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方濟之哪裏能猜到顧長雪和顏王的膽子能大到在敵營裏鬼混,一雙眼睛還炯炯有神地盯着顧長雪,寄予厚望。

不光是他,背後那些跟來的九天也投來充滿希冀的眼神,顯然沒一個人待見顏王。

顧長雪咳了一聲,岔開話題:“方老,你看看這小女孩身上的是不是蠱?能不能解?”

這話一說,方濟之也知道自己的白日夢落空了。他失望地挪開視線,掃過小貍花身上的囊腫:“——還真是蠱。”

方濟之從懷裏摸出水囊,往小貍花懷裏一丢:“喝一口,裏面的藥雖然鏟除不了你體內的蠱,但能扼制住它繼續發展,也不會再讓它傳人。”

比起解蠱,顯然是傳人更讓小貍花在意一點,她手忙腳亂地接住水囊,連聲問:“真的?”

“我會在醫術上騙人?”方濟之輕蔑地嗤笑了一聲,挑剔地上下掃量了一下小姑娘,“不光如此,我還能讓你身上的這些腫包消下去,恢複原來的樣貌。”

方濟之嘴上說着,手裏也沒少忙活,輕巧快速地為小姑娘檢查了一下變形的腿:“一會找個客棧,我先替你處理傷腿。到時候讓老板燒點水,你泡上半個時辰,再看自己的臉——包管幹淨得像剛剝殼的雞蛋。”

這話多少帶了點哄小孩兒的意思,但小姑娘還蠻吃這一套的,忙不疊地把藥灌了下去,連帶着回城找客棧的路上都沒再眼淚汪汪。

他們在城外一處偏僻的客棧停下,跟老板娘商量了一下,盤租了整個客棧。小貍花被送上樓泡藥浴時,方濟之還在支使九天給小姑娘買漂亮裙子,絲毫沒覺得自己會失敗。

某些時候,大夫的篤定和自信能給病人提供極大的安心感。

上樓梯時,小貍花還有些猶豫,走一級臺階恨不能回三次頭,可看完方濟之支使九天的畫面,她的神情明顯輕松許多,甚至還催着抱她上樓的老板娘說“姨姨快一點”。

顧長雪目送着小貍花上了樓,才收回視線:“你用解驚曉夢的藥給她解蠱,難道這蠱跟驚曉夢有關?”

“确實有關。”方濟之搓了搓指尖,“這段時間我照着蠱書不光研究了解藥,也試着逆推了一下驚曉夢這蠱是如何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的。”

“吳攸編纂的這一版驚曉夢,我逆推到中期,發現它能令中蠱的人身上生癰,形如樹瘤。”方濟之指了指樓上,“這個小姑娘,很有可能就是當年吳攸編纂蠱書時,用來試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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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雪蹙起眉頭,想起小貍花曾提到過,“人會變成樹”是鄉親們告訴她的。

為什麽會有這麽奇怪的說法?很有可能是當初吳攸拿小貍花的鄉親們試蠱時,大家看到中蠱的人身上生出“樹瘤”,才逐漸衍變成“人會變成樹”這麽個荒唐的傳聞。

“那解藥的研究有進展嗎?”顧長雪随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方濟之臉色有點臭:“……不算有。”

重一為兩人倒了熱茶,方濟之循着熱氣抱着茶盞坐下,又咳了幾聲。

顧長雪擡手把小靈貓也怼進他懷裏,自顧自地思索起小貍花先前所說的話。

司冰河看來真是失了憶,也不知這事是好是壞,是否是推進劇情的一環……如果司冰河真是好人,又為何要對世界下蠱,将世界陷入石化之中?

還是說,世界自洽以後,準備換另一個人取代司冰河,執行石化這件事?

他細細回憶世界毀滅的那個片段——

整個世界陷入石化,唯有一座城池尚且保留生機。

這座城池在隆起的石山環抱中茍延殘喘,而司冰河站在城牆上面無表情地擡起頭,迎着風雪松開指尖的蠱蟲。

霎時間,灰敗的顏色覆蓋住世間的最後一片彩色。

萬物寂籁。唯餘一口溫熱的呼吸,從某尊石像的口中最後一次呼出,在冷雪中凝成一片揮之即散的白霧。

“剛剛我說到哪了?——對,不算有。”方濟之嘬完手上的熱茶,擡起頭。

顧長雪回過神,看向方濟之。

方濟之皺着臉道:“我設想了一下,倘若我當初不知道這本蠱書是經過多次編纂的,直接研制解藥,會研制出個什麽玩意兒——”

他從懷裏掏出個石老鼠,啪地拍在桌上:“就是這東西。非但無法解蠱,反而會刺激中蠱者體內的驚曉夢,讓這種蠱變得更活躍,蠱發得更快,并且分裂出多個子蠱,更主動地尋找新宿主。”

他拍出的石老鼠,顯然不是石雕,而是死于解藥的活老鼠。

“……”顧長雪的眼神微變。

劇本中沒有他的存在,的确不會有人告訴方濟之這蠱書被人篡改過。

方濟之所說的設想,很可能就是劇本原本的走向。

方濟之的臉上難得流露出後怕這種稱得上軟弱的神色:“這解藥一下,驚曉夢豈不是變得像瘟疫一樣,很快就會四處蔓延開?我預測了一下它蔓延的速度,根本不會有時間容我們慢慢找這蠱書的源頭,我恐怕只能将錯就錯,硬着頭皮順着現有的方向繼續做解藥……”

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從袖中掐出個什麽東西,四下裏掃視了一通。

“方老,您需要什麽?”重三很機靈地湊上來。

方濟之瞥了他一眼:“把客棧門口那只雞逮來,再……捉只螞蟻。”

“……啊?”重三懵歸懵,不耽誤他辦事的效率,往客棧外一轉,就帶着東西走回來。

方濟之松了一根手指。

重三還沒來得及把雞放桌上,就覺手中一重:“——哇!”

不怪他一驚一乍,在看到撲騰的公雞眨眼間變成一塊石雕時,就算是顧長雪,端着茶盞的手都一僵。

方濟之特地盯着顧長雪看了半晌,不是很滿意地撇撇嘴:“就這點反應……”

顧長雪:“……”

“行吧,”方濟之嘀咕着又拍了下石雞屁股,下一秒,石雕像又轉瞬間恢複色彩,義憤填膺地叨向方濟之。

方濟之縮回手:“看見沒?這蠱看起來和驚曉夢差不多,但效果天差地別。它能讓活物變成石像,但只要能解蠱,就還可以恢複原樣,半點不留後遺症。”

“這能有什麽用??”重三猛摸胸口,驚魂未定地瞪視方濟之。

“用處大了去了。”方濟之矜傲地睨了他一眼,但很快臉色又不好看起來,“……如果真走到之前我說的那步,有這種蠱,好歹能把剩下那些活着的人保下命來。”

“這蠱脫胎于驚曉夢,只要活物體內有這種蠱,驚曉夢就沒法侵入……”方濟之說着說着,停頓下來,“陛下,你這是什麽眼神?”

“……”顧長雪動了動唇,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最終抿着唇将茶盞擱回桌上。

如果……司冰河自始至終都是好人,而劇本中沒有他的存在,方濟之和司冰河很可能就會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得不使用方濟之展示的這種蠱。

所以,這才是司冰河對最後的幸存者下蠱的真相?

方濟之看着顧長雪的神情,越看越心裏發毛,話不自覺地多了起來:“不過這種蠱我也只在雞啊鼠啊身上試過。真正要用在人身上……還得先拿人試蠱。我們沒走到山窮水盡這一步,也不必要繼續研究這東西了,我就是拿給你看看……”

——真正要用到人身上,還得拿人試。

顧長雪抵着茶盞的手指蜷了蜷,忍不住想,倘若司冰河真是個好人,那他和方濟之走上絕路時……

方濟之,能拿誰試蠱?

“你這表情怎麽越來越難看了。”方濟之顯然不常安慰人,四下裏掃視了幾圈,終于想起被他遺忘的倒黴螞蟻,“我這兒還有個好玩兒的東西。”

他将另一只蠱下在米粒大小的螞蟻身上,又像放爆竹似的抓着顧長雪猛然往後一跳。

木桌上驟然爆開一大條石脊,顧長雪下意識地瞪大雙眼,就見它像是活物一般往前綿延了數寸,及至桌邊才力竭似的停住。

“跟剛剛的那種蠱比起來,這東西才是真沒什麽用。”方濟之挑剔地看着桌上的小型石山,“雖然它也能阻擋驚曉夢,但中了它的活物沒法再恢複原狀。活物會在中蠱的一瞬間膨脹成數百倍大小的石頭,只有化成石頭的最初幾息時間能殘留有些許意識——”

他指了下長條型的石山:“好比這只螞蟻,中蠱後還下意識地想往桌邊爬,石頭就長成了這個樣子。”

方濟之覺得這多多少少能算上有趣了吧,回頭一看顧長雪:“……”

怎麽,他哄人的天賦就這麽差?看小皇帝這個臉色,不知道的還以為對方在送葬。

方濟之啧了下嘴,正準備擠兌不好哄的小皇帝幾句,又驀然從對方的眼神中尋味出幾分微妙來。

方濟之有點譏笑不出來了,扯了下嘴角:“陛下這麽看着我幹什麽?好像看死人似的。”

顧長雪無聲地垂下眼睑,扶着茶盞的指尖有些涼。

他在《死城》劇組裏拍攝的最後一幕,因為布景的工程量前所未有的大,所以他記得格外清楚。

在最後一座城池被石化之前,城池外正圍着這麽一座石山。

司冰河站在城牆上仰望風雪,方濟之卻不見蹤影,唯餘石脊環繞。

高聳的石山攏住了整座城,将驚曉夢的侵入遮擋在城池之外,城內是最後一片淨土。

也是被小心封存住的最後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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