舊是夏制的衣袍。
本就不大厚實的布料被顧長雪的怪力一撕,霎時間發出不堪重負的撕拉聲,露出主人飽滿鼓脹的胸肌和小半微微繃緊的腹部肌肉。
顏王:“……”
衆人:“…………”
顏王很費解地蹙了下眉宇。
真的。和小皇帝同行的時候,他時常弄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落入當下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