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顧長雪頓住逗貓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随意地将車簾一挑,果真瞧見司冰河像是有些情緒激動的樣子,雙手緊緊攥住玄丙的肩頭。

這模樣的确有點奇怪。

比起戳穿假商人們的僞裝,更像是玄銀衛或者九天他們說了什麽話,戳中了司冰河某個極為在意的點。

然而還有更古怪的——九天和玄銀衛原本還僞裝得關系和諧,混在一支商隊裏不分你我,此時卻隐隐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九天們看着玄銀衛們的眼神都不大友善。

“你在哪兒看到的?!”司冰河甚至連音量都忘了控制,攥着玄丙催問,“說話!”

玄丙被他重重搖了搖,心裏一時有些拿不準主意。

雖然方才他跟司冰河講得只是沿途所見,但對方如此在意,顯然是他無意之間踩中什麽重要的事——他能就這麽直接告訴敵人嗎?

但說實話,他還挺希望司冰河能去那地兒的。

這麽一來,小皇帝肯定會跟上去,以他的心性,很有可能會救人……

他咽了下口水,将牙一咬,心想受責罰就受責罰吧,反正他孤家寡人,死也是他自己一個人的事:“就在那個方向,你對直往前走,看見一座破舊的城池,那就到了。”

一旁的玄銀衛們騷動了一下,玄甲低低地喂了一聲。

司冰河在玄丙指出方向的那一刻就轉身往回走,根本沒在意身後的騷動。

從聽到玄丙說出消息的那一刻起,他的心神就像是全部拴在這件事上了,眼裏容不下其餘的事務。

他走得飛快,一路折返回車隊,悶聲不吭地翻身上了駱駝。

臨到一勒缰繩要往玄丙指的方向趕時,司冰河看見迷茫地望着他的沙匪們,才冷靜下來:“生意已經談好了,你們立刻拿上貨,送先生回營寨,我還有些私事要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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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私事?玄丙究竟跟司冰河說什麽了?顧長雪和顏王不約而同地微微蹙眉,望向假商隊,偏偏身邊有這麽一大幫子沙匪在,也沒法交換情報。

顏王想了想,拍拍旁邊沙匪的肩膀:“借匹駱駝。我覺得二當家的不對,像要發病,我跟去看看。”

“發病?!”沙匪渾身一振,“那你一個人去哪能行,走走走!大家一起去!”

顏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從善如流地坐回車辇,跟着車隊一起追向司冰河離開的方向。

之前那個不怎麽聰明的眼線也再沒緊跟在旁邊了,估計是太擔心司冰河,騎着駱駝沖在最前面。

顧長雪掃了眼周圍,幹脆直接撩開車簾:“你說玄丙究竟說了什麽,能讓司冰河這麽上心?”

“我只能想到死城。”顏王的手指随意勾着缰繩,總是神色淡淡的面上露出幾分思索,“玄丙再怎麽聊,也不可能和司冰河說蠱書的事。”

至于魔教餘孽、官府細作,玄丙他們作為“商人”更不可能接觸到。

前者如果遇上了,商人們早該變成火中亡魂。後者……商人還能探聽到官府內有細作?這件事官府自己都不知道。

那唯一能跟“商人”扯上關系,說出來不令司冰河覺得懷疑的,就只可能是方才趕來的路上,玄銀衛他們途徑了一座死城。

可這件事又為什麽會讓九天對玄銀衛起意見?

不明白,猜不出。

顏王半曲着一條腿坐在車辇上,微微偏頭,見顧長雪還是一臉沉思地杵在車門口,沒拉上簾幕:“先生。”

“……”顧長雪回過神,臉色就是一臭。

顧長雪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能把“先生”這個詞也念得透着一股欠揍的味道。

某些人正事一聊完,就又開始發力,預備着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了。

怎麽做到的?顧長雪有些費解,明明這人的語調依舊平淡,也不知到底是那處音調起了細微的變化,那種故意逗人的意味和滿肚子壞水就遮也遮不住,從字縫裏透出來。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想了一會這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往後一退,将門簾一阖。

薄薄的布片能擋得住風,卻擋不住某人欠揍的聲音:“先生不會再把我踢下車了吧?”

扪心自問,他現在确實很想這麽做。顧長雪坐在車裏,并沒有動他蠢蠢欲動的腳,好歹這也是在幹正事的路上,他不至于亂發脾氣耽擱時間。

但他就是看不慣這人嘚瑟,于是端坐了片刻,還是長腿一撩,不輕不重地踩住某人的後腰,帶着一股威脅的意味:“方才司冰河發病時路過的那片綠洲不錯。”

或許是抵着後腰的腳令顏王感受到了幾分再度被踹下車的危機感,他很上道地說:“先生想要?”

疾馳間呼嘯而過的風模糊了顏王的輕笑,但那股漫不經心中彰顯出的游刃有餘,依舊從他再簡短不過的回應中透出來:

“好。”

顏王預料的半點沒錯,司冰河最終馳入的的确是一座死城。

“和司冰河初遇、搜密室,再加上現在,單是我們遇到的、知道的死城就有三座,”顧長雪下車時,眉頭擰得難分難舍,“但為什麽死城的出現完全沒有文書上奏?”

有關魔教橫行和沙匪肆虐的折子倒是遞得勤得很。

“這些守城的官吏最好是跟自己的城池一起石化了。”顧長雪寒聲說着,視線投向城北的方向,“那邊在鬧什麽?”

越過重重瓦屋,咚咚的雨鼓聲有力的傳來,如果閉上眼睛,甚至會讓人産生身在廟會的錯覺。

“操!”攀上高處眺望的沙匪大罵了一聲,“他們好像架着一個人要燒!”

顧長雪的眼神猛地一凝,而比他反應更快的則是沖在最前方的司冰河。

他一踹足蹬,直接從駱駝背上飛掠至屋頂,一路往雨鼓聲處疾馳。

攀上城牆的沙匪連忙一腳把長梯踹下來:“上來,從這兒走最快。”

沙匪們混亂地擁擠過來,試圖追上竄得比兔子快的二當家。顧長雪和顏王眼疾手快地搶在最前面,攀上城牆後,顧長雪向聲源處眺望。

空地上圍了三撥人。

人群中央是一個高高架起的柴火堆。木柴頂端矗立着一個十字型的木架,顯然是綁人用的。

木架下糾纏着第一波人。

三四個成年男子牢牢按着一個戴黑兜帽、渾身遮得嚴嚴實實的小個子。小個子掙紮不已,偏偏一聲呼救都沒喊出,要麽是個啞巴,要麽就是嘴被人堵上了。

包圍在這波人周圍的,是第二波敲着鼓的人。不論小個子掙紮得多厲害,他們始終垂着頭按照既定俗成的韻律敲着鼓,神情甚至有些肅穆。

而包圍在這兩撥人之外的,則是人數最多的一撥人。

他們義憤填膺地瞪着第一波人,叫罵聲混雜在鼓點裏:

“就是祂!祂害得我們的城池變成這副模樣!所有人都變成了石頭!”

“祂怎麽力氣這麽大?我就說祂一定是被鬼附身了,快把祂架上柴堆燒死!”

“我看到祂給樹穿衣服,還跟樹說話,天啊!快燒死這只柳鬼!”

——給樹穿衣服?柳鬼?站在城牆上,準備關鍵時刻再出手救人的顧長雪和顏王視線齊齊一變。

被摁住的小個子掙紮得越發劇烈,一團髒兮兮的布團從兜帽下被呸了出來:“放開我!你們會死的!”

“祂”喊出的聲音又尖又稚嫩,帶着恐懼的顫音,居然是個聽起來不到十歲的女童。

難怪她掙紮得越厲害,那些沙民越恐懼——摁着她的可是四個成年男子!

“閉嘴!”按着她手的大漢喝罵了一聲,偏偏又帶着幾分驚恐,“哪來的這麽大的力氣——快把她綁上架子!”

四名大漢一起鉚足了勁兒拖人,好不容易走到柴堆邊,好像見到了希望的曙光——

“锵——”

一聲金戈出鞘的嗡鳴宛如深海中的鳴鯨,割裂了祭祀的鼓點。

與鼓聲一道被割裂的,還有那堆柴火和木架,包括柴火下的地面。

貫日的劍芒出處,司冰河持劍而立,那雙總是沉積着疲倦和黯淡的眸子中亮出幾分光芒,像是迷蒙大霧中踟蹰而行許久的人,終于跌跌撞撞地摸到了一線光亮。

大漢們被吓傻了,裹着黑布的小女孩趁機一掙,摔倒在地,又連忙想要爬起來,偏偏一雙腿似乎在掙紮中被擰脫了臼,只能用黑布将自己裹得更緊實,在地上蹭着後退:“不、不要靠近我,別碰我,你們會死的!”

司冰河向小女孩邁了一步。

他行走間有些僵硬,如同近鄉情怯的人,站在家門邊忘卻了該怎麽走路,笨拙地又邁了幾步,步伐才變得流暢起來:“——我找到你了。”

小女孩被吓得連連向後蹭,司冰河大步走近,顧長雪看得眉頭微蹙,正想着要不要插手,司冰河竟然臨到小女孩身前猛然止步。

他像是發覺了對方的恐懼,于是強迫自己收斂了所有可能會吓到人的情緒,溫順地在對方面前半跪半蹲下,輕輕将手中的劍放在地上。

他盯着小女孩,神情仍舊帶着幾分偏執,但聲音卻放得很軟,沒有絲毫攻擊性:“我找到你了。”

他真的很單薄,跪下來的時候背微微駝着,看起來有些可憐:“我記不清了。但我知道,我是為了救你而來的。”

“……?”小女孩緩緩停下尖叫,有些迷惑地投來目光。

顧長雪和顏王更疑惑——什麽叫“我是為了救你而來的”?司冰河在屋子裏發瘋寫了大半面牆的“誰”,難道他想找的這個人就是眼前這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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