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屋外的喧鬧已經歸于安靜。僅有幾名沙匪仍守在附近,大約是怕二當家再犯病。
單純地守門有點無聊,他們在院裏晃蕩,有兩人犯懶勁兒,沒骨頭似的往賬房先生屋子緊閉的窗上一靠,身形遮住月光,在屋內倒影出兩道長長的人影。
晃動的人影下,顧長雪的上身壓得更低,貼近顏王的耳畔:“顧顏。朕在問你話。”
“……”氣息噴灑在耳畔,顏王蒼白的臉色泛起一抹紅,像是抗拒又像是隐忍地擰緊眉頭。
他沒被扣住的左手壓上顧長雪的肩,似乎要将人推開,可手臂的肌肉憑空繃緊數秒,顧長雪卻半點沒感覺到推力。
顧長雪微微眯起眼睛,想借着燭光看清顏王臉上的神情,可下一秒那只手便蒙上他的眼睛:“別動。”
顧長雪姑且順從,想看這人準備做什麽。
良久,眼前的黑暗撤去。暖黃的燭光重入眼簾的同時,顧長雪的後腰處倏然傳來一股壓力,将他重重壓下。
兩人各自藏匿着心跳與諸多算計的胸膛撞在一起,消弭了距離。
顏王的聲音有些啞,比往日更沉:“顧景,你方才不該收手。”
“你很想死?”顧長雪覺得這人病得有點傻逼。
大漠的風雪叩着閉合的窗,顏王又一次陷入沉默。
燭光第三次躍動時,顏王低聲道:“顧景,我有沒有說過你聞起來像什麽?”
“沒有。”顧長雪懶懶地發出警告,“勸你說點好話,別逼我欺負病人。”
顏王似乎很低地笑了起來,只是病痛令他很快收斂了笑意:“像一塊冰。”
Advertisement
但他緊接着又說:“還有沒有氣味的篝火。”
“你是不是病傻了?”顧長雪嗤笑,“冰和火能扯到一起?還有,都沒有氣味了,你上哪‘聞起來像篝火’?”
顏王搖了下頭,張了張嘴似乎想做辯駁,但話到嘴邊思量了一下,又自覺沒意思,再度搖了搖頭:“罷了。”
窗外的人影動了動。
有人靠近過來低聲說:“二當家的睡過去了,你們也回去睡吧。”
兩個靠着窗的人影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些什麽,打着哈欠拖沓着腳步離開。
顏王的手撫着顧長雪的後脊:“困嗎?”
“還行。”顧長雪懶散地道。
入圈以來,他每日的睡眠時間很少超過四小時,熬夜已經成為習慣。
顏王應了一聲,片刻後又道:“顧景。”
顧長雪覺得這人生了病以後有點粘人,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顏王看着屋頂,像是自言自語:“我好像不那麽痛了。”
屋內燭光晃動,染出一片薰醉的暖意。
顧長雪才說完自己不困,就硬生生打了個哈欠,聞言順便翻了個白眼。
真當自己易感期呢?怕不是心理作用。
顏王微微垂眸,擡起左手。
他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挲過顧長雪的側臉。
顧長雪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人托起,對方在一片暖色的燭光下望過來,啞聲說:“顧景,你再多碰碰我。”
顧長雪醒來時,天将亮未亮。
晨陽眷戀地流連在地平線上,像是不舍得分開。
他望着被打開的窗戶緩了會神,揉着額角坐起身。
“醒了?”顏王坐在案牍後望來,平靜自然的樣子就像昨晚粘人得像患有肌膚饑渴症似的病人只是顧長雪的一場夢,“司冰河失憶,你覺得有幾分可信?”
顧長雪盯着這不要臉的玩意兒看了半晌,終究還是以正事為重的心性占了上風。
他松開發癢攥緊的拳頭,勉強開口:“難說。”
顧長雪思忖了一下:“先前在樹林的墳邊,的确有幾棵樹上殘留有血跡,你說那是撞擊傷……有沒有可能是司冰河在那裏和誰打鬥,不慎撞到了頭?”
顏王放下手中的賬本:“昨夜那些沙匪談到過,司冰河因為失憶看了不少大夫,那些大夫都說司冰河的頭沒受過外傷。”
“……”顧長雪止住口中的話。
去他麽的以正事為重。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顏王,片刻後翻身下床,蹬上長靴,攏着袖子慢慢踱步到案牍前。
然後狠狠一腳踹上顏王的小腿骨。
顧長雪磨着牙:“這些話你都能聽得清,看來昨晚病得不重。”
那還好意思一副病弱的樣子,非要貼着他一起睡?
你特麽是沒斷奶的嬰兒?
這話到了嘴邊,顧長雪又咽了回去。畢竟按照某人的厚臉皮程度,指不定能揪着他的話反過來調侃他。
顏王面色不變:“外傷可以愈合,是否受過撞擊、留下內傷,其實并不好診斷。我不相信這裏的大夫,只是以司冰河的心性,既然已經盯上了我們,恐怕也難诓騙他找方老看病。”
顧長雪繼續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顏王這輩子怕是沒一口氣跟人說過這麽多話:“假如司冰河失憶了,他為何要派人找有石像的荒城?為什麽要燒蠱書?為什麽明明是二當家,可以堂堂正正随意出門,卻在大半夜悄悄避開耳目,獨自摸去魔教遺址?”
他看顧長雪還是沒吱聲,坐在桌後又與顧長雪眼神對峙了片刻,像是退讓似的輕笑了一聲,不徐不緩地站起身,走到顧長雪身邊:“只是抱一下而已,如此不甘心?”
他頂着顧長雪匪夷所思投來的目光,更不要臉地淡聲道:“既是如此,我可以給你抱回來。”
“顧顏,你能不能要點臉?”顧長雪不敢置信中摻雜着嫌棄地将人推開,自己繞到案牍後坐下,大爺似的擡了擡下巴,“別扯廢話,繼續說正事。”
“……”明明先拉開話題的是陛下——這話顏王含在嘴邊半晌,到底還是明智地沒說出口。
顏王:“昨晚大當家過來時,說司冰河讓他們找有石像的荒城。等找到另一座死城,司冰河多半也會像之前一樣跟去。屆時我們便可趁他離開,潛入他的房間探查。”
顧長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等了一會:“沒了?”
“沒了。”顏王覺得自己像是變成了玄銀衛,正接受顧長雪的審閱。
顧長雪敲了敲桌面,不耐煩地提醒:“昨晚你說自己失憶,真的假的?”
顏王頓了一下:“真的。”
顧長雪在心裏琢磨着可信度:“那昨晚你的病……”
顏王幹脆将能說的一口氣交代完:“我只記得,每年的仲夏夜我都會犯病,但具體什麽情況,我想不起來。”
他停頓片刻,鋸嘴葫蘆難得買一贈一地多倒了句情報:“按道理說,我的病一年只發一次,所以昨晚是什麽情況,我的确不清楚。”
他看向顧長雪,眸色漸深:“我也的确在觸碰你之後,感覺疼痛得到緩解。”
所以他昨夜才會沒頭沒腦地突然問了句易感期,原本這種荒唐的言論在他這兒根本不該納入考慮的範疇。
顧長雪皺着眉颔首,頭點到一半,突然頓住。
他猛然擡眼,目光帶着警告刮向顏王:“你最好別想着是不是朕給你下了藥。”
顏王面色如常地回視:“怎麽會。”
“……”顧長雪牙又開始癢了,只恨昨晚顏王說要他多碰碰自己時怎麽沒上嘴咬死這牲口,“朕沒有。”
顏王淡然點頭,語氣乍一聽聽不出是嘲諷:“臣也從來不曾騙過陛下。”
“哐。”
顧長雪一拳砸在桌面上,磨着牙道:“顧顏。”
“臣在。”顏王的敬語謙辭總是出現得随心所欲,多多少少帶點氣人的意味。
顧長雪被他那句不鹹不淡的反諷氣得夠嗆,本想讓他滾過來挨打,思及司冰河就在隔壁,不好鬧太大聲,只能退而求其次:“滾去外面守院子。”
新上任還沒一天的護院欣然颔首,随手拎起不知從哪薅來的闊口彎刀大步走向門口,行至廳堂又頓住。
顏王背對着顧長雪:“陛下。”
“有屁快放。”顧長雪的耐性即将告急。
顏王輕聲道:“你似乎越來越不怕我了。”
這句話他說得與慣常總是沉靜平穩的語氣截然不同,每一個字的尾音都輕飄飄的消失在末梢。
像是細腳伶仃的鬼陡然敲起邊鼓,明明不重,卻叫人心頭一突。
他微微偏過頭:“男兒懷孕終究不合常理,陛下可曾想過落胎?”
“……”許久不曾提及的舊事再度說起,顧長雪的神經繃緊,心跳反而漸漸放緩。
他鎮定地反問:“若我落了胎,你可會殺我?”
顏王頓了下:“若是不殺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帶個“若是”。
顧長雪冷笑:“你猜我信不信?”
夾着雪的冷風冷不丁地從敞開的窗口探進屋裏,将昨夜殘存的一切旖旎卷得半點不剩,唯餘清醒的寒意。
顧長雪垂着眸坐在寒風籠罩的案牍後:“顧顏。你有幾分信朕?”
“……”顏王立在廳堂中未動。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攏上攤開的賬本,正準備告誡顏王既然如此,大家都是聰明人,沒有意義的試探,就別浪費口舌了。
顏王突兀的開口:“臣不知從哪聽過一種說法,說男人都是下賤的東西。”
“明明理智比誰都清醒,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偏偏卻管不住身體。”
“臣不信。”
顏王緩緩轉過身,手中的刀寸寸碎裂。
銀刀被罡風撕成無數瓣,斂着冷光,倏然襲向案牍。
顧長雪微微阖了下眼,再睜開時,顏王已乘着鋒銳的碎雨卷襲至案牍前,一手撐着案牍,欺身靠近。
千片銳器來勢洶洶地掠過顧長雪的耳畔發梢,最終卻僅是将他身後那扇洞開的窗不輕不重地阖上。
顏王持過刀的右手還有些涼,指尖輕輕貼上顧長雪的唇瓣。半晌極輕地嘆了一下:“陛下。”
“臣明明不信陛下這張嘴裏說出的那些胡話,更知道我們彼此都不相信對方。”
顏王愈靠愈近,剩餘的話語便只剩呢喃,彌散在貼合的唇舌間。
“可臣還是想吻你。”
顏王帶着薄繭的指腹一路向下,掠過顧長雪被迫後仰而拉長的頸項,最終攥住顧長雪的肩膀,将人壓向自己。
案牍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桌面的賬本掉落一地。
顧長雪的手壓在案牍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指尖因克制而微微泛白。
但很快他便擡起這只手,用力攥住顏王的衣襟,帶向自己。
糾纏的唇齒間,帶着嘲諷的話含糊不清,平白染上一絲情澀:“你這……只是管不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