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現場除了抱在一起的“主仆”,幾乎沒有人的神情是不扭曲的。偏偏百姓們反倒受到了安慰。

他們看看顏王敞露在外的悍利身材,再對比骨瘦如柴的自己,頓時覺得安全有了保障。

有膽子稍大的人讨好地道:“這城裏已經沒法住人了,我們祭拜完便準備離開。老爺若是沒什麽要事,還是快快離開為好,方才那一路上的石像,您肯定也是看到了的,城裏很危險。”

“你們知道這石像怎麽回事麽?”顧長雪幹脆地将探進衣襟的手抽了出來,另一條手臂依舊漫不經心地攬着顏王的腰。

這動作做得不如表面上那麽輕松,顏王的手看似不輕不重的搭上他的手腕,箍得他差點眼前一黑,只覺得腕骨都要被捏碎。

顧長雪咬着牙保持微笑,迎着顏王垂眸望來的目光,挑釁式的伸手探向對方的胯骨,手指貼着腰線,一寸一寸地探進去,從腰帶中摸出一片金葉子。

他沒有直接丢給那群枯槁得像僵屍似的沙民,只拿在手上道:“誰能告訴我來龍去脈,我就給誰。”

沙民們騷動了片刻。有人露出貪戀的神色,可掃了眼周圍同樣虎視眈眈的人,又縮了回去,不敢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撒必然會被揭穿的謊。

最後還是那個膽大的人道:“老爺,我們不知道。這片綠洲荒蕪後,我們就從這裏搬走了。後來有回城探看親人的人回來,告訴我們留在城裏的人都變成了石像,我們才回來看看情況……”

他看着金葉子咽了口口水,又道:“如果您真想問,不如在城裏多轉幾圈。向有火光、有哭聲的地方去,那裏聚着其餘回來探親……回來掃墓的人。”

“……”顧長雪把玩着手中的金葉子,沖滿臉麻木的九天示意了一下,就像是喪失了興趣似的,攬着快把老爺手骨攥碎的“奴隸”往東邊走。

離開前,顧長雪的餘光掃見重一給這些人分發了銅錢。

給的不多,不足以勾起貪欲,讓人殺人越貨。卻也能讓人吃上幾天的飽飯。

他便沒再回頭去看,轉而加快了步伐,登上東邊的一處高地。

“老爺還不舍得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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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高臺上,顏王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透着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顧長雪沒理他,只對着猶豫地跟上來的九天和玄銀衛道:“還傻跟着幹什麽?方才那人說的話沒聽到?去有火光和哭聲的地方探聽情況。”

玄銀衛們巴不得能飛着走人,偏偏又不敢在顏王沒準許的情況下擅自聽小皇帝的指示,只能小心翼翼地看向顏王。

“去吧。”好在顏王似乎遇到正事還算靠譜,随意颔首允了玄銀衛離開。

原本圍聚了一圈人的高臺上頓時空空蕩蕩,只剩下兩條糾纏在一起的人影。

“能松手了?”顧長雪丢掉了在人前強撐的風度,扭頭磨着牙瞪顏王,“是朕不舍得放開嗎??”

這人跟個傻逼似的非摁着他的手不讓動,他幾次想抽手,除了讓自己的手骨痛得更厲害,屁用沒有。

顏王神色如常地看着他,絲毫沒有松手的打算:“陛下當着人的面對我百般騷擾,臣覺得不大公平。”

公平你個頭,顧長雪咬牙:“你難道還想讨回來?顧顏,我怎麽不知道你是這麽幼稚的人?”

“臣不幼稚,”顏王已經開始動手讨回來了,他長臂一擡,反将方才還作威作福的老爺攬進懷裏,背貼胸的抱着,手搭上衣領,“臣只是睚眦必報。”

“……”顧長雪繃緊了臉。

顏王說報複,真的只是報複。他做的甚至還沒有顧長雪過火,至少沒照葫蘆畫瓢扯壞帝王的衣襟。

但對方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慢條斯理地挑開衣領時,反而讓顧長雪覺得更難熬,頭皮都随着對方的手指慢慢摩挲過衣襟而微微發麻。

顧長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冷冷的警告聲有點啞:“顧顏。”

他想說試探就試探,懷疑就懷疑,他們倆之間本就是合該你死我活的關系,為什麽非要多此一舉,摻雜進一些本不需要附帶的東西。

但回想起來,本就是他先撒了“我懷了你的孩子”這樣荒謬的謊,是他先為他們之間本該生死相争的冰冷關系多蒙上了一層隐含着暧昧的私人關系。

男寵的謊是顏王提議的。

伸手探進衣襟,落實男寵之實的舉動是他做的。

他們如今彼此糾纏地站在風雪之中的高臺上,乍一看似乎毫無道理,又似乎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這條路必然會通往某個不可能只有純粹敵意的方向。

“你的呼吸聲變重了,陛下。”顏王近乎貼着他的耳畔,以往總是平穩的聲音裏帶着幾分雙方都琢磨不透的情緒,“臣好像能感覺到你的心跳。”

明明他的手并沒有挨着顧長雪的胸膛。

顧長雪冷嗤了一聲:“彼此彼此。”

誰都說不清楚,這份加速的心跳究竟起源于真實的一時動情,還是危機感與征服欲共同作祟,激發了他們的腎上腺素。

總之在寒風中,顧長雪聽到顏王好聽的聲音極輕地問了句冷不冷,然後那只隔靴搔癢的手掌從衣襟裏抽出來,隔着不怎麽厚實的布料,終于壓上實處。

“……”顧長雪垂落的眼睫微動了一下,冷着臉道,“朕可沒碰你的胸。這也算公平的報複?”

顏王看着帝王泛着紅的耳尖笑了一下——并不急促,也不像之前那樣昙花一現便收斂了情緒,後續的話裏也帶着幾分克制過後的笑意:“陛下總是先臣一步,臣這是未雨綢缪。”

他又道:“而且也是怕陛下冷。”

冷個屁,他從小就不怕冷。顧長雪這麽想着,望向遠方:“……喂。”

“嗯。”顏王微微擡起頭。

他站在顧長雪身後,與顧長雪享有同樣的視角,顯然也看到了同樣的畫面,攬着顧長雪的肩臂力量微松。

顧長雪蹙眉望着某條街巷:“那個帶簾帽的人看起來不像是個生活困苦的沙民。”

不光不是沙民,還很有可能身懷武藝,顧長雪看到那人的腰間挂着一柄劍,行走起來的步伐也與不習武的人有着些微的不同。

不需要他多說什麽,顏王已經帶着他悄無聲息地掠至那條街巷的隔壁,只是箍着他腰的手還是沒放。

顧長雪不知道旁邊的人什麽時候會轉過拐彎角,和他們碰上,只能臉上挂着假笑去抓顏王的手腕:“撒開。”

“不撒,”顏王公平地道,“先前陛下占便宜都在人前,我還沒在人前占過。”

占你……顧長雪在心裏啐罵到一半,不得不收斂心神,因為那個帶着簾帽的人已經跨過了拐彎角,向着他們筆直走來。

這人并不高,透過帽簾依稀能辨認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并不怎麽薄的帽簾多少起到了些遮掩的作用,模糊了少年的面孔,但即便如此,也能從對方行走的姿态中窺探到一絲風塵仆仆和頹唐的疲憊。

這份頹唐和他的年紀很不搭。顧長雪望着少年劍客略顯單薄的脊背,莫名覺得對方的肩上似乎壓着什麽無形的重負,令他本該高傲挺直的脊梁承受不住地微微駝下,行走的步伐裏也帶着沉默的遲疑。

“咳,”顧長雪的腦海裏過了好幾條和對方搭話的法子,剛要開口,就見少年劍客像是沒意識到他們的存在似的,游魂一樣直愣愣地順着巷子往前走,直接和沒動的他們撞個正着,“……喂,你沒事吧?”

少年劍客反應有些遲緩地回過神,片刻後才搖搖頭道,“沒事。抱歉。”

對方年輕的嗓音透着沙啞,像是還沒從某段并不令人愉悅的情緒中脫離出來。簡單道過歉後,便閉上了嘴,準備繼續當他的游魂壓馬路。

顧長雪微微挑眉,目送少年劍客離去的背影。

可能邁出去了有兩步左右,沉默寡言的年輕劍客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看到了什麽,耳尖霎時爆紅,腳下的步伐也頓時慌亂地變快。

“嗤……”顧長雪沒忍住笑出了聲,旋即就被顏王的手臂極具暗示意味的勒了一下腰。

顧長雪翻了個白眼,揚聲對少年劍客道:“朋友留步。”

“……”少年劍客的腳步又亂了一陣才遲疑地停下來。

顧長雪掐住顏王的胳臂,示意對方正常一點,帶着這只大號的背部挂件走向少年劍客:“我們是受親戚所托,從沙漠外過來探親的。但是城裏……”

顧長雪佯作為難的樣子:“這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們也不知道那位親戚想找的人身在何處,有沒有被妥善下葬,你能不能幫幫忙?”

少年劍客聞聲緩慢地思考了一下,指着某個方向道:“那邊有個老婦人,應該知道。她說她是本地人,我還從她那兒買到了紙錢……”

他像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樣,慢吞吞地從懷中取出一沓完全沒用過的紙錢:“我……沒有要吊唁的人,你們拿去用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微妙的茫然,帶着幾分自己或許都沒意識到的不知所措,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可憐。

但他很快又道:“我可以帶你們去找那位婆婆。”

“多謝俠客!”顧長雪不着痕跡地打量着年輕劍客,嘴上仍是禮貌地表達着感謝。

少年劍客說的老婆婆并不遠,多繞幾個彎子就能找到。

老婦人坐在一片開闊地上,不少人在附近燒着紙錢,令人意外的是,他們那位引路人居然也在和老婦人高興地搭話:“@#¥@#”

顧長雪面無表情:“……”聽不明白。

好在引路人很快便轉頭看到了他們,立即興奮地迎上來道:“這位老婆婆,是我的熟人了。我幼年時家境還不錯,父親時常帶我從這裏到內城去玩。有幾次父親沒空,都是婆婆帶我去的。”

引路人用生硬的官話繼續誇:“婆婆不光人好,路線也記得比我熟。小時候就是她教會了我如何避開流沙和沙塵暴。”

顧長雪分神看了一下少年劍客,對方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完成了任務,也沒有留下來等待感謝的意圖,沉默地轉身離開。

顧長雪示意旁邊的九天和玄銀衛悄悄跟上,收回視線。

方濟之不知何時也盤膝坐到了老婆婆的旁邊,比劃着跟老婦人道:“能把紙錢都賣給我嗎?”

老婦人在引路人的翻譯下搖頭,叽裏咕嚕說了一串話,引路人耐心聽完才轉頭道:“她說這樣別人就沒有紙錢可以燒了。”

方濟之道:“不會的。我們買來不是給自己用,看見我們家老爺了嗎?”他指了下不知何時被顏王松開的顧長雪,“他這是衣錦還鄉,看到大家這麽苦,才對我說想買下紙錢,然後直接分發給大家,不收半個銅錢。”

顧長雪和老婦人都愣了一下,一個抓過方濟之,一個抓過引路人。

顧長雪:“你要那麽多紙錢幹什麽?”

方濟之遇到看病倒是變機敏了:“這些人進了這座城,鬼知道有沒有沾上驚曉夢。我要是直接給他們塞解藥,他們樂意用麽?不如把藥想法子下在紙錢上,他們本就是來吊唁的,不會拒絕。”

引路人艱難地揣着老婆婆給的紙錢走過來:“真的全分給大家?”

方濟之接過紙錢搗鼓了一陣,塞還給引路人:“發去吧,每個人都要發到,讓九……讓商隊的人幫忙。”

原本分散開來詢問情報的九天和玄銀衛都聚過來了,沒人彙報,顯然是一無所獲。此時看到引路人抱着紙錢過來,連忙搶着幫忙分發,試圖讓自己變得有用點。

“……”老婦人一直坐在原地,一雙眼睛矍铄地盯着紙錢,直到确認方濟之沒騙人,真四下發起紙錢,神色才緩和下來,沖着顧長雪等人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謝謝。”

“你會說官話啊?”方濟之愕然。

老婦人睨了他一眼:“我雖然是本地人,但早早就随父在外做生意,要不沙漠裏的路,我是怎麽跑熟的?既然做生意,自然要學官話,先前只是不知道你們這些打扮體面的老爺來沙漠所為何事,才不樂意開口。”

老婆子神情和善,講出來的話卻不怎麽和善,或許也和她做的是死人生意有關。

顧長雪為對方的大實話默了幾秒,開口道:“那婆婆你清楚沙漠裏有關鬼怪的傳聞麽?”他佯裝害怕,“這滿城的石像,會不會就是鬼怪造成的啊!我進沙漠前就聽說了,什麽炬、炬口鬼,還有大瘿鬼。”

“道聽途說,胡扯八道。”老婦人搖頭,“跟炬口鬼、大瘿鬼無關……”

老婦人接着似乎又抱怨了幾句什麽,顧長雪就沒聽清了。

他不經意間錯了下眼神,注意力就被遠方的少年劍客徹底吸引了過去。

對方站在某個火堆邊,做了一個讓他心髒驟停、呼吸放大的動作——

【“編劇,你就不能多透露點有關司冰河的設定?”】

過往的某個記憶片段與少年劍客的動作一起,在他眼前浮現。

【“不行。”編劇聲音裏冥頑不靈的固執勁兒,透過電話都能清晰地聽出來,“你騷擾我快半個月了,沒點別的事能幹?戲拍完了?”

編劇被騷擾得有些暴躁:“都說了他的人設就是強大的幕後反派——強大,反派,這兩個詞哪一個你聽不懂?”

顧長雪隔着電話耐着性子解釋:“但劇本裏都沒交代清楚司冰河為什麽突然變成大反派,為什麽滅世之後又突然忏悔,難道我們真拍成一個少年犯的白日夢?”

導演也在旁邊好聲好氣地勸:“是啊,您看咱們都騷擾您這麽長時間了,還不是為了能把這劇拍好、拍得真實嗎?您要不,就說一兩句呗。”

顧長雪垂着眼,尚顯青澀的臉上帶着犟意:“您不說,我就一直打電話。拉黑我我就借別人的手機打。”

大概是被顧長雪的犟給鎮住了,電話那頭的編劇沉默了半天,才帶着幾分倦意打了個哈欠:“行。跟你說一個,以後不要再因為這種事煩我。”

編劇說:“司冰河有個小動作,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他思考或者走神的時候會摸胸口……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遠方的少年劍客垂着頭。

他清瘦的手扶在單薄的胸膛上,下意識地摸向左胸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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