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兩個八百做事一貫穩妥,直到司冰河徹底離開營寨,才推門而出。
“你說,”顧長雪若有所思地問,“司冰河最後那句沒說完的話,究竟想講什麽?”
聽語氣,對方對天罰似乎不屑一顧,可中途戛然而止就有些玄妙了。顧長雪只能猜測對方是希望天罰之說流傳開,所以才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顏王沒接話,目光落在屋邊的雪上,似乎在走神。
顧長雪長腿微動了一下,想起之前的經歷,到底還是沒踹上去,立在原地:“發什麽呆?你不會又要犯病吧?”
顏王回過神看了顧長雪一眼:“我沒事。”
“那你剛剛在想什麽?”顧長雪眯了眯眼睛,對這個有過無數次前科的鋸嘴葫蘆保持懷疑的态度,“不會真在思考天罰的真實性吧。”
顏王有那麽一兩秒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最終還是搖頭道:“這幾天,我設法在營寨裏打探過。”
“司冰河這間屋子是他自己挑的地址,自己請的人造的,全程沒讓營寨裏的弟兄插手。這屋裏很可能修了密室。”
司冰河和賬房先生的屋子選址很偏,頗有點離群索居的意思。顏王撬開後門,兩人堪稱正大光明地踏進小屋。
顧長雪環顧了一圈四周。
除了最基本的供生活起居用的家具,司冰河的小屋裏幾乎沒有任何能暴露私人喜好的用具。
房中央的書桌上倒是堆疊了幾本小話書,但看紙頁嶄新的狀态也知道,這人根本翻都沒翻,極有可能是匪幫的弟兄們硬塞過來送他的。
顏王在屋裏摸索起來,顧長雪這個對機關兩眼摸瞎的人只能杵在原地瞅着他東摸西摸。等了一會兒後,顧長雪随意地伸出手,也想摸摸看能不能瞎貓碰死耗子。
顏王不輕不重地拍開:“別動。司冰河在屋裏布置了不少機關,能看出有沒有人進他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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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雪眯着眼睛哼了一聲,收回手環臂靠在書桌邊:“你在營寨裏打探了幾天,就打聽到司冰河的屋子是自己建的?”
顏王頓了頓:“……的确不止。”
“按照這些沙匪的意思,他們這個匪幫原本并不入流,即便李守安帶着人并入幫派,依舊在沙漠中排不上名號。”
他似乎摸到了些名堂,往床邊的牆又靠近幾分:“幫派裏的人,大部分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所謂的大當家的,除了長得壯實,站出來能唬唬人,沒什麽別的本事。”
“原本他們在魔教、官府和其他沙匪的夾縫間艱難生存,只圖個安飽便心滿意足,直到不久前司冰河找上門來,憑借一身本事當真将匪幫發展了起來。”
顏王短暫地停下手頭的動作,沖着窗外點點下巴:“這片綠洲就是司冰河帶着他們打下來的。”
“打下來的當晚,大當家的激動到立馬想要退位讓賢。偏偏司冰河不同意,還表示希望大家不要四處宣揚他的存在,一切功勞歸功于大當家的便好。”
“……”顧長雪蹙起眉頭。
營寨裏的人雖然都說司冰河失憶了,但這人明明目标明确地在四處找石城、焚毀蠱書,還知道要低調行事,不樂意讓人宣揚他的名聲。
鬼知道他失憶是失在哪部分。
顏王的動作一頓,手在床底似乎轉動了什麽東西。貼着床腳的地面悄無聲息地裂開一道僞裝得天衣無縫的洞口,直通地下。
顧長雪直起身:“這裏面還有沒有防人的機關?”
“下去看看才知道。”顏王長腿一邁跨入洞口,“跟着我走。”
顧長雪分毫不差地踩着對方的落腳點走進密室,順嘴搭了句無關緊要的話:“你的機關之術誰教的?”
顏王沉默地走在前方,許久未答。
直至踩上最後一層階梯,他才聽不出語氣地說了句:“我忘了。”
進入密室的通道格外狹窄,逼仄得有些壓抑。
顧長雪皺着眉跟在顏王身後走進地窖,剛擡頭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頓時覺得方才的通道沒那麽糟糕了。
眼前是一堵深色的牆,牆面上淩亂瘋狂地寫滿了大大小小的字:
【找人】
【誰?】
【傳遞情報】
【我忘了】
顧長雪擰着眉頭轉頭,就見側面的牆上用更加狂亂的字體反複寫着兩句話:
【我記得!我記得!我記得!】
【誰?誰??】
細看之下,還能依稀瞧出司冰河原本清俊有力的字體。只是和石碑上的刻字對比,這些寫在牆上的字就連橫豎撇捺裏都透出一股發瘋似的意味,尤其是那句“誰”,一個寫的比一個大,像是歇斯底裏的诘問。
“顧景。”顏王站在顧長雪背對着的那面牆前喊了他一聲。
顧長雪循聲回頭,再度被眼前的景象沖擊了一波。
這是一面貼滿了書信的牆,大大小小的紙片層層疊疊地覆蓋了整個牆面。即便是在刑偵劇組裏拍戲,道具老師恐怕都不敢把變态尾随狂的老巢布置得這麽誇張。
顏王示意了一下這面牆的中心位置:“你看。”
在所有書信的最頂層,有十來張新釘上去的紙。
紙上記錄的正是顧長雪頂替的李守安,以及他帶來的那波人的信息。
不單如此,顧長雪的視線一路掃過去,還在李守安的那份“檔案”旁邊,看到了顏王所頂替的那位倒黴蛋。
司冰河在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似乎還算冷靜,寫在倒黴蛋的“檔案”下的标注整齊清隽:
【此人并不是被李守安帶回寨子的,平日裏也與李守安并無聯系。為何獨獨挑他做護院?】
顧長雪輕啧了一下嘴。
拍戲的時候,演員總希望自己能接到點有深度、不降智的戲,但這會兒真正穿進劇本了,顧長雪只恨司冰河的腦仁怎麽不能跟核桃仁一樣大。
這些反派一個兩個的都那麽聰明做什麽?生怕這個世界毀滅得不夠精彩麽?
“把這些人記一記,司冰河還沒查出他們是魔教餘孽,應該不會立刻對他們動手。”顏王小心地繞道走向密室中央的書桌,“後面幾日若是有機會,我們去套套這些人的話。”
不繞道不行,這間密室裏就連地面上都丢滿了書信。某些書信上還留着司冰河的标注,顯然這人在密室裏沒少燒腦子。
顧長雪自然也和顏王打着同樣的算盤,不需要提醒,早就幹完了這份司冰河喂到嘴邊的飯,跟着走到書桌邊。
雖然桌上、地上都是書信,但擺放的位置不同,自然也說明了它們各自的重要性不同。
“司冰河……自己一個人待着的時候,也經常犯病?”顧長雪若有所思地看着桌面,“那他倒是瘋得不嚴重。至少這些放在桌上的書信都平平整整,只有地上的那些,還有被他用來記随筆的紙有揉皺過的痕跡。”
說揉皺有點委婉,其實某些紙已經處于破爛邊緣,顧長雪完全能想象到司冰河是怎麽發癫似的把自己才寫下的東西猛然揉爛,狠狠砸向地面。
這張書桌上也同樣留滿了各種痕跡,像是被不同的東西摔砸過,桌角還爛了一塊。
你要說司冰河不瘋吧,能把屋子糟蹋成這樣,講他不瘋有點虧心。
可要說他瘋,那些桌面上的書信,是怎麽平平整整安安穩穩地呆在那兒的?
顏王也有些說不準,拿起桌上的信件開始快速翻閱:“不知道他在牆上說的找人是找誰。還有傳遞情報……”
“傳遞”這個詞,用得就很微妙。
它說明司冰河很有可能還有個同夥,說不準還有可能是位上司。
顧長雪不太敢想司冰河還有上線,那這人得多難對付。他平生行善積德,就算演了個爛尾劇,也罪不至此。
他面無表情地拿起桌上的某本薄子,一邊在心裏狂罵那位油鹽不進、害得他穿進爛尾劇幫忙擦屁股的編劇,一邊掃視司冰河留下的文字,試圖看出蠱書裏有沒有司冰河留下的痕跡。
逼仄陰暗的空間裏,時間仿佛被無端地拉長。未滅的燭火忽明忽暗,叫人心生煩躁。
不知過了多久,顏王放下手中的信,開始複原桌上的擺設:“司冰河雖然時常發狂,但桌上的書信不但保存完整,還按照時間做了排序。顯然即便是在瘋癫時,他對待這些情報依舊很冷靜。”
顧長雪放下手裏的簿子,丢給他拾掇:“還有呢?”
顏王瞥了他一眼:“他收集來的情報可以分成四類。”
“第一類是有關死城和蠱的。”
“第二類是有關魔教的。”
“第三類是與各行商人打交道的。”
“第四類應當是他從別的沙匪匪幫手中搶來的書信。”
顏王停下手中的動作,将他一直擱在桌角的幾張宣紙放到顧長雪面前。
“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們的紅衣大炮從哪兒買來的嗎?”
那幾張宣紙被揉的破破爛爛,原本也被丢棄在地上,顯然被司冰河列為不再重要的行列。
顏王在翻找時随意展開看了一眼,就沒再丢回地上。
“大炮是他自己一點點琢磨着,從頭開始造出來的。那些和各行商人打交道的書信,就是他四處搜羅零件時留下的。”
皺巴巴的宣紙上,紅衣大炮最初只有個空殼雛形,再往後逐漸分拆出驅動大炮需要哪幾個功能大組,随後再細分出每個組為了實現這個功能該要哪些機關互相配合……
中間有不少廢稿,但整個圖紙改進的過程,滿打滿算也不過六張宣紙而已。
天縱奇才。
顧長雪的腦中驀然蹦出這個詞。
顏王看着顧長雪:“這樣天賦異禀的人,倘若與驚曉夢之蠱無關,必能造福我大顧。但若是與驚曉夢有關……”
司冰河,究竟想傳遞什麽情報?
他想向誰傳遞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