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屋裏屋外都陷入一片兵荒馬亂。
有那麽幾秒鐘,顧長雪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屋外的人喊“二當家的暈過去了!”,他才猛然回神,長腿一個箭步邁到顏王身邊,伸手把人扶坐起來:“喂。”
顏王緊閉着眼睑,臉色比雪原還要慘白。他飽滿的額頭滲出冷汗,眉宇緊鎖,似乎在經受某種難以忍耐到無法掩飾的痛苦。
“顧顏?”顧長雪蹙着眉,落在顏王臉上的手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堪比撫摸地輕輕拍了拍,“你怎麽回事?”
——難道是司冰河動手下了蠱?
——不,顏王明明百蠱不侵。
眼看顏王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顧長雪輕啧了一聲,還是擡手架起顏王的肩膀,熟練地以最省力的方式,将顏王送到屋裏唯一一張能躺得下人的小床上。
過往照顧病人養成的習慣太過深刻,顧長雪不假思索地伸手除掉顏王身上的累贅物——從踩了雪的長靴,到腰間佩戴的暗器。
将镖囊卸下來時,顧長雪的動作頓了頓。
他随手挑出一枚毒镖,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着,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顏王的臉上。
如果顏王沒有說謊,那麽先前荒城中一戰已經說明他的實力高于司冰河。
當雙方實力失衡時,制衡也就無從談起。他是否應該趁這個機會,幹脆弄死顏王?
這個想法極具誘惑力,畢竟這幾個月來,他已經越發清晰地意識到顏王有多難對付。
論頭腦,顏王不低于他。論武力,就連司冰河都略遜一籌。
這人又百毒不侵,不懼蠱蟲,幾乎将弄死他的條條大路都堵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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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着綠光的毒镖在修長的指尖轉動,顧長雪坐在床邊默不作聲地看了會床上的人,最終還是将毒镖信手塞回囊中。
凡事要分輕重緩急。
雖然此時不殺顏王,或許未來都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但人終有一死,顏王最多能夠贻害百年。
而殺了顏王……
就沒人能弄死司冰河。
等待這個世界就不是百年禍患,而是徹底毀滅。
按照《死城》的劇情,司冰河滅世就發生在今年,他總得先讓這個世界活過今年,再謀求進一步的對策。
更何況……
顧長雪心裏緩緩過着種種念頭,伸手摸向顏王被汗濕透的衣襟。
“……”顏王黑沉的眼眸霎時睜開,眼神冷靜地看着顧長雪。
——果然。
顧長雪冷笑了一聲,睨着顏王緊攥自己手腕的手掌:“裝病有意思?”
都已經病痛到暈厥的地步了,你手都不抖?是看不起病人還是看不起他?想釣魚能不能演得敬業一點?
顏王看了會顧長雪,撐着床鋪半支起身,靠坐在床背上,語氣淡淡:“沒裝。”
他的确犯了病,只是病痛也無法影響他的行動。
他也的确在釣魚,只是沒想到小皇帝動了心思卻沒動手。
顧長雪嫌惡地甩開顏王浸着汗意的手:“既然有力氣,就自己起來換衣服。渾身都是汗,別把床弄濕了。”
顏王半靠着床背,垂下眼睑:“不想起。”
“……”顧長雪從顏王的聲音裏聽出一絲熟悉的克制。
那是曾經他陪伴在病床前時,最常從病人口中聽到的語調——不願讓人聽出自己的痛苦,于是極力穩住氣息,卻不知這樣過于平穩的氣息往往是矯枉過正,此地無銀三百兩。
顧長雪擡起來準備踹人的長腿放了下來,眉頭皺起:“你……這是什麽情況?”
“陛下不知道?”顏王擡起眼,靜靜地看着他,濃黑的眼睫被汗意濡濕,“你不是見過我發病?”
“……”發病?發什麽病?
——難道是劇本裏所寫的仲夏之夜,蠱毒發作?
可——現在既不是仲夏夜,顏王身上又沒蠱,這病,到底什麽情況?
“就是有些奇怪……”顏王似乎的确病得不輕,投來的目光裏居然不帶懷疑,似乎有些渙散,“你說我發病時是熱血沸騰,我卻覺得很冷。”
冷得四肢僵勁,恍惚間似乎能聽到身體內部四處崩壞的聲音。
“……”顧長雪收斂了譏諷,“冷?你确定你現在這是在……‘發病’,不是司冰河下了什麽厲害的蠱?”
顏王安靜了一會,有些恹恹地垂下眼睑:“不确定,我不記得了。”
顧長雪:“哦。”
過了兩秒。
顧長雪豁然擡頭:“……什麽??”
顏王的神色依舊平淡,如果不看他慘白的臉色和濕透的衣裳,像是個健康的人:“我記不清了。以往的記憶都是零碎的……我不記得從前我發病時是什麽樣子。”
“……”顧長雪神情複雜地看着他,“你知道剛剛外面在說司冰河失去記憶吧。”
顏王嗯了一聲。
“……”顧長雪想說,既然如此,你還挑這個時間點跟我說你失憶,真不是薅了司冰河的借口拿來用?
顏王似乎并不在意顧長雪相不相信,亦或是病痛的确難捱,他懶得多費力氣解釋。
他背對顧長雪側躺下來:“不必管我。躺會就行。”
顧長雪扯了下嘴角,随意找了個圓凳坐下,賬本翻了沒幾頁,又有些煩躁。
他望向顏王的背影,有太多問題想問。
關于顏王的,關于司冰河的,所有的問題都籠罩在謎團裏,令他難以靜下心。
屋裏陷入短暫的安靜,唯有李守安離開屋子前點的燭火仍舊明明滅滅。
顧長雪盯了會顏王的背影,終究還是壓下煩躁,低下頭繼續翻那些枯燥無味的賬本。
沒了緊迫的時間限制,顧長雪看書的速度并不快,甚至稱得上緩慢。
燭光拉長了顧長雪的影子,映在床側緊貼的牆壁上,窸窣的翻書聲總是隔着許久才輕而緩地傳來。
不知過去多久,顧長雪聽到顏王低低地喚了聲顧景。
“你要什麽?”顧長雪合上書,語氣難得地平和。
年少時的經歷養成他對待病人總是格外耐心,顧長雪放下書走到床邊:“水?冷?要擦汗?”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下,片刻後才有些壓抑着聲音道:“把蠟燭滅了。”
顧長雪環臂抱胸:“不太行。雖然滅了蠟燭我能看清東西,但沒光我看不清你臉色。”
他不是大夫,病人情況的好壞只能通過臉色推敲一二。如果換成是個配合的病人,那他滅燈倒也無所謂。但顏王明顯就屬于那種寧願痛死也不樂意吱一聲的人,不看臉色他着實沒把握這人好沒好。
“……”顏王沉默了起來,直到顧長雪重新在桌邊坐下,拿起賬本,才又低低喚了聲,“顧景。”
顧長雪擱下才拿起來的賬本,心平氣和道:“想要什麽?”
顏王:“之前你說易感期……”
“……”顧長雪心中微跳,以為對方想找他謊言的漏洞,不動聲色地繃緊了神經。
顏王再度安靜了一會,似乎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帶有幾分猶豫。
許久後才低聲道:“你……可以坐過來嗎?”
這話問的難得的禮貌——不帶有任何刻意氣人的成分,聽起來甚至稱得上誠懇。
顧長雪卻并未被這一時的表相所迷惑,畢竟“坐過來”和“易感期”這前後兩句根本不挨着,他有點琢磨不透顏王到底想做什麽。
但他并不介意暫時配合一下顏王的要求,沒說什麽便站起身走向床邊。
“——等等。”
顏王又開始鬧幺蛾子,在他走到一半時突然開口。
對方似乎躊躇了一陣,緩緩轉過身。
蒼白的臉色襯得顏王那雙墨眸更加烏亮,顧長雪一時有些看不清對方投來的目光裏究竟藏着什麽意圖,亦或是什麽情緒。
顏王看着他,啞聲說:“我想碰碰你的手。”
“……”你有病?顧長雪有那麽一瞬間差點罵出口。
但緊接着他奇跡般地捋懂了之前那兩句的聯系,不禁半是匪夷所思半是覺得可笑地嗤笑道,“你不會以為現在這是易感期?”
之前他因為顏王說冷而吃驚時,心裏就轉過一個念頭:不能說這次犯病是易感期。
畢竟之前他對易感期講得頭頭是道,表現得對易感期期間的症狀了如指掌,既然如此,又怎麽能對顏王描述的“冷”面露驚訝?
咬死這次犯病是顏王自己身體有毛病就得了。
而且,說實話,顧長雪并不認為劇本會在“仲夏夜犯病時是冷是熱”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出差錯。
當《死城》衍變出眼前這個立體的世界時,的确有些細節會為了補全世界觀而變更,但犯病時是冷是熱這種小事,對于補全世界觀毫無意義。
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要麽,顏王是故意演戲,說謊試探,想看看他會不會順着他的話說下去。
要麽……顏王現在犯的病,和仲夏夜的病是兩回事。
“……”顧長雪忍不住瞅了好幾眼半卧在床的顏王,本想找些證據,否定顏王身纏多疾的可能性,但對方的臉色着實讓他啞然無聲。
懷揣着一點對病人的寬容,顧長雪到底還是走到床邊坐下:“碰吧。”
他不自覺地擡手揉了下耳尖,驀然回憶起前不久對方還毫不客氣地把他擠在牆上,不禁哼笑了一聲:“朕看你之前放肆的時候也沒想着要問朕樂不樂意。”
腰也摸了,耳尖也吻了,現在碰個手突然變純情?
他随意的伸手,溫熱的指腹觸及顏王冰冷的手掌。很快又不客氣地擠開僵勁的五指。
帶着幾分宣洩情緒似的力度,他将顏王的手扣在枕頭上。
顧長雪微微壓低上半身,就着這個居高臨下的姿勢,目光掃過顏王散落在枕上的墨色長發,落在對方一絲不茍地扣到最頂上的衣襟上。
他頓了頓,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摸上那方衣襟。
顏王的手臂微微繃緊:“顧景。”
顧長雪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勻稱的指尖一顆顆挑開緊扣的布紐:“沙匪可不會像攝政王這樣,恨不能把扣子系到下巴上。”
深色的衣襟被解開,露出幾寸清峻的鎖骨,胸肌的溝壑一路蔓延至衣襟下方。
顧長雪的指尖挑着左邊的衣襟,一路掠過鎖骨,越過胸膛,停留在顏王的心髒上方。像把暗藏着危險的利刃,又像某種剝去了遮掩的撩撥。
“朕這樣碰,攝政王可還滿意?”
顧長雪懶洋洋地撩起眼皮,睨向一動不動的顏王:“顧顏。你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