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顧長雪手裏攥着破布愣住:“……”

他的目光從顏王敞露在外的肌膚上緩緩往上掃,看着顏王不怎麽好看的臉色,難得真誠地道:“朕若說不是故意的,你信麽?”

真不是故意的,他最多就是想把顏王系得一絲不茍的領口扯開。沒想到他的力氣近來似乎又有長進,以至于沒掌控好力道。

“……”顏王沉默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反倒是方濟之一臉震驚地瞪過來,滿臉寫着“沒想到我居然看錯人了”的錯愕。

至于九天和玄銀衛的表情就更不用看了,顧長雪不得以多說了幾句:“不論在城中裝神弄鬼的是誰,顏王——還有你們的打扮都太容易打草驚蛇了些,簡直把來查案的目的寫在衣裳上。如果正在城裏故弄玄虛的是沙匪或者魔教,豈不是讓他們有了防備?”

顏王盯着他,語氣倒還是一貫的平靜:“敞開衣襟難道就能不打草驚蛇?”

顧長雪啧了一聲:“敞完衣襟你再去沙裏滾一滾,屆時用繩子将你一捆,這不就扮成被商隊押送的奴隸了?”

“……”玄銀衛的表情一時之間更加驚駭。

讓王爺在沙地裏滾一滾,還要用繩子捆起來,還僞裝奴隸?!

遠方鬼泣聲聲的城池都沒那麽吓人了,當下的場景不比那什麽虛無缥缈的鬼更恐怖??

顧長雪還在說:“白色的衣裳,說是商隊沒什麽問題吧?”

他指了下自己,又掃了眼玄銀衛,“你們這身夜行衣就難處理了。不過扯得狼狽些,裹上沙和雪,硬要說是商隊押送的奴隸,倒也能講得過去。”

他正要支使玄銀衛們也別發愣,趕緊做好僞裝,身後突然一沉,一片溫熱結實的胸膛擠了過來,抵住他的後背:“被沙匪劫掠的商隊,更能說得過去。”

顏王的聲音近在耳畔,低沉的聲音與胸腔的振動一齊鼓噪着耳膜與後脊。

“……”顧長雪繃住臉,磨着牙道,“從朕的駱駝上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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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顏王漫不經心地拒絕,擡起手探向他的衣領,鼓脹的胸肌因這個姿勢與他的後背擠得更緊,“既然是被劫掠的商隊,怎麽能穿得這麽整齊?”

顧長雪忍無可忍地擡手攥住顏王的手腕:“能不能別那麽幼稚?”非得報複回來?

“朕不信你想不到。進城的是一隊肥羊,和進城的是一隊滿載而歸的沙匪,那能是一樣的結果?!”

這倒是真的。顏王遺憾地收手,回首對不知道眼睛該往看哪的玄銀衛道:“都聽見陛下說的了?衣裳扯得狼狽些,裹上沙和雪。”

玄銀衛們:“…………”

能聽着這個命令高興起來的唯有九天,重三難得心悅誠服地喊了一聲王爺,提醒道:“還需用繩索捆上。哪有能自由行動的奴隸?”

“……@#¥@#”玄丙瘋狂掀動嘴唇,無聲地詛咒起該死的九天。

顧長雪臭着臉問非擠在他身後的顏王:“你還不滾下去裹沙子?”

“我投降得快,又舍得下身段以色侍人,老爺當然不舍得讓我吃苦。”顏王頂着顧長雪略帶震驚的瞪視,神色如常地說着毫無廉恥的話,順便伸手将缰繩從顧長雪手中一寸寸拽出來,自己拿好,“不但不舍得我吃苦,老爺還非要與我共乘一頭駱駝。”

“……”玄銀衛們的神情變得一片空白。

本來他們還有些抗拒命令,此時一回過神來,他們立刻就地打滾,只恨不能用沙雪把自己的眼睛耳朵堵上。

一旁的九天也沒心情欣賞死對頭們的狼狽相了,各個咬緊牙關,猛瞪顏王,手忍不住摸向刀鞘。

反倒是九天心系的“老爺”本人,只微微蹙眉琢磨了一下,便贊同地颔首道:“進城。”

老爺是他,奴隸是顏王,他又不吃虧。

火光四起的城池裏沒有慘叫聲,也沒有人在慌亂的打鬥。

正是因為遠遠地聽清了城內的動靜,确認城內沒有正遭受迫害的百姓,顧長雪才有閑心拽住顏王商讨更穩妥的對策。

隊伍用一種很符合“行商途中發覺殘城起火”的速度,狀似猶豫地靠近。越是靠近,就越發清晰地感覺到籠罩着城池的壓抑與死寂。

這種死寂,并非是尋常所理解的萬籁俱寂,而是其餘萬籁都斷絕了聲息,唯有兩種聲音在死寂中無比清晰地傳來——幽幽的哭泣聲,與火灼紙錢的窸窣聲。

殘損的城門大敞着,右半扇紅門歪斜地耷拉下來,像被擰斷的頭顱。

顧長雪仰起頭。

夜色下,城中紙錢四散,火灰紛飛。如泣如訴的幽泣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某種充斥着絕望與悲戚的潮水,意圖将他們吞沒。

“陛——老爺,小心。”重一不着痕跡地摁住腰間的佩劍,繃緊了身體前行。

城中四處都是斷壁殘垣,騎着駱駝反而不利于行動。衆人都下了駱駝,摘下頭上的簾帽。

顧長雪大步走在最前方,剛踏進漆黑一片的街巷,就被充斥在空氣中的紙灰給嗆得猛咳了兩聲,擡肘把顏王頂到前面:“替老爺擋擋風。”

“……”顏王瞥了顧長雪一眼,從善如流地走在最前面。

街巷中黑影幢幢,一絲光也沒有。玄銀衛和九天并沒有顏王或顧長雪那樣逆天的夜視能力,只能小心的摸索前進。沒走多遠,突然有人短促地低叫了一聲:“操!”

顏王和景帝當前,能喊出這句粗口顯然是被什麽東西吓得不輕。

其餘的人立即向聲源靠攏,沒幾步也跟着“操”起來。

“什麽鬼東西!”玄丙手忙腳亂地從腰間摸出火折子,對着絆倒他的硬物一照,“——!”

他拼命憋住到嘴邊的粗口。

那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石像,女人帶着頭巾,正沖着遠方擡手招呼。

“……”玄丙咬着牙往女人擺手的地方照去,“……操。”

不能怪他最後沒忍住。任誰以為街道中空無一人時,轉頭看見一群下一秒就像會活過來的石像就靜靜站在他們身後,都會寒毛聳立。

“……”顧長雪蹙緊眉頭,擡手輕拍了下看愣了的方濟之,“沒事吧。”

方濟之回過神,喃喃:“沒事。只是沒想到,西域這裏竟然也會有這些石像。驚曉夢究竟是怎麽流傳到這裏的?”

又或者說,驚曉夢是怎麽從這裏流傳去京都的?

顧長雪又拍了下方濟之的後背:“進沙漠前,你去了趟城裏。先前配出的藥方已經做好,投放進水源了吧?”

方濟之點點頭,眼神還離不開那些石像。

“那就行了。至少從現在起,不會再有因為驚曉夢而變成石像的人。”顧長雪掃了眼街道,“別盯着看了,前面還有更多石像。”

“……”顏王望着淹沒在黑暗中的長巷,沒出聲。

顧長雪說得沒錯。

衆人循着哭聲往前走,一路轉過三四個拐角,途徑少說三十來尊石像。

進城前,大家的心思可能還沉浸在顏王那段“以色侍人”的震撼發言中,此時統統都變成了壓抑安靜。

哭聲越發地靠近,顏王的手輕輕搭上腰間的長劍,長腿一邁,便轉出拐彎口。

——那似乎是一群正在吊唁的人。

顧長雪目光下移,就見地面上的雪被清理出來一片。有人用柴木搭了火,那群衣衫褴褛的人就跪在篝火周圍,有的人用枯瘦的手捂着臉哭得渾身發顫,有的人滿面麻木地往火中丢着紙錢。

原本蓄勢待發的九天和玄銀衛都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無措。

比他們還茫然無措的是這些吊唁的百姓,他們感覺到有大批人靠近,紛紛驚惶地回頭查看,唯恐是魔教或者沙匪。

有幾個都已經爬起身,一副随時要逃的樣子,看清九天手中綁着的玄銀衛後,才略微放松一點,但很快又兔子似的繃緊了神經:“你、你們是押送奴隸的商隊?為什麽來這裏,你們,你們手裏的奴隸都是從哪兒來的?”

在顧朝,販賣奴隸只在一種情況下合法,就是經過官府批準,販賣被判流放且罪不容誅的罪犯。

但是在西域,也有些商隊并不怎麽遵紀守法。天底下哪來那麽多罪不容誅的罪犯?有時他們也會抓捕流民或貧民當人畜賣。

顧長雪略掃一眼便弄懂了這些人害怕的原因。他看向上前試圖安撫,卻只讓百姓們惶恐地後退的九天,輕輕清了下嗓子。

“老爺。”九天立即停下腳步,望過來。

顧長雪懶懶地撩了下眼皮,在玄銀衛暗地裏投來的驚悚眼神中,擡指勾住顏王的腰帶,将人拽過來攬進懷裏,沖着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挑眉:“問得好。”

顧長雪沒攬着顏王的那只手動作輕浮地摸進顏王敞開的衣襟,從眼角睨出去的眼神中透着股懶洋洋的意味,半垂的眼睑斂住了眼底的光。

他拖長了語調慵懶地道:“這是老爺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心肝寶貝,好叫你們知道,足足花了老爺我三百兩紋銀。”

“……噗通。”

百姓還沒反應過來,玄銀衛裏先吓跪了一個。

“……”顏王垂着眼睑沒動。

作為被摸的那個,他比誰都清楚小皇帝探進衣襟裏的手根本碰都沒碰他,手掌極度冷靜地與他隔着一段距離。

只是荒城裏太冷,襯得小皇帝的手似乎散發着溫熱,在他胸膛上懸空拂過時,帶起一片仿若摩挲過肌膚的戰栗。

有點酥麻,可能還不如直接摸到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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