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小姑娘完全沒把顧長雪的話當真,一路越哭越傷心。等顧長雪騎着駱駝在安全地帶停下來的時候,她已經流着眼淚累得睡了過去,看得顧長雪一陣無語。

夕陽徹底落下地平線,夜色籠罩了整片大漠。

顧長雪就近找了一片胡楊林,将駱駝背上的行囊拿下來,簡單搭了個營地。又将小靈貓放走,去玉城叫人來接應。

一旁的小姑娘躺在鋪好的床上開始夢呓:“爹爹……哥哥……”

顧長雪望過去,就見小姑娘的小臉皺在一起,做個夢也做不安生:“對、對不起!別靠近我——”

小姑娘掙紮起來,對着空氣一陣拳打腳踢。

這場面看起來有點好笑,可細品又有點心酸。

自始至終,她的一切掙紮與反抗都只是為了和他人保持距離,不将身上的怪病傳染出去。

如果她想要的只是自保,之前被那四個成年男子摁住時,她就該把那柄匕首拔出來。以她的力氣,有利刃在手,何愁打不過那群人?

顧長雪猶豫片刻,走到小姑娘身邊蹲下,拍拍她的肩:“醒醒。”

“啊——”小姑娘尖叫着猛然驚醒,抱着被子滿臉的驚魂未定。

“……”顧長雪揉了下快被刺聾了的耳朵,将行囊裏的肉幹丢給她,“你叫什麽名字?”

小姑娘呆呆地看了會顧長雪,腦子才慢半拍地從方才的噩夢中清醒過來。

一清醒,她的眼淚就跟着又淌出來了,頭也跟着慢慢低了下去:“我、我叫小貍花。”

“哦。”顧長雪點點頭坐回去,屁股剛挨到地面就是一僵,“——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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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還以為自己官話說得不标準,一字一頓又念了一遍:“小——貍——花。”

“……”顧長雪頓時覺得手裏的半塊肉幹不香了。

誠然,小貍花不是個少見的名字。但在《死城》裏,能被司冰河心心念念記着要找的人,有幾個叫這名兒?

他難以置信地上下看了眼可能還不到他腰的女童,實在看不出對方和“千嬌百媚的苗疆禦姐”哪點相近——除了性別。

顧長雪不死心地問:“你這怪病,還能讓人返老還童?”

“什麽返老還童?”小姑娘——哦,不,小貍花眼淚掉得更快了,鼻尖彤紅,“這病只會讓人一點點變醜,最後變成一棵樹——”

“不會變成樹,”顧長雪語氣不耐,手上卻拿着帕子熟練地給小貍花擦淨哭花了的臉,一看就哄過不少哭鼻子的孩子,“你親眼見過誰變成樹了的?”

“……”小姑娘卡住,又嗫嚅着道,“鄉親們都是這麽說的……”

“他們說的不對。”顧長雪丢開帕子,“還有,你這也不是什麽怪病,多半是中了蠱。”

他沖小姑娘點點下巴,以不容置疑地語氣道:“把肉幹吃了,一會兒我帶你找人看看——順便把你的腿也治好。”

小姑娘一時被他唬住了,乖乖閉嘴啃肉幹。

顧長雪食不知味地啃了會自己手上的另半塊肉幹,忍不住又問:“那你知道孕蠱嗎?”

小姑娘回以茫然的眼神。

“……繼續吃你的肉幹。”顧長雪的面上依舊無比平靜,內心其實已經炸了一萬次——

本來他還指望方濟之能研究出為何他不受蠱的影響,屆時再想法子用孕蠱裝一輪。現在倒好,千嬌百媚的禦姐女主變成了個七八歲的小女童,孕蠱也直接變成了浮雲,這特麽的……

顧長雪惡狠狠地咬了口肉幹,把它當編劇的腦袋那麽啃。

怪來怪去都怪編劇,寫的什麽傻逼爛尾劇本。

小姑娘被顧長雪兇殘的吃相吓得打了個嗝,差點沒被肉幹噎死。

顧長雪随手丢了個水囊過去:“喝點水,順下去。”他想了想還是确認了一遍,“那方才要救你的那個少年劍客,你認識嗎?”

“不認識……”小姑娘咬着肉幹搖搖頭,可安靜了一會,她又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嗯……好像又有點點熟悉,我、我跟他見過面。”

“?”顧長雪的目光掃過來。

他會問這一句,純粹是嚴謹起見,本來沒報什麽期望。畢竟小貍花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對司冰河很陌生,沒想到居然真的能有收獲。

小貍花想了想道:“我記起來了,真的見過——但也不能算‘見面’,只是我看見了他,他沒看見我。”

她猶豫了一下,放下手裏的肉幹:“我、我一直在沙漠裏流浪,一個人很孤單的。有時候我會找大樹說說話——”

因為之前的言論被顧長雪批判了一下,小貍花講這段的時候神情頗有些小心翼翼,一下一下地偷瞄顧長雪的神情:“因、因為在我家鄉那裏,都說樹是人變的,我接觸活人很可能會把病傳給人家,所以只好找樹說說話。”

顧長雪心中升騰起某種預感,略微坐直了一下:“繼續說——怕什麽?我會打你?”

那倒不會,但怎麽說顧長雪也她的救命恩人,小貍花不是很想惹顧長雪不高興:“有一回,我在一片密林裏歇腳,順便給樹做衣服玩兒。布才綁了沒幾道,我就聽見樹林外有人的動靜——”

她身患怪病,最怕跟人接觸,聞聲忙不疊地往遠了跑,跑到一半又停下。

“衣、衣服還沒做完,話也沒說完,我就想着這些人應該只是路過,很快就會走,不如再等一會,萬一他們走了呢?我就回去給大家把衣服做完。”

顧長雪面無表情地直了直腰,基本可以确定,小貍花所說的密林,正是司冰河立墳的那一片。

既然如此,小貍花說的“人的動靜”,會不會和司冰河立墳有關?

“我、我就找了個高點兒的地方躲着,看那些進林子的人什麽時候走。”

小貍花瞄了眼顧長雪,見對方聽得很專注,顯然頗感興趣,便說得更詳細了點:“那是一對夫妻,年紀很大了,頭發花白,看打扮好像很有錢的樣子。他們身邊還跟着一個乞丐——”

“老夫妻?乞丐?”顧長雪想了想問,“那乞丐大概多大?”

小貍花好像不是很會估這個,皺了一會臉道:“我、我應該叫他叔叔。”

“……”顧長雪又問,“那你是什麽時候在密林裏看到這些人的?”

“嗯……我、我記得他們說話時提到過,那會兒是六月中旬。”小貍花努力回憶,“就在今年。”

“……”顧長雪思索了一會。

今年六月中旬?那時間間隔的确不大。小貍花現在也就八九歲的樣子,能被她叫叔叔,這乞丐少說也有二十來歲。

顧長雪心裏琢磨着,點點頭:“你繼續。”

“我……我看到那對老夫妻跟乞丐分享了吃的東西,又一起喝了水。準備分開的時候,那個乞丐拽着老奶奶不讓走,好像要讨錢——”

小貍花瑟縮了一下:“老爺爺就生氣了,指着乞丐像是罵了幾句。可能就因為這個,把乞丐激怒了吧——他掏出一柄匕首,想要捅老奶奶,結果那個老爺爺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一下把乞丐手裏的刀搶走了,反過來割了乞丐的脖子。”

“……”顧長雪一時不知如何評價,“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吓到了嘛!”小貍花委屈死了,“那麽多血——我就吓得又往山上跑,但是腿太軟了,沒跑幾步我就走不動了,只能藏在樹後面……”

這段記憶回憶起來還是有些恐怖,小貍花眼裏泛起淚花:“我、我也不敢看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也不敢動彈,怕被下面的人發現……我就跟自己說沒事的,我給這裏的大樹做做衣服,說不定再過一會兒去看底下,會發現什麽事都沒發生呢?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覺……”

顧長雪無言以對地扶了下額頭。

原來這就是密林中出現兩處纏布的樹的原因,這特麽誰能想得到??

他抹了下臉:“那後來你看底下的樹林了嗎?”

其實話講到這裏,他已經基本猜到了後續,只是猜測歸猜測,還是得聽小貍花的話再确認一遍。

小貍花含着眼淚道:“看了——我再往山下面看時,那對夫妻已經不在了,林子裏除了那個死掉的乞丐,又多了一個人,就是今天那個要救我的小哥哥!”

她抹了下眼淚:“我、我都沒看見他什麽時候進林子的,就看到他站在那個乞丐身邊,發了半天的呆,然後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突然開始抱着頭往周圍撞,撞得我給大樹綁的布上面都沾了血——”

這連番的刺激回憶起來還是有點難以接受,小貍花哽咽了兩下:“他一直在喊,‘這是誰’、‘是我殺的嗎’、‘我是誰’、‘情報’、‘記不起來’……我吓死了,想上去幫忙,可是被吓得腿發軟,也喊不出來聲音,只能看着他到處撞頭,最後安靜下來,開始挖坑,把那個乞丐埋進去……埋之前他還摸了一下乞丐脖子。”

“那個乞丐是不是帶着一塊銀牌?”顧長雪問。

“太遠了,我看不清。應該是項墜之類的東西吧?他是在乞丐的脖子上摸的。”小貍花仰着頭看向顧長雪,“那個小哥哥雖然有點瘋,但是好厲害的!他拿那個乞丐的匕首,對着好大的石頭這麽劃了幾下,就做了一個墓碑出來……嗯,然後他就跪在地上把那個乞丐打理了一下,送進坑裏,填好土,立上碑,刻了點字,就走了。”

被迫重溫這段并不愉快的記憶,感覺一點都不美妙。小貍花越說越快,最後幾句純粹就只是一連串幹巴巴的動作描述,但足以還原當時在密林中發生的一切,也足以回答顧長雪心中的某些疑問。

比如那塊雕着“廖望君”的銀牌,就是屬于乞丐的。

這個名字和司冰河半點沒有關系,鬼知道劇本裏為何将這兩個人融為一體。

再比如,為何廖望君的墳墓如此粗糙——很明顯,這個人的死完全是一場意外,他自己財迷心竅被反殺,後進密林的司冰河為他下了葬……

但這些問題解決了,更多的問題又冒了出來。

比如聽小貍花的講述,司冰河似乎只是個無辜的路人,他的行為看起來甚至稱得上良善——可如果司冰河是好人,那滅世的驚曉夢又是誰下的?

還有,司冰河想找的人是找到了,他想傳遞的情報又是什麽?

“陛下——”

雪原的另一邊亮起幾星燈光,方濟之的咳嗽噴嚏聲跟着風一道傳過來:“顏王怎麽沒跟着你?”

老藥師踩着雪,總算走到顧長雪身邊,眯起眼睛掃了眼四周,頗為期待的望過來:“你把他弄死了?”

“……”顧長雪一時無語,心想沒有,對方不僅活蹦亂跳的,還會見縫插針的親……呸,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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