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
這份折子洋洋灑灑寫了十來頁,總結起來卻格外簡單。
大意是江湖械鬥已嚴重到朝廷必須插手的地步,懇請朝廷頒布禁武令,并立即撥人、撥紅衣大炮鎮壓江湖之亂。
折子的最後提着上書人的落款,“賀曲吉”三個字端端正正落在紙面上,看起來普普通通,就連字都稱不上出類拔萃。
“這人行文的風格與蠱書裏某些片段能對得上。”顧長雪簡潔地說。
千面蹲着愣了好一會,才猛然反應過來似的一下蹿了起來:“什麽意思?”他起得太快了,還踉跄了一下:“這、這人和驚曉夢有關系?!”
重一将九天的雪裳發給他時,就曾提過石蠱的來龍去脈,千面自然知曉顧長雪說的蠱書持有者意味着什麽。
小貍花被他驚了一跳:“叔叔——你怎麽這麽激動?”
“我、我——”千面我了好幾下,又講不出個頭緒,那股子繃起來的勁便一點點萎靡了下去。
他垂下頭悶悶地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乍然聽聞這人跟蠱有關,突然就覺得……他主張禁武令會,不會也別有私心啊?”
千面苦笑了一下:“其實蠻沒道理的,我自己也知道。這就像有些人一聽說我是魔教弟子,就懷疑我是不是十惡不赦,做什麽都別有用心……可——”
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或許還是因為他對那幾個書童的死耿耿于懷,這麽多年依舊沒法放下吧。以至于他聽到些許可能,就忍不住把人往糟糕的那個方向想,好讓自己這些年的過不去、意難平,有個着落的地方。
他抹了下臉,冷靜下來:“其實他主張推行禁武令沒什麽不對的。那時候江湖裏的争鬥的确太過激了,朝廷插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顧長雪輕敲着桌面聽千面說完,臉上帶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後看向顏王:“這賀曲吉如今在哪裏做官?”
“……”顏王罕見地沉默了一陣,扭頭看玄甲:“我怎麽沒聽說過這人?”
Advertisement
“王爺不是沒聽說過,是忘記了。”玄甲搖搖頭,“此人早在九年前就病逝了。”
顏王幾乎将過去的事忘得一幹二淨,連貫的記憶從今年六月中旬才開始,自然不會記得賀曲吉的存在。
顏王往前倒了一下時間:“他死在泰元二十九年?”
那不就是禁武令推行的最後一年?
千面也愣了一下:“他死的那麽早?會不會像吳攸一樣,也是自己練蠱,結果被反噬死了?”
“不無這種可能。”玄甲道,“不如去他府上看看?這人本就出身西域,泰元二十六年又被先帝派回西域做巡撫欽差,他在玉城內有一座自己的府邸。”
“……”千面張了下嘴好像下意識想說什麽,半途憋回去了。
小貍花看了個正着,擡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叔叔剛剛是不是有話想說?”
千面摸摸鼻子:“就是想說,泰元二十六年恰好是禁武令推行的第一年……”
禁武令推行的那三年對他來說太過刻骨銘心,玄甲只是稍稍帶了下相關的年份,他就下意識地想補這麽一句。
玄甲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賀曲吉雖然已死,他的妻妾還在。賀家在西域也算是名門望族,不會虧待賀曲吉的妻室,估計還養在賀曲吉生前所住的處所。既然他生前的住所沒有荒廢,現在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什麽線索。”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千面登時精神一振:“我、屬下這就去備車!”
賀曲吉的府邸其實不怎麽大,但門闩石凳都雕琢得格外精美,一看就不是個清官的家。
幾位妻妾出門迎接時,哆嗦得比怕冷的方濟之還厲害,一看顏王就膝蓋一軟,一起出溜進雪地裏:“王王王爺……”
幾位夫人都生得花容月貌,小風一吹鼻尖泛紅,頗為惹人憐愛。
可惜顏王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主,淡淡掃了一眼她們,就收回了眼神,還是司冰河看不過眼,沖這群妻妾們擺擺手:“起身吧,勞煩帶下路,我們想去賀曲吉的書房和寝卧看看。”
夫人們連忙互相攙扶着起來了,挪着顫顫巍巍的步子在前面帶路。
司冰河就在後面找顏王的茬:“這麽冷的天,你看着幾位弱女子被你吓跪進雪地裏,心裏就沒點想法?”
說一句平身不過分吧?怎麽還能跟沒看見一樣把視線收回去,就讓人繼續這麽在雪裏杵着?
“有你關心還不夠?”顏王不鹹不淡地搭了一句。
司冰河頓時被噎了一下:“什麽叫關心——”他那是基本的君子風度,還有,“你什麽意思?你是想說,因為有我在,你知道我會讓人起來,所以你才沒吱聲??”
誰信啊。
顏王也不在意司冰河信不信,他能搭這一句話就夠給面子了。後續不論司冰河再說什麽,他都當耳旁風,自顧自地側過頭打量府邸四周的情況。
賀曲吉的書房并不遠。
穿過一條回廊,盡頭就是書屋,再旁邊一間就是他的寝卧。顧長雪和顏王連眼神都沒交換,就極為默契地一人進了一間屋子。
“……”原本跟在後面的千面和方濟之頓時傻眼了。
他們杵在門口,活像兩個不知道該跟爹走還是跟娘走的孩子,小靈貓窩在方濟之懷裏喵了一聲,同樣一毛臉的茫然。
司冰河愣是被這三只逗樂了,嗤地笑了一聲,抱着劍站在門外問那幾位夫人:“你們家大人死後,你們拾掇過他的屋子嗎?”
“收拾過,”大夫人顫聲說,“只是簡單的打掃,裏面的東西我們沒碰。”
沒碰過東西那就成。司冰河靠在廊柱邊,一邊同時關注着兩間屋子裏的情況,一邊繼續問:“那能冒昧地問一下,你們家大人是得什麽病去世的麽?”
“不知道……”三夫人害怕得蓄起了眼淚,“難道老爺的死有問題?這……老爺确實死得突然,但那日府上也請了大夫過來,說老爺就是猝死,可能是因為那段時間老爺總是熬夜,人太累了,一時沒撐住,才就這麽過去了……”
“熬夜?”顧長雪從屋裏走出來,“熬夜做什麽?”
“不、不知道……”三夫人有點怕自己的一問三不知會惹惱面前這幫人,瑟縮了一下肩膀,“那段時間老爺天天在書房裏待着,我們也不敢随意進去。但……應當是在寫些什麽東西吧?有一回我想送姜湯進去,站在門外看了一眼,瞧見老爺桌上攤着一本書。”
書?
——會不會就是蠱書?
顧長雪和從另一間屋裏走出來的顏王對視了一眼,沒當着幾位夫人的面讨論蠱的事,只道:“朕這裏沒什麽發現。”
顏王同樣沒什麽收獲。
他破天荒地向那幾位夫人施舍了一個眼神:“賀曲吉的屍首在哪?”
“屍——”幾位夫人被這個字眼刺激得又哆嗦了一下,“早、早就火化了,葬在賀家的祖墳裏。”
顏王點點頭,沖玄甲揚了揚下巴:“帶路,去賀家祖墳。”
“啊?”千面懵了一下,“去祖墳幹什麽?”
顏王言簡意赅:“挖墳。”
賀家的祖墳建在一座綠草低矮、松柏如茵的小山丘上,薄雪鋪了一層,依舊掩蓋不了蒼松翠柏的綠意。
“這才叫鋪張浪費,”千面看得心都揪起來了,“這樣好的土地,做什麽不行?給他們拿來建墓!”
玉城外還有那麽多沙民根本住不上綠洲,賀家人卻拿着這樣好的地給骨灰住。
他痛心疾首,但也不好說人家不對,畢竟絕大多數人都會對自己死後的葬身之處有要求,誰也不想撒一捧沙草草了事。
千面懷着滿心的可惜走進墳地,環視一圈四周:“賀曲吉的墳在哪?”
“東北角,”被迫引路的賀家守墓人綠着臉說,“諸位請随小人來。”
他在前方走,顧長雪和顏王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後面。四下打量了一番後,顧長雪擡頭看了會前面,突然擡肘碰了下顏王垂在身側的手臂:“舔舔好像有些不對。”
顏王側目看了眼顧長雪,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舔舔是小靈貓的名字:“怎麽?”
他順着顧長雪的視線望過去,就見小靈貓一直在方濟之懷裏炸毛,背拱得老高,張着嘴不停哈氣。
方濟之正納悶:“這貓不會怕墳地吧?不能啊,之前在平沙村看到那麽多具屍體,它都沒什麽反應。”
他有些拗不過小靈貓掙紮的力道,逼不得已撒手把天然大暖壺給放了:“別亂跑!”
小靈貓像沒聽見似的,沒頭沒腦地在諾大的墳地裏一通亂竄,竄到哪兒都是那副弓着背炸毛的樣子,最終又竄了回來。
“……”顧長雪和顏王不約而同地停住了腳步。
“怎麽能讓貓在墳地裏到處亂竄呢?”守墓人絮叨着走過來,他這個年紀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忌諱,“萬一沖撞了什麽就不好了。”
“能沖撞什麽?”司冰河盯着貓看了一會,哈地譏笑了一聲,扭頭對着千面道,“挖。”
“哦,挖——挖??”千面懵了一下,舉着鏟子無從下手,“挖哪兒?”
“它竄過的每一處地方。”司冰河自己也拿了把鏟子,直接沖着腳下看起來平坦普通的土地深深鑿了進去。
“咔噠。”
有什麽硬質的東西在土壤下發出悶悶的響聲。
千面的臉色霎時變了變。
那聽起來像是一截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