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駱駝拉的車是司冰河備的。
顧長雪本以為對方弄這麽大個車廂,是終于審夠了魔教弟子,打算直接審他,這才弄個車方便一路審問。
結果等他上了車,司冰河半點擠上來的意思都沒有,兀自游魂似的翻上一匹駱駝,臉色差得顧長雪都怕他一頭栽下來。
但不審是好事,他巴不得落個清淨——個鬼。
顧長雪挂着一張臉坐在車裏,撸貓的動作透出一股肉眼可見的煩躁:他為什麽不審??
反派懷疑人,直接抓了拷問就是,有什麽必要非得找李守安是魔教弟子的證據?
只有好人,才會在意會不會冤枉人。
正如顧長雪此刻的糾結:司冰河此人的立場關系着眼前這個世界的存亡,他着實不敢妄下結論,只能日後尋機會試探一番。
他撸着貓想着日後,車簾就被人掀了一下。
簾外探進一只修長好看的手,外加一截不知從哪種倒黴動物身上截下來的後腿。肉烤得香氣四溢,顧長雪的喉結無意識地滾了一下。
顏王很不是東西地晃了晃指尖,逗狗似的問:“吃麽?”
“……”顧長雪的食欲瞬間化成滿肚子的氣,如果不是司冰河還在旁邊,他非得把這人手欠的爪子當烤肉腿狠狠咬一口。
“這是前面的弟兄們剛打的土狼,現烤的,很香。”顏王無比自然地勸完,就将烤肉腿放在被一并送來的碟子上,往車裏推了推,收回手。
顏王這人狗歸狗,但很少做沒有意義的事,尤其是當着司冰河的面。
顧長雪抿了抿唇,伸手摸了下碟子底,摸出一張字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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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安慣常采購的商隊暫時沒查到,玄銀衛和九天已經帶着物資,扮成商隊在臨近綠洲的城池裏等着,我們現在是去和他們碰頭的路上。
李守安每次采購帶的沙匪似乎是同一批,有些人在疑惑為什麽路好像不大一樣,我打發他們打土狼去了。有事幹,有東西吃,他們應當不會再有心思琢磨這件事。
以及,肉腿很香,多吃點,你抱起來太瘦了。】
“……”前面兩端還說着人話,最後一段突然畫風一變,顧長雪差點把狼骨給生生捏碎了。
他瘦個屁,一米八六的個子身材要多好有多好,走進健身房都能讓教練啞然無語,不知道自己收這份私教錢是來幹嘛的。
只是小皇帝這具身體的确過于清邃了點,幹吃不胖……顧長雪氣悶到一半,身體突然頓住。
他的眼神在最後那句話上盯了數秒,臉上的鮮活氣被盡數收起,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睑。
抱起來太瘦了……
确實。
他這具身體相比較“懷孕”這個狀态,的确瘦得有點不對勁。
顧長雪眼神晦澀地看着字條,一時分不清對方這話裏有幾分真心,幾分試探。
他甚至懷疑起之前數次親昵,顏王的手始終在他腰腹處打轉,究竟純粹只是耽于情欲,還是在借機檢查?
顧長雪有些疲憊地擡手揉了揉鼻梁。
然後一腳把顏王踹下車辇。
駕車架的好好的顏王:“?”
“??”司冰河都愣住了,挂着黑眼圈的臉上顯露出幾秒的迷茫空白。
沙匪們的反應速度可比司冰河快多了,呼啦一下子聚過來,興奮八卦:
“怎麽了怎麽了,你是不是惹先生生氣了?”
“嗐,先生那性格,生氣才正常。老弟,實不相瞞,你進先生的院子護衛這麽長時間,我一直沒見先生對你發過火,有那麽幾天我還琢磨呢,先生對你這麽特殊,是不是有點別的心思……唉,現在看,是我想岔了!”
“對對,現在這樣才對,現在這樣才對嘛!”
“……”顏王拍着身上的雪沙站起身,一時都被氣笑了,感情他被踹下車,小皇帝還做得對了?
但凡換個人,在知道他的身份的前提下,敢這麽對他?
顧長雪哪管別人敢不敢,他自顧自将土狼腿拿起來,慢條斯理地撕着油旺勁道的肉吃,指間都瀝着香味誘人的油。
糧食不能浪費。
“……”司冰河騎在駱駝上,神情複雜地數次張嘴,愣是沒找到合适的話。
幸好旁邊有人岔了下話:“诶?這兒什麽時候有綠洲的——又出現新綠洲了啊。”
生活在沙漠中,綠洲、水源才是最重要的。
衆人的注意力頓時從“先生把護院從車上踹下來啦”這件奇葩事上轉移開:
“真的啊……唉,你還真別說,我覺得這天生異象,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沙漠裏能多一片綠洲,那就是多一分生機啊!”
“生個鬼機,現在沙漠裏但凡出現新的綠洲,哪一個不立馬就被魔教餘孽或者其他匪幫給占了?”
“唉……天賜的希望啊!全都給這些混賬玩意兒占了。”
有人說着說着,又把話頭帶到了司冰河身上:“要我說,這事兒還得靠官府。現在這個蘇岩嘛……打起仗來是厲害,但別的是真不行,我覺得咱們二當家要是能坐蘇岩這位置,肯定能——”
他吹捧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打斷他的正是被他吹捧的本尊。
“不,不坐位置,不當官,不當官……”司冰河神經質地渾身猛抖了一下,猛然抱住腦袋,“不行,不可以。沒用,當官沒用!”
他還騎在駱駝上,四野并沒有能撞的牆,他便越發地顫起來,整個人捂着頭前後搖擺,口中溢出幾聲被拉長的低吼,透着痛苦。
沙匪們頓時慌亂起來:“停!快叫前面的人停下,二當家的犯病了!”
“對對,快扶二當家的下來,我們休息一下再走——”
這話像是一記鞭子猛然甩向司冰河,他渾身又是猛地一顫,于混亂中嘶啞地喊出一句:“不,不休息!”
明明這話喊得像是又被觸及了另一處雷區,可司冰河卻在粗喘了幾聲後,奇跡般地逐漸冷靜下來,用力抹了把臉。
“不用休息,”司冰河低聲說,垂着眼的樣子疲倦又狼狽,“繼續走吧。”
“……”顧長雪靠在窗邊,眯着眼細細打量司冰河的臉,完全沒能從對方的細微表情中分析出任何一絲虛假的成分。
趁着沙匪們重新整裝待發的功夫,顏王坐回車辇,特地撩開簾門問了一句:“怎麽樣?”
他這話問的沒頭沒腦,但顧長雪知道對方想問的正是司冰河方才一系列的表現:“什麽怎麽樣。”
他還記着顏王那句試探呢,面無表情地把只剩棒骨的空盤子怼進顏王懷裏,“刷拉”一聲拉上門簾。
顏王被簾布掃了一臉:“……”
這要是換個人,誰敢——算了。
小皇帝他就是敢。
顏王好氣又好笑地放下空盤子,低聲問了句:“能不踹我了嗎?”
趁着大家還在翻身上駱駝,或者憂慮地往司冰河的方向望,顏王伸手往車簾裏塞了根紅彤彤的玩意兒。
顧長雪掃了一眼,發覺是條繩佩,上面打出的細環扣恰好能套那只黑玉虎符。
這像是一種隐晦的道歉,可能還帶着一點借題發揮的委屈:
我都把兵權全給你了——就好比老虎敲掉了自己的牙齒和利爪,面對着還瞪着自己磨刀霍霍的獵人,難道就不能有點不安全感嗎?
“……”獵人沉默地看了會紅繩,覺得有那麽一兩分道理,剛準備應下。
顏王手欠地拿門簾當門板那麽敲了敲:“同意的話,喵一聲?”
下一秒,護院就又被賬房先生踹下車辇去了。
玄銀衛和九天所在的綠洲其實不難找,一路對直往北走就行。
車隊停下時,顧長雪剛陪小靈貓玩完愚蠢的貓爪在上,正要撩起衣袂下車,就被司冰河上前攔了回去。
這人頂着一張游魂似的臉非要出門,等得似乎就是這一刻。
他叫來那個好像不太聰明的眼線看住——用他的詞來說,是“照看”顧長雪,別讓先生出門吹風,自己則親自上前,同假扮成商人的九天、玄銀衛議價。
他把假商人們拉的很遠,甚至跨越了從綠洲橫穿而過的水道,跟匪幫的車隊一北一南隔水相望。
站的角度也格外刁鑽,恰好能遮住自己和與他交談的人的唇形,且聲音壓得極低,就算是顧長雪都沒法在風雪中聽到他們的對話。
司冰河這麽一弄,假商人們也不好大聲說話,免得引起懷疑。偏偏這人看似随意唠嗑,其實一直明裏暗裏套他們的話,僞裝成商人的重一神色頓時更喪了。
顧長雪坐在馬車裏,越過車窗看了會有些喪眉耷眼的暗衛們,又跟一直盯着這邊的司冰河對視數秒:“……”
這人嘴上聊着天,眼神全程就沒離開過顧長雪坐的車廂。
顏王并不喜歡被人這麽盯着,早就幹脆利落地下了車,繞到車廂的另一面,放任顧長雪一個人“享受”目光浴,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演繹得淋漓盡致。
顧長雪沒好氣地掀了個白眼,也不知白的是不講情義的顏王,還是盯着他看的司冰河。
他擡起手用力把車窗簾“唰”地拉下,遮了個密不透風。
眼線在外面孜孜不倦地叨叨起來:“先生,這樣不好吧?總阖着簾兒,車裏多悶吶!還有護院,你怎麽能随便下車辇呢?哪有你這麽護衛先生的?”
沒人理他。
顧長雪靠着廂壁半阖着眼撸貓,直到顏王叩響廂壁——
明明見不到叩響廂壁的人是誰,但顧長雪知道那就是顏王。
這人雖然愛逗他變臉,攢着滿肚子的壞水,但在正事上從沒耽擱過事,總是格外可靠。
這種可靠勁兒,甚至能從對方沉穩有力的叩擊中聽得出來。如寺廟中的晨鐘暮鼓,足以讓人煩亂的心一下定下來。
顏王在車外語氣自然地咦了一聲:“先生你看,二當家的怎麽臉色這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