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

回城的路上,季君子如喪考妣,覺得自己遭老罪了。

覺睡到一半就被人揪下床,大牢的鐵架子還沒焐熱又被拖進沙漠,迎着風雪差點被吹成凍幹圖個什麽?就為了看一眼顏王那駭世驚俗的一劍,然後飽受驚吓地被原樣送回地牢?

司冰河半天都練不出顏王那麽大的動靜,正煩躁,一回頭就看見他那張寫滿怨天尤人的臉:“——偷着樂吧,保下一條小命還不知足?”

“我怎麽麽麽保命了??”季君子倔強地仰起頭。

這動作其實挺艱難的,因為季君子此時被面朝下橫擱在駱駝屁股上,駱駝一走他就被颠出一串結巴。

“方才那封信你沒看?”司冰河投來的眼神像是在奇怪這人怎麽沒長腦子,“寄信的人分明是想把你釘死在‘十惡不赦的魔教餘孽’的座位上。”

“他折騰這麽麻煩的事兒圖什麽?無非是想把你推出來頂罪。誤導人覺得西域這麽亂、死城四處滋生,都是你這個潛伏在官府中的魔教餘孽一手造成的。”

“……”季君子聽懵了,直到風卷着雪粒拍上他的臉,才猛然回神,“那、那信不就只說了我是千面,我喊了人來劫囚?”

“可他們劫囚用的方式是什麽?縱火啊。”司冰河用憐惜傻子的眼神看他,“西域誰不知道魔教餘孽劫掠之後,必然縱火毀城?到時候再一查,死城多半都被縱過火,正常人是不是立刻就會想:為什麽魔教餘孽好端端地要燒死城?是不是為了遮掩什麽?是不是死城是他們造成的?為什麽官府無人上奏?是不是和魔教餘孽勾結上了?”

他甩了一連串問題,頓了一下,抛出最後一問:“那——這個勾連魔教跟官府的人是誰?”

“……我、我?”季君子慫了一點,“那為什麽說我保了一條命啊?”

司冰河抱着劍無語:“還想不明白?如果我們沒把你帶出來,那個栽贓你的人想把罪名釘死在你頭上,該怎麽做?當然是把你從大牢裏劫出來,然後宰了抛屍沙漠。到時候你連替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信中說的聲東擊西的計劃是真的,只是目的不是救人,而是滅口。

“……”季君子弱弱地縮了下腦袋,瞅了眼司冰河,不敢說話了。

其實憑心而論,司冰河解釋得挺細的,也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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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季君子總覺得司冰河的語氣有點不耐煩,是那種覺得你太笨,所以壓着性子跟你講話的不耐煩。微微擡起的下巴和抱着劍的動作也透着一股矜傲的意味,搞得他不太敢繼續追問。

如果他能早半個月見到司冰河,就會發現司冰河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這種轉變發生在平沙村做噩夢那一晚後。

那天晚上,顧長雪跟着顏王回營帳,方濟之獨自留下來守着司冰河。司冰河其實沒能睡多久,方濟之就把他叫了起來,帶去自己平日裏放試蠱的屍體和動物的營帳裏,給他當面展示了一下自己做的解蠱藥的藥效。

把他放出營帳前,方濟之站在門口語氣淡淡地說:“我是不清楚你怎麽能急躁成現在這樣,但急成你今晚這樣肯定不行。剛剛你也看過藥方的效果了,就算以後查不出蠱書的源頭,中蠱的人用了我的藥也死不了,他們體內的蠱也傳不開。等他們自然死了,身體裏的蠱也跟着死,世間自然而然便沒有驚曉夢了。”

方濟之看着他問:“這樣,你還急嗎?”

司冰河在營帳口怔怔地站了很久,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麽走回自己的營帳的。

但後來再跟着顧長雪他們四處奔波時,他身上背着的那些擔子肉眼可見地卸了大半,至少他的背漸漸又挺直回去了,原本那些屬于少年人特有的臭脾氣冒了出來。

乍一看挺氣人的,但方濟之和顧長雪他們都覺得挺好,至少是十幾歲的小孩正常該有的狀态。

車隊不急不緩地往玉城走。季君子閉上嘴不說話了,司冰河反倒又自己湊了過來。

他騎着駱駝靠近季君子,壓低聲音:“你說顧顏怎麽能揮出那一劍的?我怎麽就不行?他……會不會不是人?”

“……”季君子木着臉,心想對,你倆都不是人。顏王是大不是人,你是小不是人。

顧長雪跟顏王騎着駱駝走在前面,聽着司冰河兩三句把季君子聊自閉了,無語之餘又有點好笑:“喂。”

他們兩人雖然各騎了一頭駱駝,但依然走得很近,顧長雪略微擡腳,就能踢到顏王的小腿:“小孩兒好奇呢,你怎麽揮出那一劍的?”

顏王垂眸瞥了他一眼:“不知道。”

顧長雪還以為這三個字就是顏王的答複,結果又聽顏王平淡地補了一句:“之前在戰場上就用過一次,那時候很自然覺得自己能做到,就揮劍了。”

原本那場戰役得數月才能結束拉扯,可因為那一劍,直接縮短成了幾天。

所以當初小皇帝派出的刺客掐着時間趕來,原本以為能趁着顏王疲于與敵軍糾纏時放冷箭,結果遇上的卻是慶功宴,直接被吃飽喝足的顏王逮了個正着。

“……”顧長雪默了須臾,非但沒因為自己一腳踩中了地雷而閉嘴,反倒順勢接着問,“你說的就是今年六月,你去邊疆的那一戰?下枯井那會兒重一跟我提過,說你那一戰打得特別快,從前從沒那麽快過。”

顏王對過往沒什麽記憶,談論的興趣也不大:“是嗎。”

“是。”顧長雪醞釀了一下,斟酌着道,“所以,你……聽過什麽仙門傳說,神仙故事麽?”

他還是對“這世界會不會融了仙俠劇本”這個可能性念念不忘。

畢竟重生這個解釋,真要細論也有說不通的地方。比如同樣都是重生,為什麽司冰河和顏王都獲得了遠超常人的力量,方濟之卻沒有?

“……”顏王眼神微妙地望過來,“顧景。”

“嗯。”顧長雪正襟危坐,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

顏王看着他:“假如有一天你準備尋仙問道……”

“嗯?”顧長雪語含鼓勵。

顏王語氣核善:“我就殺了你這個昏君。”

顧長雪:“……”

顏王的态度很明顯了,什麽求仙問道都是屁話,至少他沒聽過什麽仙門傳說。

顧長雪直到踏進州牧府都在琢磨,如果連顏王都沒聽說過相關傳聞,那……這個世界難道真的沒混合仙俠劇本?

那顏王和司冰河超乎常人的武力,難道就是重生導致的?亦或者,純粹只是因為這倆人是不世出的練武奇才?

九天和玄銀衛在州牧府內外匆忙穿梭,将西域上下官吏的所有文書統統送進衙門。

顏王拈了一份文書碰了下顧長雪的側臉,語氣不是很妙:“你不會還在想什麽仙門傳說吧?”

“沒,”顧長雪敷衍地拍開他,“文書都在這兒了?”

“嗯。”顏王在距離顧長雪最近的那把交椅上坐下,也沒在乎那把椅子位于顧長雪坐的椅子的下首,“我還替你叫了些人手。”

“?”顧長雪略帶疑惑地擡起頭,就見守着門的玄甲往旁邊一讓,廳堂的門口一個接一個地往裏吐進人來。

這些人大多長得心寬體胖,和易容後的季君子一個款式。身上穿着規格考究的官服,顯然是掌管西域各方事務的高官。

他們明顯不是自願來當“人手”的,幾名玄銀衛拿着武器面無表情地跟在他們身後,将這群哆哆嗦嗦的大人們像趕豬猡一樣趕進廳堂。

顧長雪被這陣仗驚得頓了一下,還沒開口,為首的人帶頭一個滑跪出溜到他腿邊,看也沒看納頭便拜:“下官叩見顏王!”

後面的人跟着他嘩啦跪了一大片,僅留下幾個膽子比較大的看清了坐在上首的人是誰,正懵着“小皇帝怎麽坐到顏王上首去了”,眼神再往下一瞟,黑玉虎符便闖入眼簾。

于是,數秒後,這些膽子大的人也噗通噗通在地上跪老實了。

司冰河靠在門邊愣是看笑了:“前面跪着的大人們,要不要擡頭看看自己拜的到底是誰?”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王爺面前不敬!”帶頭滑跪的那個厲聲呵斥,挂上谄媚的笑才擡起頭,“王——陛、陛下?”

之前是畏懼于顏王的種種傳聞,他進門根本不敢擡頭看人。現在真正擡頭看了,作為距離顧長雪最近的那個,再加上他跪着顧長雪坐着的角度,他自然一眼就看清了那枚挂在顧長雪腰間的黑玉虎符。

有那麽一瞬間,他處于疑惑和懵逼之間沒動,大腦一片空白。但幾息之後,大腦猛然運作開來:

坐在上首的為什麽不是顏王,而是小皇帝??

顏王這虎符,是怎麽跑到小皇帝手裏的??

剛剛他們可是被玄銀衛拖來的,再加上顏王就在小皇帝下首坐着,還半點都看不出不滿……

于是,三秒後。

這群進門就只知道拜顏王的官場老油條們以令人驚嘆的速度在顧長雪面前排出了兩條長龍,以正經面見聖上的儀範,恭恭敬敬地叩頭:“臣等叩見陛下!”

“……”顧長雪皺着眉看這麽一大幫子人沖自己叩頭,只覺得壽都被磕折了一半,“你招這麽多人來幹什麽?”

“替陛下念文書。”顏王輕敲了下膝上的卷宗,“臣聽玄銀衛說,陛下一次能聽不少人同時念書,如今事态緊急,自然要抓緊時間。”

“……”事态緊急個屁。

回玉城前,顏王已經差遣了一波玄銀衛先行動了,這會兒估計早就做好了準備,這緊得是哪門子的急?

顧長雪的視線再次掃過那些在他面前跪得紮紮實實的官吏,和他看過的那些官吏入檔卷宗一一對應。發覺恐怕除了還帶着兵在外面亂竄的蘇岩,幾乎西域所有能排得上名號的高官都在這裏了。

這與其說是招人來給他念書,不如說是顏王當着西域衆官的面,進行了一次無聲的權力交接。

顏王感覺到顧長雪投來的注視,微微挑了下眉,垂首拿起擱在茶案上的朱筆,在卷宗上潦潦灑灑地寫了一行字。

他和顧長雪坐得近,不用刻意舉起來,顧長雪就能瞥到他寫了什麽。

【臣親手送的虎符,親自打的環佩,總得讓人看見心裏才舒坦。】

司冰河老遠就看見顏王擱那兒跟景帝寫悄悄話,皺着眉大步走來想看,撣眼就看到這麽一句:“…………”

顏王也沒遮掩的意思,側臉看了他一眼,居然還有臉順勢問他:“好看嗎?”

一旁的官吏狠狠打了個哆嗦,單從顏王平淡的語氣根本聽不出這人在撩騷,還以為是不悅司冰河窺伺他寫注字。

“……”司冰河被噎得半晌說不出話。

好看什麽?什麽好看??

你問的是你寫的字好不好看,還是景帝腰上挂着你親自佩戴上去的虎符,好不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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