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顏王一眼,本來想把這人當團空氣無視掉,視線剛挪開,又皺着眉轉了回來:“地牢裏又沒下雪,你幹什麽心情不好?”

一旁的司冰河都愣了一下。

雖然他親眼看到了顏王的神情變化,知道對方剛剛心情的确不好,但這會兒讓他再看顏王的神色,除了促狹他也看不出什麽別的花兒來,景帝是怎麽發現顏王心情不好的?

顏王比他更愣——雖然這種表情在對方那張神情平淡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麽?”

“……”顧長雪不是很想解釋。

不是因為不耐煩,而是有點尴尬。

——如果換個不那麽嘴硬的人來說,更準确的形容應該是面皮薄,不怎麽好意思。

之前方濟之跟他聊過“顏王一看雪景就愛盯着你看”以後,他難免受到影響,總會在看到雪景後,下意識地去注意顏王的神色。

他發覺這人與其說是看到雪景後愛盯着他看,不如說是心情一不好就下意識把眼神掃向他。

活像多看他幾眼就能調節情緒似的。

剛剛顏王看過來的眼神裏,有一瞬就包含着那種其實不怎麽高興的情緒。

他見得多了,又仔細觀察過,對那種興致不高、有些沉悶的眼神格外熟悉,就算是隔着一層促狹的僞裝,他都看得出來。

“……”顧長雪微微側過臉,避開顏王的視線,語氣不耐地催促,“沒什麽。愛說不說。你們審了這麽久,審出什麽東西了沒?”

“沒,這些人骨頭倒是夠硬。”司冰河抱着貓把牢門打開,方便玄銀衛和九天轉移人犯,“光聽他們罵人了,一句有用的人話都不肯說。”

他們查過這些人的案底,手上多多少少都沾着點兒人命。這種骨頭最是難啃,哪能拷打幾下就招供的?得花時間慢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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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雪皺着眉往旁邊讓,屏住呼吸以免真被熏出淚意:“那季君子呢?你們審了嗎?”

“——誰?”最近的那團黑布猛地掙動了一下,聲音粗啞的問,“審誰?”

司冰河轉過頭,看着語調發生變化的“黑布”挑眉:“季君子。怎麽?”

他仗着有黑布遮擋,人犯看不見他的動作,用手指在貓背上寫字:

【千面是他們的頭目,估計最不好審。顧顏把他關了個單間,還沒告訴這些小喽啰已經逮到了他們的老大呢。我們準備先弄這些小的,再幹大的。】

他寫的內容相當痞氣,小靈貓比他更痞,倍覺刺撓地踹了他一腳。

“黑布”又蛄蛹了一下,語調雖然依舊強硬,但在場的幾位人精都能聽得出其中的慌亂:“你——你們為什麽要審郡守大人?”

司冰河眉梢微動,看了顏王一眼。

對方恰好剛收回看着景帝的眼神,并沒有搭理他的目光。只盯着“黑布”看了幾秒,擡手沖玄銀衛打了個手勢,示意玄乙把季君子也從單人牢房抓出來:“是郡守大人,還是千面大人?”

“千……”一直繃着牙關沒軟化過的大漢僵了片刻,驟然頹唐下來,“你們怎麽知道的?……算了。你們想問什麽?我說。別折騰千面大人,行嗎?”

司冰河匪夷所思地揚高眉頭。

誰能想到,景帝剛下地牢,随口一句問話就把人犯的嘴給撬開了。他們這些經驗老道的人想得太多,反而是繞了遠路。

他擡手沒大沒小地拍了一下顧長雪的肩:“陛下的運氣倒是不錯。這年頭,運氣這麽好的人不多見了。”

“……”顧長雪無語地看了眼自己的肩膀,還沒搭話,就見某人像是平複完了心情,又端回那副“我預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神情踱了過來。

顏王在顧長雪身邊站定,往顧長雪肩上一靠:“你看。”

他大半的重量都壓在顧長雪肩上,臉湊得很近,用氣音說話時,呼吸噴灑在耳背與連接的脖頸上,很快就磨得那片皮膚泛起了紅。

“看……什麽。”顧長雪勉強把看後面原本跟的那個“屁”字壓回去。

顏王用下巴點了下已經開始積極押送人犯進新牢房的司冰河:“沒大沒小。你把他當兒子看,哪有兒子像剛剛那樣拍爹肩膀的?你看中的好逆子。”

“……”顧長雪冷着臉想那我還看中你了呢,你有好到哪兒去嗎?

一個犯上作亂,一個沒大沒小,也好意思在這裏五十步笑百步?

司冰河哪知道後面黏着的兩人自顧自給他安了個生理上只比他大四歲的爹,他站在新開的牢房外回過頭,剛想招呼人進門,就看見顏王越湊越近,眼睜睜就跟景帝親上了,偏偏景帝還沒什麽拒絕的意思,半晌後擡手按住顏王的後頸。

地牢內血腥刺鼻,顧長雪其實不是很有興致在這種場合接吻。但顏王的吻不帶情思,溫吞地貼着他的唇角,比起狎昵,更像是某種帶着親近的粘人。

——看來剛剛這人的心情是真的不怎麽好。顧長雪眼睫微動,搭在顏王後頸的指腹輕輕摩挲了幾下,透着安撫的意味。

“……”司冰河石化在原地,須臾後回過神,崩潰地抱着貓一腳踏進牢門,“招!誰先招!”

合審的效果拔群,季君子一和衆人碰上面,雙方的心理防線就開始全面崩潰,司冰河懷疑自己在地上丢把刀,這群人都會搶着先喇自己的脖子。

這種重視他人更勝自己的行為說實話不是很讓司冰河高興,等到将這群人恐吓夠,又各自分開再審時,他臉上不高興的表情就更加濃厚了。

“你們說季君子是個大善人?”司冰河的聲音又冷又硬,砸在地上就像是能迸出冰渣子似的,“怎麽,你們是不是照照鏡子,也要誇鏡裏的人是個良民?”

“他跟我們不一樣!”之前那團“黑布”被揭了蓋頭,露出一張留着疤的四方臉,“我們手上有人命,我們認。他可沒有。”

四方臉梗着的脖子又垂下去:“我不知道朝廷派人來剿滅琉璃教時,對琉璃教的了解有多少。江湖都說琉璃教是西夷國來的邪.教徒,其實不是。”

“琉璃教其實是中原人建立的。”

“先帝時期,各地土匪流兵衆多。那時候有個将軍叫廖子辰,打起仗來特別狠,各地作亂的土匪流兵都被他打壓得不成氣候,後來就有人陸續發起結盟,幹脆一起遠遷到偏僻的西域紮根。”

“……”聽到四方臉提到“廖子辰”這個名字時,顏王把玩顧長雪手指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微微偏過臉:“我怎麽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嘴熟吧,”顧長雪抽回骨節被揉得發燙的手,“在山重村救災的時候,你給我念過他的折子。”

顧長雪說着,眼神瞥向司冰河。

在劇本裏,有一段司冰河上廖府尋親的故事。司冰河頂着廖望君的身份回京,曾試圖去找廖子辰這位生父,卻發現廖府人早死得幹幹淨淨。

重生之後,司冰河記憶全失,現在想探究他前一世為何要借用廖望君的身份已經無從考據,所以他只是瞥了司冰河一眼,便收回眼神。

四方臉:“那時候魔教還不叫‘琉璃教’,最多是個大匪幫。後來有人得到了武功秘籍,也有人有了自己的際遇,匪幫逐漸跟江湖搭上關系,不知不覺間,就成了後來的琉璃教。”

司冰河在旁邊聽得啧了一聲。這世道,好人倒黴,惡人卻各碰際遇,過得風生水起。也不知道老天爺有多恨這世間。

“我們這群人,當初加入琉璃教沒別的想法,就是想混點兒銀錢,有點兒地位。那時候不覺得良心值錢,也不覺得別人的命能比自己快活重要。後來也是各自遇到點事兒吧……”

魔教嘛,每天興的風、作的惡,那可太多太多了。他們跟着四處跑,總能碰到幾樁踩着他們底線的。

也是他們好得不夠多,壞又壞得不夠徹底。随着年歲漸長,他們越發厭惡這種生活,更惡心自己過往所做的行徑,便開始想要金盆洗手。

“金盆洗手哪有那麽簡單的?”四方臉嘆氣,“如果不是朝堂那十來發紅衣大炮,我們根本沒法從琉璃教脫身。”

“琉璃宮被夷為廢墟後,我們就跑來找千面大人。從前在教裏,他就挺特立獨行。從來不殺人,也從來不劫掠。偷東西也偷得是富商貴胄,圖的就是一個樂趣。”

他們覺得跟着千面比跟其他人強多了,便坦誠地把不打算繼續行惡,只想安穩踏實讨生活的想法跟千面說了。

“剛巧大人正領着一群流民想找地方安置,我們就幫着打下了一片綠洲,後來又留了一部分兄弟在那裏幫忙鎮守。現在屋裏這十來個,是當時餘下的人手。”

他們在千面身邊跟随了一段時間,很快發覺他們的存在完全是在給千面拖後腿。

一個人時,千面想怎麽更換身份都很容易,拖上這麽一大幫子人,那可費勁兒多了。

四方臉挺羞愧地低下頭:“我們就想與千面大人告別,結果走了沒幾天吧,大人就追上來跟我們說,他找到了一夥匪幫。”

他說,那個大當家的人很不錯,從來不劫掠沙民,只搞黑吃黑。野心很可以,就是不太能打,畢竟從前是個大夫……他們一聽就覺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于是便加入了這夥匪幫。

“……”司冰河聽得無聲阖動了會嘴唇,像是在罵街。

那四方臉以為司冰河不信,連忙又道:“真的!就蘇岩那只知道舞槍杆的莽夫,每天連公務都不碰,沒有千面大人,玉城能人人吃上飽飯?你們要是還不信,可以派人去那片綠洲啊!千面大人救了很多流民的,每救一批都會送過去一批,每月還會定時送銀票補給,那都是他自掏腰包!這都是能查到的啊!”

他越說越慌,因為司冰河的臉色難看到就連顏王看了都輕輕推了下顧長雪的手臂:“看你兒子。”

“滾。”顧長雪拍開顏王的手,剛想開口問。

司冰河喃喃出聲:“如果不是季君子作亂……那就有點可怕了啊。”

他收回放空的眼神,看向顧長雪:“有些消息,我自己記着,沒在密室留證。”

“你們知道我對死城很重視,匪幫裏的兄弟只要告知我哪裏有死城,我就會立刻趕過去。”

“有一回,我去大漠西邊的死城勘探。回營寨的路上,我不經意間回頭,就看到我剛剛離開的方向冒起黑煙,等我再趕回去時,那座我才勘探過的死城已經被焚毀了。”

整個西域都知道,大漠中流竄着魔教餘孽。

他們會在劫掠後縱火毀城,令雪原上滾起濃濃黑煙。

“可那是一座死城啊?城牆都沒剩幾截,站在遠處掃一眼就知道那地兒沒有半點兒油水,魔教幹什麽選這種地方劫掠?到處只有石像的荒城,有什麽好搶的?”

可如果不是魔教劫掠縱火,又是誰,為了什麽,要縱火焚燒死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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