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這兩個問題就算讓他倆杵在這兒想上八百年,也猜不出答案。

顏王很快便收走了圖紙,放回它原本該呆的位置:“除此之外,還有幾封書信和卷宗被他打上了記號。”

顏王修長的手指随意地翻了翻桌上亂糟糟的紙張,精準地抽出幾份:“先看信。裏面提及了官府裏藏着的那個魔教細作。”

顧長雪聞言立即低下頭,翻出了那封重要的信。

【吾友千面:

許久不曾會面,可曾想念我這位老友?

聽說你在官場中一帆風順,近日又被擢升了官銜。我本該親自到場恭賀,可惜手頭上剛捉了幾個試蠱的好材料,我迫不及待想聽到他們的哀嚎求饒,只能遺憾地缺席你的酒席。想來你是不會介意的,對吧?

最近那個蘇岩越發嚣張,好幾次差點毀掉我辛苦搭建的巢穴。你在官府中更好辦事,勞煩替我打打掩護,莫要讓那老匹夫再跑到我門前叫嚣。

毒蠍子】

司冰河在毒蠍子那句“又擢升了官銜”下面劃了條線,旁邊勾了個疑問的符號。又在“試蠱的好材料”上用朱砂打了個圈,側面批了一行小字:【務必焚毀】

“……”顧長雪本能地皺了下眉。

這些所謂的“材料”明顯是大活人,司冰河卻公事公辦似的标了句“務必焚毀”,活像在他眼裏這些活人只是一堆待處理的死屍,敲個章就能送進焚化爐燒了。

“所以,藏在官府裏的魔教餘孽,就是這個‘千面’?”顧長雪丢開信道,“還有毒蠍子……這兩個名字有點耳熟。之前你似乎跟我提過。”

“确實提過。”顏王掃了顧長雪一眼,看起來格外好脾氣地把被丢開的信撿回來,繼續複原桌面,像個任勞任怨的保姆,又像個給手賤的兒子擦屁股的爹。

“……”顧長雪霎時變得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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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初見時明明顯得冷峻沉穩,可相處久了,才能發覺撬開對方的冰殼子,底下的芯裏寫滿了促狹和黑心肝。

就好比現在,明明顏王的臉上依舊神色淡淡,手上也沒什麽多餘的小動作,偏生就透着一股暗藏戲弄的氣人勁兒,效果堪比點着顧長雪的鼻尖故意輕笑着問他随意亂丢什麽信,誰家的小孩兒手怎麽這麽欠。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他的表演,敬佩他這種無聲勝有聲的天賦,擡腿賞了他一腳。

顏王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躲過顧長雪踹來的長腿:“還記得我們剛來玉城時,遇到的那群縱火的魔教餘孽嗎?我借用你的匕首——”

“盜用。”顧長雪糾正。

顏王像是沒聽見,不受影響地繼續道:“——保下的那名魔教子弟就招供過,如今還在西域流竄的魔教餘黨裏,能排上號的人物中就有毒蠍子和千面。”

“原本這兩人在教中的地位就不低,魔教四分五裂後,他們各自帶着自己派系的人手離開琉璃宮,自尋出路。”

“……”顧長雪眯了眯眼睛,收回瞪視顏王的視線,屈指叩了叩信件的末尾:“這裏還标了寄信的時間。既然毒蠍子說千面‘近日又被擢升了官銜’,那我們只需要派人查毒蠍子寄這封信前,官府裏被擢升的官吏有哪些,就能縮小範圍。”

顏王收回手:“我會讓玄銀衛去查。”

他已經将桌上的書信全部歸回原位,就差顧長雪手裏的幾份文書:“為防打草驚蛇,調閱檔案最好還是暗中來做。玄銀衛和九天都在官府,讓他們夜裏去翻找符合标準的文書,等歸好類再喊我帶你回去比對。”

這樣的确高效不少,顧長雪沒什麽意見地點點頭,低下頭開始翻剩下的兩沓書信。

書信的內容繁雜冗長,有的還一堆廢話。好在這都是顏王按條理整理過的,顧長雪很快便看出名堂:“——他在查縱火案?”

“嗯,”顏王應了一聲,伸手過來直接翻出重點,“這封信下面有他的批注,他似乎對魔教劫掠後縱火的原因感到很疑惑,所以寫了句‘為什麽’。”

他又幫着往下翻到另一沓文書:“除此之外,他還在查為什麽西域明明一直在嚴厲地執行禁武令,各地方還總是沙匪肆虐、魔教橫行。”

司冰河在某份随筆下标了兩行字:

【官府內疑似有人在給魔教、沙匪通風報信】

【是誰令西域一直處于混亂之中?】

“……”顧長雪盯着标注皺起眉,“他查這些幹什麽?”

一個想要把世界全都石化的人,有什麽必要在意魔教和沙匪的動向,在意官府裏有沒有奸細,在意西域混不混亂?

“暫時弄不清楚。”顏王一寸一寸從顧長雪手中抽出文書,活像是在提前預防小孩兒再次手欠,“司冰河做事謹慎,萬一這間密室也只是他的僞裝呢?”

他提出的可怕設想并沒能轉移顧長雪投向他的森然目光。

不過他臉皮厚,泰然自若地頂着顧長雪快把他洞穿的視線,将最後一部分精準地歸回原位:“但他應當不知曉你的能力。你方才看了司冰河寫的這些東西,能否和蠱書裏的文字對應上?”

“……”顧長雪臭着一張臉道,“蠱書裏沒有他留下的痕跡。”

這很正常,沒聽說哪家反派為了滅世還特地自己勤勤懇懇地寫本書的。蠱書多半只是司冰河借用來擾亂渾水的幌子,真正滅世,靠的還是司冰河自己親自下的蠱。

只不過進屋之前,他還抱有某種僥幸的期待。

期待書是司冰河親自寫的,希望只要能搜羅到司冰河的書信,就能借此捋出蠱書的初版,或許可以跳過諸多麻煩的步驟,直接交給方濟之研制出解藥……

這期待算是徹底泡湯了。

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突然聽見屋外傳來一聲細細的貓叫。

進司冰河的屋子前,顧長雪特地把小靈貓放在屋檐下幫忙把風,此時一聽貓叫就知道是司冰河回營寨了。

兩人立即行動起來,迅速從入口原路返回。匆忙間,顧長雪不慎踩到了某塊拳頭大小的硬物,差點沒崴到腳。

那東西被他踩了一下,滑出去幾寸遠,顧長雪下意識地回頭一看,居然是那塊殘損的桌角。

司冰河不知出于什麽心理,砸斷了它卻沒扔,就這麽丢在地上。

桌角在滾動間翻了個面,露出深深淺淺的刻痕:

【我是誰?】

【我為什麽在那裏?】

【我要做什麽?】

後兩個提問始終沒有回答,唯有第一句“我是誰”,在這方并不大的桌角上,被回答了無數遍。

【司冰河司冰河司冰河司冰河司冰河】

桌上的燭火搖曳了一下,襯得這間充滿了瘋狂和謎團的屋子更加古怪。

顧長雪微頓了半秒,很快便收回眼神。他動作利索地将桌角恢複原本的位置,跟在顏王身後離開了這間本該為他們解決迷惑,結果卻帶來了更多謎團的屋子。

顏王站在後門将鎖恢複原狀,顧長雪壓下心頭的種種疑慮,走到屋子正面替他把風。

他眺望向司冰河回屋必走的路,卻見對方仍舊站在營寨門口,身邊的沙匪們在往營寨裏擡着什麽赤紅色的玩意兒。

——那是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人。

“——顧顏。”顧長雪立即壓着聲音喊了顏王一聲,舉步往營寨大門走。

呻.吟、呼痛、兵荒馬亂原本都擁堵在門口,可很快便充斥了整個營寨。

司冰河仍戴着出門時扣上的那頂簾帽,一手持劍,另一手拽着一個幾乎看不出人形的血葫蘆。他站在原處像是環視了一下寨裏,随後一步一步、不偏不倚地向顧長雪走來。

他身上、帽上都是血,劍尖向下一滴滴砸着血珠,滿身的煞氣。

顧長雪并不怕司冰河,只是看着那些傷員血肉模糊的傷口有些本能的犯惡心。他忍着作嘔的欲望掃了眼血葫蘆,發現那是個身形矮小的老婦人,司冰河正扯着她花白的頭發,把人拖在地上當麻袋拽。

顧長雪的眉心一跳,恰巧司冰河在他面前站定:“先生。”

司冰河其實比顧長雪要矮半個頭,或許是因為時常發癫,身形也比尋常的十四歲少年更加單薄。

可他仰頭望來時,那雙仿佛深不見光的眼眸足以讓任何人喘不過氣,宛如容納着一整個世界的冤魂在深不見底的泥沼中哀嚎着擡手,意圖拖曳着任何不慎靠近的人與他們一同墜入深淵。

司冰河說話的聲音比往日更輕,放緩了語速,就像大漠上詭然立起,準備狩獵的眼鏡蛇,透着一股叫人發寒的危險:“風寒雪冷,先生怎麽出屋了?”

他像抖摟一條魚一樣随意抖了抖手裏的老婦人,扯得老人哼出一陣含糊的慘叫:“我給先生帶了份贽禮,先生喜歡嗎?”

“魔教大名鼎鼎的用蠱高手,毒蠍子。”司冰河伸手捏住掙動不已的老婦人的下巴,迫使她面向顧長雪,“先生可覺得她面善?”

“……”顧長雪抽動了下嘴角,并沒有被恐吓到,反倒是在得知被拖的不是無辜百姓,而是作惡多端的毒蠍子後心頭一松,甚至有點想額手稱慶。

“拿遠點,臭。”顧長雪聞到一股尿騷味,冷淡的面上露出幾分嫌惡的神色,“怎麽帶回來這麽多傷員?你們不是去死城嗎,怎麽被襲擊了?”

“唉。別提了。”某個毫無眼力見的沙匪湊了上來,耿直地叨叨起來,“被襲擊的最開始不是我們,是一群流民。我們遇上毒蠍子的時候,這老娘們正在折磨那些流民,本來我們都想繞道走,結果那毒蠍子一看二當家的就堵了上來,非說二當家身上有她的寶貝的氣息,那些東西她都收在琉璃宮的地宮裏,怎麽會出現在二當家的身上,是不是小偷……”

“是啊!她當時就放了蠱蟲要殺二當家的,結果……”

說話的沙匪看着地上被拖的血葫蘆啧啧有聲,結果不言而喻。

“那這些傷員……?”顧長雪掃向還在往裏擡的人。

“就是那些被毒蠍子折磨的流民,”沙匪聳聳肩,“大當家的非要帶回來,說剛好營寨裏也缺人手……嗐。我們大當家的就是這麽個耳根子軟的性格,見到誰都想撈一把,不過也多虧了他這性格,不然我們當初也找不到這麽一個安身之處……”

“後面還有一大堆人呢,”另一個瘦高個兒長嘆了一口氣,“大當家的救完眼前的這波,又說毒蠍子肯定還有別的巢穴,不然再找一找,硬催着二當家的把毒蠍子的老巢都跑了一遍,你就想想這後面還有多少傷員吧。”

“……”顧長雪的眉頭徹底松開,都想給這大當家的發一面牆的錦旗。

這位大當家的人倒是不錯,未來可以考慮招個安。顧長雪一邊想,一邊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司冰河,想從對方臉上看出他被迫救人有什麽感受,卻只看到了一帽簾的血。

可即便隔着厚重的血漬,他依舊能感覺到司冰河的不滿。

司冰河站在原地看了顧長雪片刻,像是不甘心似的再次一把拽起毒蠍子,毒蠍子被他粗暴的動作弄得差點沒厥過去:“來,看看我們的賬房先生。你覺得眼不眼熟?”

他放棄了恐吓顧長雪,轉而折騰起已經沒了大半條命的毒蠍子,瘦長冰冷的手指用力捏住痛到抽搐的毒蠍子的臉,逼迫她看向顧長雪:“疼嗎?”

他在毒蠍子耳邊低語:“你是不是很不想死啊?放心,只要你告訴我你認識他,我就放你離開營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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