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司冰河都要被問炸了。

可他炸歸炸,心情又有些複雜,瞅着顏王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聽過顏王弑親好殺的傳聞,所以從沒預想過顏王這種人會做出這種默不作聲給景帝讓權的事。

顏王甚至沒打算把他和景帝之間的私人糾纏放到臺面上說,反而在明面上保持了該有的距離,自始至終都安安穩穩地坐在景帝下首,只在紙上寫了幾句騷話。

官吏不敢看,自然不會知道他寫了什麽。只會一心覺得小皇帝手腕過人,居然連顏王這樣的人物都能制得住。

“你……”司冰河問到一半,又猶豫地止住。

這話怎麽問?

你是不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居然會做這種利人不利己的事?

可他仔細觀察顏王的眼神,又覺得不像。

這人哪怕在含着促狹的笑意時,眼底仍舊保持着三分冷靜。好像從未完全放松過神經。

司冰河總覺得這種人不可能單純因為感情做到眼下這一步,除非讓權本就是顏王計劃內的事。

可——顏王有什麽必要讓權?讓權對他來說能有什麽好處?

司冰河琢磨得眉頭緊鎖,顧長雪這個當事人倒是一副不怎麽在意的樣子,随意往椅背上一靠:“分公文吧。”

“陛下,怎麽分?”玄丙抱着文書蹿過來,速度比重一都快,差點沒把重一擠個趔趄,“是挑幾個人留下來念,其餘人打發走,還是都留下,讓他們輪流念?”

“沒那麽費事。”顧長雪淡淡道,“平分了,一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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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不光是底下的人騷動起來,就連杵在旁邊還糾結着景帝的愛恨情仇的司冰河都擡頭望過來:“這麽兩大溜人,一起念能聽出什麽玩意兒?算了,我也幫忙看吧。能跟我說說要注意什麽麽?”

司冰河對西域官場并不熟悉,只知道這兩人回城看文書是為了揪出寄信之人,那文書裏肯定藏着線索。

司冰河找了個椅子坐下,為了大局考慮又補了一句:“王爺肯定也能幫得上忙。”

王爺說:“這我還真幫不上忙。”

“??”司冰河又要炸了。

顏王半靠在椅背上,完全是甩手掌櫃的狀态:“你也幫不上忙。”

他還真沒說謊,方濟之好心跟司冰河解釋了一通,前廳裏已經響起了嗡嗡念書聲。

四十多名官吏,四十多本文書,同時念起來的聲音比和尚念經更讓人煩心。

司冰河越看越覺得兒戲:“三四個人同時念也就算了,這麽多人一起念,怎麽可能聽得明白?”

人能做到這點嗎??

“……”方濟之幽幽地看着他,不知道這個能揮劍成冰的人憑哪點質疑別人不是人。

司冰河沒理會方濟之幽怨的眼神,他大概天生就有種“我在哪方面都得比其他人強”的競争意識,瞪了一會顧長雪半天不像在胡鬧的神情,也皺起眉試圖聽書。

半盞茶後,方濟之戳了他一下:“聽出什麽沒有?”

司冰河眉頭緊鎖:“……我再努力努力。”

他這一努力,就努到了所有公文念閱結束。

滿地的官吏們口幹舌燥,抱着玄銀衛和九天遞來的水噸噸狂飲,方濟之又戳了司冰河一下:“你努力出什麽名堂沒有?”

“……”司冰河倔強地抿着唇,一看就沒努出什麽玩意兒來,“陛下呢?确認信是誰寫的了麽?”

“确認了。”顧長雪丢開手裏的信。

司冰河打起精神站起身:“那人寫的文書呢?我想看看。”

他還不甘心,想瞅瞅自己能不能琢磨出景帝到底怎麽分辨執筆人的。

顧長雪随意擺了下手:“這裏沒有他寫的文書。”

“哦,沒有他寫的——”司冰河頭點到一半,“沒有他寫的文書??”

那還叫什麽找到了???

可他炸到一半,又猛然想起那些他曾經在諸多綠洲中聽過的閑言碎語。

“……不會吧。”司冰河臉綠了。

“不會什麽?”方濟之希望有人能解釋一下司冰河的臉為何而綠。

顧長雪撐着下巴看過去:“方老再想想?”

“那個寄信的人知道季君子的真實身份——”

“那麽,是誰,明明從不愛打理公務,卻在大晚上堵在門口,邀請我們去季府議事?是誰,特地引導我們發覺季君子孤身夜出?又是誰,破格提拔了一個剛從京都來西域、人生地不熟的新官,直接做了自己的參謀?”

顏王淡淡接話:“西域群官中有一人從不理公務,懶得親筆寫文書。”

“而他,恰好還是整個西域中最不希望死城的存在暴露的人。”

“——啪嚓!”

一旁傳來瓷器響亮的摔裂聲,本想來給貴客添水的州牧府管事僵在原地,臉色煞白。

這一聲摔砸聲像是一擊鳴鐘,把還懵着的群臣都震醒了:“什麽意思?”

在場的這些人顯然與蘇岩并無勾連,聽到死城都沒理解顏王說的是什麽,但他們不傻,能聽出蘇岩似乎做了一件罪無可恕的事。

這群看起來廢物無比的老油條們突然變得精明起來,紛紛環視四周:

“何郡守呢?他跟州牧大人走得最近,為什麽沒來?”

“錢大人也不在!糟了,一個多時辰前,我聽見隔壁府上有人敲門……該不會是蘇大——該不會是蘇岩有所預料,把自己的人都帶走了吧?!”

離管事最近的那個猛地蹿起來,一把抓住管事的胳膊:“你家州牧大人呢?!”

“大……大大……”管事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篩糠,“大人在諸位進府前一個時辰,就領着兵出城了……”

攥着他的人如遭鐘錘般地向後退了兩步:“來時路上,我瞧見城牆上的紅衣大炮都不見了……他,他不會是想率兵造反吧?!”

“什麽?!紅衣大炮也被他拉走了?!”老油條們瞬間炸開了鍋。

他們滿臉大禍臨頭的表情,感染得方濟之也有些心焦,下意識扭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三個人精。

顏王正垂眸品着茗茶,司冰河不是很甘心地問顧長雪:“你怎麽做到能同時聽清那麽多人說話的?”

“練的吧,”顧長雪随口應了一句,又偏頭看向顏王,“算算時間,蘇岩是不是差不多該跟沙匪和西夷碰上頭了?”

“沙匪??西、西夷??”跪在顧長雪旁邊的那位都要飚破音了。

這裏面怎麽還有沙匪和西夷國的事了??

方濟之感同身受,忍不住問了一句。

司冰河被顧長雪推了一下,塞到方濟之面前。

這小子面對季君子時不耐倨傲,面對老藥師卻下意識就乖了:“那些掌管死城的官吏,也不是各個都樂意上報魔教肆虐的謊言。總有人連謊都不想撒,一點責罰都不想擔。可他們連城都沒了,能去哪兒?”

蘇岩一天到晚在大漠裏打沙匪,可為什麽西域的沙匪仍舊猖獗,甚至湧現出一些規模頗大的匪幫?

“那些匪幫其實就是逃官們的藏身處。”

司冰河半垂着頭,比起給方濟之解釋事情,更像個不讓人省心的徒弟在乖乖跟師父認錯。

方濟之神情微妙地盯着司冰河頭頂的發旋,總覺得這小子是不是把他當成了某個人,叫他怪不爽的。

但這小孩兒又實在可憐,明明聰慧成這個樣子,卻過得慘兮兮的。之前他們一直當他才十四來歲,結果在茶館小孩兒說自己已經十六了,還長得這麽單薄,個頭不高……

想來想去,方濟之捏着鼻子認了,随司冰河拿他當替代品。

司冰河:“西夷國的事就更好猜了。顏王從京都來西域,這麽遠的路卻帶上了幾萬大軍,圖什麽?”

鍛煉徒步行軍嗎?

方濟之牙疼似的抽了下冷氣:“什麽意思?出京都那會兒,王爺就知道蘇岩跟西夷國勾連了?”

“不知道是蘇岩,但肯定知道西域有人和西夷國勾連。”顧長雪的神情并不驚訝,這件事其實在玄銀衛大軍追上車隊那晚他就已經多少預料到了,“西夷國那邊一直不安分。”

“……”方濟之半晌說不出話,“那你們那麽早就猜出了真相,怎麽不早點抓住蘇岩,還放他去跟沙匪、西夷國碰頭?”

還有閑心跑這兒來慢慢聽人念公文??

“放他把人找齊了再一網打盡,不比自己苦兮兮地在大漠裏四處找敵人痛快?”顧長雪說着,突然偏過頭。

遠方的風雪中,有輕捷的腳步聲迅速靠近。

顧長雪勾唇笑了一下:“來了。”

他的話音剛落,之前被顏王差遣去跟蹤蘇岩的玄丁頂着風雪匆匆踏入廳堂:“王爺,蘇岩已經和各路匪幫還有西夷國的軍隊彙合了。”

顏王沒作聲,伸手拿起橫放在茶案上的劍。

臨要起身,他又突然頓住,回首看向顧長雪。

顧長雪有些莫名地跟他對視了幾秒,突然意識到對方是特地在等一道聖旨。

當着西域濟濟衆官的面。

“……”顧長雪喉結滾了一下,“西域州牧蘇岩勾結外敵,蓄養沙匪,僞裝魔教餘孽四處縱火,掩藏死城等重案的真相。”

他覺得自己這會兒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怪,跟平日裏不大一樣,但聽着聽着又覺得還好。

于是他收起了那點莫名升起的在意,将目光落在顏王身上:“顧顏。朕命你親率玄銀衛,即刻出軍,誅殺蘇岩,斬盡沙匪,驅逐外敵。”

滿室面面相觑的官吏中,顏王平靜地站起身,霜銀大氅随着他轉身的動作在地上幹脆利索地掃過,又随着他單膝跪下的溫馴姿勢順垂地堆疊在地面。

官吏們的眼神已經不是面面相觑,而是駭然了,就連司冰河也投來驚愕的目光。

顏王跪得很踏實,像之前在李守安的小屋裏那樣,每一處動作都符合攝政王接旨時的儀範。

唯一不同的是,他刻意收斂了那些私下裏混雜着親昵和促狹的神情,垂着眼時就顯得有些冷淡疏離。

他演得很好,可架不住廳堂外的風聲太過熟悉,像極了那天小屋窗外肆虐的風雪。

于是跪着的人、被跪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刻想起營寨中那一跪前的吻。

顏王原本特意醞釀出的冷意霎時化了大半,只有平靜的語氣在衆官面前勉力支撐住了君臣相得的表象:“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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