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這錯覺來得毫無根據,偏偏又格外洶湧。撞進心中後,霎時便撐滿了整片胸腔,令顏王愣怔在原地。

“我——嘶。”司冰河沒料到顏王會突然停下,猝不及防撞了個正着,“你幹什麽突然杵這兒不走了?”

顏王沒動,半晌才收回望着那扇窗口的眼神,轉身對方濟之道:“方老,借一步說話。”

“嗯?”方濟之正跟玄銀衛商量怎麽安置剛接回來的小貍花,被喊了也不忘把話說完,“給她安排個離我近的屋子,每天早上我得給她診一次脈。”

他對着玄銀衛交代完,才跟着顏王走到僻靜處:“王爺,有什麽事麽?”

顏王沉默片刻:“你有沒有法子把小皇帝懷的胎堕了?”

“哦,懷的——”方濟之頭點到一半,猛然僵住。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冒冷汗,希望是沒有:“王爺……怎麽突然有這種想法?”

他在心裏炸了幾次,心想懷孕這茬許久未提,他都快忘了,不知道小皇帝是不是也忘了。

他感覺是。

不然之前景帝也不會當衆為禪位給司冰河做鋪墊,完全沒想他肚子裏還揣着一個名義上來說屬于他和顏王的孩子,照理來說,比司冰河更名正言順。

方濟之越想越慌:這種事他能想得清楚,顏王難道會想不到嗎?那……顏王突然對他提堕胎,是什麽意思?

“不是忽然。”顏王淡淡道,“之前就想過。”

方濟之繃住臉,不動聲色地點頭:“為何?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子嗣對王爺來說本就艱難,為何要堕掉這難能可貴的子嗣?”

“我——”顏王似乎是打算解釋的,嘴張到一半突然品出幾分不對。

Advertisement

他眉頭一皺:“……子嗣對我來說本就艱難?方老,這話是何意?”

方濟之被顏王的眉頭皺懵了一下,尋思顧八百難道說錯了?不能吧:“王爺……不是身患隐疾?”

“我身——”顏王頭一次在方濟之面前展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看上去是被氣笑了,“誰說的?小皇帝?”

都不需要等方濟之回答,顏王就已經精準地猜出了答案。

剩下的話他頓時沒心思再聊了,舉步剛要走,又頓住:“這瞎話是他什麽時候跟你說的?”

“……”方濟之麻木地說,“大概……在去平沙村的路上?”

“……”顏王一時被氣得笑得更明顯了。

去平沙村的路上。

他記得,那會兒他就離開了馬車一次,那一次還是為了給綠洲據點的收尾工作做安排。

他為了小皇帝的一句話在馬車外吹着風辦事,想着給人一個驚喜,小皇帝倒好,坐在車裏編排他不行??

顧長雪,你很可以。顏王呵地笑了一聲,腳下的青磚霎時裂了半塊。

方濟之:“………”

他現在去幫小皇帝拜拜三清還來得及麽?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顏王就屬于那種最耐得住性子的人。

他并沒有馬上找顧長雪算賬,每天依舊拎着司冰河去剿匪,隔了幾日又提溜上才從牢裏被放出來的千面追殺魔教餘孽,一直到方濟之熬不過去,難得心虛地跟顧長雪交代完自己捅的簍子,也沒見他采取任何行動。

“……”顧長雪被這只吊在空中死活不落下的靴子磨得夠嗆,偏偏這事也不好直接擺明了說,總不能直接把人一堵,指着鼻子說你就是不行,別諱疾忌醫吧?

“我覺得王爺的反應不像是不行,”方濟之終于忍不住提醒,“先前給他搭脈,也沒診出有這方面的毛病。陛下,你到底為何覺得王爺身患隐疾?”

西域的雪日漸轉小,九天搬了桌椅擱在正對庭院的門房中。顧長雪坐在案牍後,恰能将滿庭雪色收入眼底。

他轉了轉手中的朱筆,其實不是很想跟方濟之聊這些過于私人的話題,但方濟之也學會了拿“別諱疾忌醫”堵他,幾番追問後終于撬開了他的嘴:“他沒反應。”

顧長雪擡起捉着筆的手,虛虛遮着嘴:“親的時候我們靠得很近,他從沒起過反應。”

“……”方濟之頑強地撐住了沖擊,“你确定王爺沒反應是因為天閹,不是因為……”

他就是沒感覺?

顧長雪面無表情:“朕摸過他的脈,看過他的瞳孔——你覺得你想過的那些懷疑我沒試探過?”

方濟之:“……”

我覺得能在親熱的時候試探這些,你們不愧天生一對。

方濟之很服氣:“那的确有可能了。脈象沒問題……或許是因為王爺體質特殊,但陛下還是謹慎一點,這事兒我也拿不準。”

他一邊說,一邊從袖裏摸出一只小玉盒:“這盒軟玉膏……就送給陛下随身帶着。”

他倒是想給景帝備點軟骨散,幫景帝鞏固一下床上的地位,可誰叫顏王這怪物百毒不侵,百蠱不擾,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替景帝未雨綢缪……

方濟之将小玉盒塞進顧長雪手裏,恰好府衙門外傳來每日一回的争鬥聲。

司冰河跟顏王幾乎打着進的門,庭院新落的雪被劍氣卷得肆意飄搖。

千面狼狽地抱着腦袋沖進屋,一屁股滑坐在顧長雪身邊,叉着腿低頭一看,重一才給他送的新雪裳果然又報廢了:“——陛下——”

千面撲過去抱着顧長雪的腿幹嚎:“您還不管管他們!”

顧長雪面不改色一勾手指,将小玉盒滑入袖內,又皺着眉頭把粘着他腿的千面排到一邊,低下頭繼續看奏章:“為什麽要管?”

這兩人乍一看打得激烈,其實連根花枝都沒斬斷過,顯然心中都有分寸。

顧長雪對于這種點到即止的比試樂見其成,一來頗具欣賞價值,二來也算是顏王好心給司冰河喂招。

最初的幾天,這倆人還會在比劍後分別來找他。一個人說“顏王武功深不可測,招數浩如煙海,陛下需得防他”,另一個人說“司冰河雖然總是輸,但能讓他落敗的招數決不會成功第二次。此等怪才,陛下小心還沒禪讓,就先被他從皇位上請下去”。

後來就不了。

因為中途某天這倆人分別撞見了對方上眼藥的全過程。本來想生氣吧,聽着聽着又莫名覺得對方好像在誇自己,搞得他們不禁回憶了一下自己是怎麽給對方上眼藥的,結果愕然發覺自己居然也在誇對方,那這眼藥上的還有什麽意思??

顧長雪回想起那一天兩人的神情,擡手虛遮了下唇,沖千面說:“去把旁邊的折子理了,那是冰河今日要學的功課。”

庭院裏,某道身影瞬間僵了須臾,劍氣頓時一歪,将那坨“功課”打散了一地。

“……”千面又想哭了,他覺得這是某人故意折騰他,他還不敢抗議。

好在州牧府裏還有個有良心的人,抱着貓過來幫他:“千面叔叔,我和你一起撿。”

小貍花蹲下身陪千面一道收拾爛攤子,偶爾還要展開奏折檢查紙頁有沒有被劍氣割壞。

她被蠱侵蝕了太久,身體還沒養過來,蹲着撿了一會就有些撐不住了:“腿好酸……叔叔,你的腿酸不酸?”

小貍花等了一會沒等到答複,有點疑惑地扭頭看過去,就見千面正怔怔地看着一張陳舊的折子發呆,像是沒聽見她問的話。

“?”小貍花手撐着腳,蹲着挪蹭過去,“叔叔?你沒事吧?”

“……嗯?”千面猛然反應過來,沖着小貍花勉強笑了一下,“沒什麽。”

顧長雪停下筆:“你看到什麽了?怎麽這個反應。”

千面不是很想回答。但庭院裏兩人恰好收劍走過來,顏王的目光往他身上一掃,他就慫得不行,吭吭哧哧地說:“是……推行禁武令的折子。”

折子被顏王拿走了,千面生怕自己被誤會,連忙又解釋:“我、呸,屬下并不是對禁武令有意見,當初……是我們魔教的人先肆意作惡,才引得朝廷鎮壓,只是……”

因為禁武令,其實也死了不少無辜的人。

魔教的人并不是各個都惡貫滿盈,總有些人同千面一樣無心殺人,也有不少底層弟子每日做得不過是掃洗、伺候人的活。

紅衣大炮轟炸琉璃宮那天,千面僥幸外出,躲過死劫。可他仍有好友死在那場禁武令的風波中,不得再見,也有曾經随侍他身邊的小童葬身炮膛之下,屍骨無存。

回到廢墟那晚,他枯坐許久,突然覺得這就是業孽。

跟魔教沾了關系,有幾人能得好下場?他什麽都能勸自己放下,可那幾個跟着他的小童……那都是他從大漠裏撿回的孤兒,他們何其無辜,為何要受這炮火之苦?

——無非因為跟了他這個魔教出身的主子。

“我……那時突然覺得,自己收留他們,根本不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而是帶着他們走上了另一條死路。”

千面垂着頭:“我恨極了自己為什麽要把他們帶進魔教,也恨極了自己魔教弟子的身份。那時候一心想着逃避,就跑進玉城的花樓裏,随意頂替了個嫖客的身份。”

誰知道恰好頂了個小官。

大顧官員嚴禁嫖娼,違者重罰。那個小官被頂替了也不敢聲張,反倒是被千面威脅了一通,只得乖乖找了片綠洲窩着過日子。

往後千面頂替的官吏也都是這麽在花樓裏挑的。最後一位正是剛剛高中,就被先帝打發來鳥不拉屎的西域當官的季君子。

“他氣悶得很呢!我翻進窗的時候,他正醉醺醺地摟着姑娘抱怨說‘誰稀得來這種狗屁地方當官’……”千面說着說着頓住了。

因為他發覺顧長雪完全沒有跟他共情的意思,比起對季君子言行的不悅,小皇帝似乎更在意那份顏王轉遞給他的舊折子,目不轉睛,看得極為專注。

顏王也注意到了顧長雪的反應:“怎麽?”

“……”顧長雪悶不作聲地将折子翻到最後,才開口道,“找到了。”

“啊?”千面有點跟不上顧長雪的節奏,滿臉茫然,“找到什麽了?”

顧長雪擡起眼,将折子向前推:“在吳攸之前持有蠱書的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