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輾轉周折想尋找的人就在眼前,顧長雪的大腦空白了三秒,理性才重新回歸掌控局面。

他微微繃緊脊背,伸手往旁邊的位置輕拍——

手還沒落到實處,顏王已然縱身掠出。

掌風霎時間構成混雜着灰燼的黑色風牆,于半空中織出兩道羅網,一道兜頭罩向少年劍客,一道壓向對方面前燃燒的火堆。

本就不怎麽大的火堆在頃刻間湮滅,另一道黑色風牆中卻透出點點亮光。

曾在錦礁樓見過顏王劍氣的顧長雪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對着周圍懵住的沙民厲喝:“抱住頭蹲下!”

“轟——”

灰燼織成的風牆如炸裂般掀開重重氣浪,劍光如破空的流星斜飛出去,剎那間将遠方的城牆斬成兩截。

在紅衣大炮的洗禮下幸存下來的城牆堅持了數秒,旋即轟然坍塌。

早撲過來護住顧長雪的重三擡頭望了眼,不禁暗罵了一聲:“哪來的牲口!這年頭怎麽怪物這麽多??”

先前出了一個顏王也就罷了,現在又蹦出個不知來歷的少年。

是神仙約好了一同下凡雲游,還是江湖用過往千百年裏人人平庸為代價,換了這麽兩個不世出的天才?

灰浪層層震蕩而開。

對峙的罡風中心,顏王玄黑的劍壓着少年的劍,眸光沉如淵薮:“你方才燒的是什麽。”

來找老婦人前,這個少年就已經把所有的紙錢都給了他們,說沒有想吊唁的人。可剛剛他卻無意間看到對方在往火堆裏扔着什麽東西,仔細一看,不是紙錢,而是些老舊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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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冷冷地望過來,顯然毫無回答的意圖,左袖一擡揚起漫天梨花镖,将顏王逼退後再次一劍劈下。

遠方的斷垣後。

重三探頭看了好幾眼,忍不住有些意動,他縮回頭對旁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顧長雪道:“這少年劍法當真不錯!竟能和顏王打得有來有回,陛下,咱們要不要想法子收了他?”

顧長雪沒搭話,臉色不大好看地盯着場內。

雖然在發覺顏王的難纏後,他就對司冰河的難對付程度有所預料,但真當這預料成真時,他還是有點想罵街。

重三又喊了聲陛下,顧長雪才回過神,聽重三又說了遍問題,嗤笑了一聲:“你知道他是誰?”

他望向對峙的中心,看着幾乎被濃煙與灰燼遮掩的兩條纏鬥中的身影:“還記得朕讓你們查的司冰河麽?”

“……”重三有些傻眼地張了張嘴,“他,不會就是……”

他不敢相信地又看了眼場內,忍不住猛薅了下頭發。

為什麽???一個大逆不道、喜怒無常的顏王,再加上一個司冰河,老天爺究竟有多恨人間,偏偏要讓這兩個大災星天賦異禀??

顧長雪目不轉睛地盯着場內:“把沙民們送去安全的地方。”

重三勉強收斂心神點點頭。剛想開口回是,城外沙塵飛揚。

“又怎麽了?”顧長雪有些煩躁地皺起眉,循聲回頭。

司冰河和顏王正在城中打鬥,當下的情況已經足夠麻煩,誰都不希望這時候有人來雪上加霜。

可偏偏現實總是事與願違。

數百名沙匪騎着駱駝從地平線疾馳而來,踩着坍塌的城牆停住腳步,将荒蕪的城池團團包圍。

沙民們比誰都恐懼這些在沙漠中象征着死亡和折磨的存在,回過神便開始無比驚恐地大叫:“沙匪!怎麽會有沙匪?!”

“陛下!”方濟之的聲音混雜在沙民們惶恐的尖叫聲中傳來,“這群沙匪居然還有紅衣大炮?!”

顧長雪的眉頭擰得更緊,看到逼近的沙匪隊伍中,當真有人推出來了整整七臺紅衣大炮。

這些大炮樸實厚重,至少從外表看該有的結構全都有,只是模樣與玉城的那些不盡相同。

可——這群沙匪哪兒來的紅衣大炮?他們千裏迢迢推着沉重的大炮圍攻一座荒城,又是為何?

顧長雪的視線來回逡巡,可光看又看不出什麽所以然,索性果斷地收回眼神,掃向周圍滿臉倉皇的沙民:“找機會帶沙民們離開。”

方才他一心關注城內的打鬥,竟沒注意到城外有人接近。

重三點頭應是,正給其他的九天打手勢,就見沙匪中有一支十來人的小隊伍獨自走出來,踏入城內。

為首的人持着刀,警惕地瞪視着城內的人,一路走到停下手與顏王對峙的少年劍客身邊:“二當家的。”

顧長雪眼神微動:“?”

二當家?誰?司冰河?

司冰河怎麽成沙匪二當家的了?《死城》的開頭,不是少年俠士滌蕩沙匪營寨麽?

難道劇本裏司冰河殺沙匪,不是真的為了救被困的流民,只是為了屠殺自己曾呆過的匪幫,亦或是屠殺敵對匪幫?

顧長雪思考的這會兒功夫,持刀的沙匪又提高聲音喊了司冰河一聲:“二當家的!”

“……”司冰河沒理他,眼神只盯着顏王身後那堆還沒燒完的書。

顏王動了下身,還沒擋住司冰河的視線,包圍在城池四周的沙匪當即拔刀出鞘,紅衣大炮也轉來炮口:“不準亂動!”

沙民們當場被吓厥過去兩三個。

“……”顏王淡淡地回望過來,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麽,擡眸掃了顧長雪一眼,居然當真沒動。

最天不怕地不怕的顏王都頓住了,本身就對沙民有回護之心的九天和玄銀衛更不敢輕易行動。只怕這些沙匪會一個手抖,真把紅衣大炮給用了。

所有人都投鼠忌器地僵在原地,只有司冰河邁開了步子,一步一步繞過顏王,直直地走到書堆邊,慢吞吞地蹲下身,又将火點了起來。

沒人敢說話,城內一片死寂,只有火柴噼啪作響。

“……”重三瞅着司冰河直勾勾盯着火堆看的模樣有點發毛,半晌實在沒忍住,悄聲對顧長雪嘀咕,“怎麽感覺這人腦子不太正常。”

顧長雪心想,都能毀滅世界了,連花鳥蟲獸也沒放過,這司冰河的腦子要是正常才見鬼。

火舌燎動書頁,帶着紙張翻了幾面。

顧長雪憑借着敏銳的視力,捕捉到上面書寫的內容正是某種下蠱的方法。

——果然。

既有标志性的動作,又與蠱有關。這人就是司冰河!

他壓制住洶湧的情緒,視線迅速掃向顏王,就見對方也垂着眸在看司冰河面前的蠱書。

濃長的眼睫遮住了顏王的眼神,但顧長雪卻敏銳地捕捉到對方動了下持着劍的手腕。

下一秒,七道夾着寒霜的劍氣一齊迸出。

顧長雪幾乎同時大喝:“動手!”

九天服從命令的本能比思維更快,在七道劍氣凍裂所有紅衣大炮的瞬間,九天已經拔劍糅身沖向周圍的沙匪。

一旁的玄銀衛雖說慢了半拍,但看到被王爺毀掉的紅衣大炮,也能反應過來這會兒該是打配合的時候,當即拔出藏好的兵刃加入戰場。

短暫的平靜被打破,城池淪陷為混鬥之所。

一部分九天被分出來負責護送沙民離開,顧長雪跟着踏出城牆時,回頭遙望,便見城中最高處對撞的兩道無可匹敵的劍光,而在他挪開視線之前,那處高臺也轟然坍塌。

“他娘的,那兩個真是人嗎?!”就連重一都沒忍住在旁邊低罵了一句,“這樣的敵人,要怎麽打?”

他帶着幾分憂慮看向景帝,卻見對方似乎絲毫沒受城裏那兩頭怪物駭人的實力的影響,只自顧自掃視了一圈四周,踩上城牆最高處。

顧長雪甚至還理了下先前被顏王弄亂的衣襟,才好整以暇地沖着劍氣交鋒的中心揚聲喊了句:“顏王!”

重三恨不能撲上去把景帝給拽下來:“陛下,您做什麽?”

他拉人的手伸到一半就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城中交戰的兩人已不約而同地頓住,投來目光。

顏王是因為聽到了小皇帝熟悉的聲音,司冰河則多半是因為“顏王”這稱呼。

顧長雪沒打算再折磨自己的嗓子,只沖着顏王的方向摸向自己的胸口。

司冰河那塊銀牌就放在那裏,顏王方才剛摸到過這東西,以對方的腦子,肯定能立即想得通他想表達的意思。

至于司冰河……聽說眼前的人是顏王,以他對泰帝的痛恨,怎麽可能會對泰帝之子留手?

當顧長雪不急不慢地從城牆上下來時,城內那片劍光果真又擴張了百米的範圍,狂暴的罡風與劍氣幾乎将地皮也刮下三寸。

重三帶着差點被吓死的表情猛松了一口氣,含着希冀看向城內:“他們會就這麽打到兩敗俱傷嗎?”

“不太可能。”顧長雪輕啧了一聲,“這兩個人都不會讓自己吃虧,如果真是勢均力敵,恐怕最多試探完幾輪,就會回撤了。”

“啊?”重三的娃娃臉一皺,不無遺憾地道,“還以為能坐收漁翁之利呢。”

顧長雪哼笑了一聲:“急什麽,總得給鹬蚌一段時間慢慢相争。”

終歸兩人見上面,又互相知曉對方的身份了,還愁這兩人不對上?

更美妙的是,方才司冰河當着顏王的面燒蠱書,先前他所說的“朕在意的宮女是被司冰河害死的,朕懷疑司冰河很有可能與蠱有關”的謊被徹底圓上。

多棒啊,如果是在原世界,他現在就該為此開一瓶慶祝的香槟。

“……”方濟之麻木地看看城裏的兩頭怪物,又看看身邊這個看似人模人樣,卻暗地裏琢磨着怎麽将那兩頭怪物都摁死的人,一時分辨不出到底誰更危險。

——明明不久之前,這人還跟城裏的其中一頭怪物糾纏在一起,弄得他不忍直視。

方濟之看着顧長雪,背後莫名攀上一絲涼意,可轉念又想,小皇帝若非如此冷靜之輩,如何能壓得住顏王?

雖說伴君如伴虎,但恐怕也唯有如虎的君王,才能壓得住顏王這樣的怪物,司冰河這樣的怪物。

純粹的仁善之君,在惡浸骨子裏的鬣狗面前,只會落得被随意幾分虛假的好意哄騙、拆之入腹的下場。

顧長雪微微偏頭,聽了聽遠方的風聲:“而且,他們想要回撤,還有上好的機會自送上門。”

什麽機會?方濟之還想追問,本該護送着沙民已經離開了的引路人從遠方跌跌撞撞地跑來,邊跑邊大聲嘶喊:“沙暴!沙暴來了!快走!”

城中交織的劍光驟然分離,顏王的腰帶被一道劍氣斬斷,司冰河的衣袍也被顏王削去一大截,兩人深深望了眼對方,旋即轉身率人回撤。

顧長雪本想坐回自己來時騎的駱駝,剛踩上足蹬就被騎上駱駝馳騁而來的顏王拎到自己身前:“你騎的速度太慢,耽誤時間。”

“……”顧長雪被顏王的胸肌擠得臉色發綠,但又确實沒法反駁,只能對引路人道,“那些沙民呢?”

“別管了!有人護着呢!而且先前不是說了?婆婆有的是躲避沙暴的經驗,有她帶着大家不會有事。我是來你們離開的!咱們快走,快回城!”引路人扶着帽子大喊。

“……”顏王垂眸看了眼顧長雪,不知琢磨了些什麽,“別亂動。我送你回州牧府。”

一番折騰,衆人回到州牧府時,天要白不白,殘月尚且卡在地平線上,遲遲不肯下去。

方濟之又冷又累又困,打着哈欠爬下駱駝,在星光下往府門內一看:“——蘇大人?”

方濟之頗有些意外,哈欠都差點打了一半停住。

打從進西域以來,他們就沒怎麽跟這位蘇州牧碰過面,唯一一次也不過是擦肩而過,一照面的功夫,沒想到會在這時候再碰見。

蘇岩側目望了過來,本就嚴苛的臉頓時繃得更梆硬,但好歹這一次他沒有轉頭就走,再派季君子來推脫他公務繁忙,而是邁着穩健的步伐走過來,視線在人群中掃了眼:“陛下和攝政王在……”

他“在”不下去了。

蘇岩的目光像見了鬼一樣瞪着共乘一頭駱駝的帝王和攝政王,随後慢慢挪向一旁的九天和玄銀衛。

這些暗衛各個都無精打采,有的還鼻青臉腫,但哪個的神情都彰顯着他們對這一幕習以為常。

有人看到蘇岩的表情,甚至還露出了嗤笑的神情:這算個嘚兒啊,就是共乘一頭駱駝而已,蘇大人真是少見多怪。

蘇岩的目光掃過坐在駱駝上前胸貼後背的顧長雪和顏王,木着一張古板的臉道:“……王爺,您的腰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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