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司冰河丢開了鏟子。

他本可以繼續這麽挖的,但地底的東西太脆了。

這些屍骨被人悄無聲息地埋在小路下不知多少年,連塊像樣的墓碑都沒有,任往來上墳的人在他身上踩來走去,如果再被弄碎,那也太可憐了。

司冰河蹲下來,悶着頭用手去挖這片土地。手覆上內力,倒也不慢,很快便撥出一塊沾着泥的骨頭。

這片骨頭被孤零零地埋在土裏,原本慘白的色澤被灰色所覆蓋。幾粒種子落進它化作的石片上,深深紮了根,勒出幾道不堪折磨的裂痕。

千面猛然反應過來:“快!一起挖!”

不用他提醒,九天和玄銀衛已經動起手來。他們各自分了區域,将小靈貓竄過的每一處地方都挖開,捧出一片又一片石骨。

“……”守墓人張着嘴僵在原地,眼珠僵硬地轉了轉。

他挪了下腿,剛想悄悄逃走,後背就撞上某道結實悍利的身軀。

顏王垂着眼看他,指尖輕勾,地上的雪倏然凝出四道長錐,狠厲地紮進守墓人的四肢。

“——啊!!!”守墓人後知後覺地慘嚎起來。

零碎的石骨很快被收聚在雪地上。

二百零六塊,不多也不少,恰好能湊成一個人。

方濟之将這些骨頭整理了一下:“二十六歲左右,是個年輕人的屍體。這年齡……反正肯定不是賀曲吉。”

那他是誰?為什麽會被人拆得這麽零碎,掩埋在賀家祖墳的小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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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王微微俯下身,看着痛得在地上翻滾的守墓人:“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知——啊!!!!”守墓人痛得擠不出完整的話,只拿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拼命瞅顏王,“求……”

顏王隔空封了他四肢的穴道。痛感驟然一停,守墓人登時癱軟在地上。

他喘了幾口氣,生怕顏王将他的穴解了,那些難以忍受的疼痛又會卷土重來,連忙道:“小、小人知道。這屍骨,是賀大人有一天帶過來,跟小人一起埋在地下的。”

他在賀家做了不少年家仆,什麽世面沒見過?只是一副屍骨而已。他甚至連來處都沒問,就拿了鏟子,跟賀曲吉一起将這裝了一麻袋的骨頭給埋了。

“小、小人記得特別清楚,那一年恰是泰元二十六年……”

那一年,賀曲吉剛被先帝派到西域做巡撫欽差,不久就遞了推行禁武令的折子。後來因為他谏言有功,賀家還受了不少賞賜……

守墓人哆嗦着唇說:“賀大人帶着屍骨來找小人,大概就是他遞折子前發生的事。”

“……”站在一旁的千面也跟着哆嗦起來。

雖然他還捋不清來龍去脈,但照這麽說,賀曲吉當初推行禁武令,竟真有可能是包藏私心!

書童們慘無人形的屍體在他腦海中一遍一遍地過,他耗盡了全部意志力,才讓自己僵在原地,沒任心底洶湧的情緒宣洩出來。

“賀曲吉帶了具中蠱而死的屍體回祖墳,埋完屍就上折子主張推行禁武令……”司冰河喃喃,“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麽關系?”

他扭過頭問守墓人:“賀曲吉的墓在哪?”

“東、東北角倒數第二列,第三座。”守墓人瑟縮着說。

一行人抓起鏟子走到賀曲吉的墓前。

面對這位“勞苦功高”的賀大人,衆人就沒那麽客氣了。那壺骨灰被挖出來時,賀曲吉的碑不知被誰推倒在地,蒙了薄薄一層土,沾着淩亂的腳印。

可即便如此,依舊抵不過那個可憐的年輕人的半分遭遇。

重三掂着手裏的骨灰壺,大有當場把這骨灰也分個兩百來份,埋在哪條小路下任人踐踏的意思,可惜他們還得查案:“殿下。”

“……”司冰河的思緒被這稱呼堵了一下,一張矜傲不耐的臉頓時綠得像個菜瓜,“……別這麽喊我。”

他接過骨灰壺,從裏面倒出一小撮,又從懷裏摸出那枚從顏王那兒薅過來、一直沒還的鳳凰玉,帶着滿臉的嫌惡,小心碰了下掌心的骨灰。

鳳凰玉安安靜靜,沒有任何反應。

“嗯?”司冰河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顏王,“這東西驗不了骨灰?”

“能驗。”顏王垂眸看着鳳凰玉,“之前我拿它驗過吳攸的骨灰。”

“那為什麽這賀曲吉的骨灰沾了不亮?”司冰河聽重一說過京都蠱案,知道顏王說的吳攸是誰,“難道……賀曲吉跟蠱沒關系?”

他正納着悶,突然覺得手掌有些麻脹。低頭再看,接觸了骨灰的那片皮膚變得紅裏透青:“嘶——骨灰裏有毒!”

“有毒?!”方濟之立即湊了過來。

他一把掰過司冰河的手左右翻看,半晌啧了下嘴:“之前那幾位夫人說賀曲吉怎麽死的來着?猝死?”

他給司冰河塞了粒解毒的藥丸:“這骨灰裏的毒若是活人中了,乍一看的确像是猝死。”

這毒發作起來極為迅速,司冰河雖然內力深厚,又只是皮膚碰到了骨灰,仍舊不出幾息就有了反應,更別提賀曲吉只是個普通文官,中了毒只怕就得當場翹辮子。

方濟之有點納悶:“可他為什麽是中毒死的?”難道不應該是養蠱反噬而死麽?

“不奇怪。”顧長雪淡淡道,“想想在他後面得到蠱書的人是誰?”

吳攸。

“你的意思是……他拿到蠱書後,還沒來得及自己上手,就被吳攸搶走了?”方濟之勉為其難用了下腦子。

“不是。”顧長雪摩挲着藥囊,“賀曲吉死前還在修書,可我在書房裏并未看到什麽被修改過的書籍。”

司冰河立即明白過來:“那他死前修篡的多半就是蠱書了。估計是吳攸殺死他後,順道帶走了蠱書。”

所以景帝在書房翻了一圈,也沒找到被修改過的書。

可——吳攸從哪兒得知的賀曲吉手上有蠱書?

賀曲吉為何自己得了蠱書卻不練,只悶頭呆在屋裏修書?

正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癱着的守墓老人猛地把頭一擡,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嘶聲道:“對了!還有一件事!那天……那天賀大人和小人一起埋屍時說過,這骨頭是什麽重要的證據,萬一有天他被兔走狗烹了,還能挖出來保命!”

像是一層薄薄的屏障乍然破裂,所有的線索串作一處。

司冰河幾乎和顧長雪同時開口:“是賀曲吉主動告訴吳攸自己手上有蠱書的!”

顧長雪:“賀曲吉怕是與吳攸合謀過……”

顧長雪說到一半便收了聲,閉上嘴無所謂地向後靠着樹,給司冰河讓出揭露真相的舞臺。

他向後靠時沒怎麽注意看,後背抵上柏樹時,肩膀也撞到了什麽東西。

顧長雪蹙起眉側目望過去,正對上神色淡淡的顏王。

“……”有那麽一瞬間,顧長雪的身體緊繃起來。想起方濟之之前跟他說的“堕胎”、“身患隐疾”,想起顏王遲遲沒落下的那一只靴子。

可對方眉宇間的神色太過平靜,絲毫沒有山雨欲來的意思,于是他繃緊的肩背又一點點放松下來。

他無言地和顏王對視了一會,就保持着當下肩抵着肩的姿勢,扭過頭去看司冰河的“表演”。

“……”司冰河陡然感覺自己像是營寨裏那些被爹娘拉出來獻醜的小屁孩兒。

他因為這種詭異的錯覺翻了個白眼,再解釋起來就有點沒好氣:“動腦子想想,為什麽賀曲吉手上有一具石屍,可他身上卻沒有蠱?”

方濟之不想動腦,只想等人把答案喂到他嘴邊。只有千面緊盯着司冰河,認真跟着思考:“因為……他确實沒練蠱,而那石屍是別人下蠱害的?”

“沒錯。”司冰河難得賞了他一個和顏悅色的眼神,“那這石屍是誰下蠱害的?”

“……”千面磕巴了一下,實在猜不到是誰,只能說了個取巧的答案,“是……在賀曲吉之前,持有蠱書的人?”

司冰河居然點了頭:“沒錯。”

“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賀曲吉很可能是通過這具石屍,發覺了驚曉夢的存在。并且在那之後,通過某種手段——很有可能是借由禁武令——奪得了記載着驚曉夢的蠱書。”

那具石屍——那位年輕人落進賀曲吉手裏時,恐怕還沒死。

畢竟守墓人幫忙埋屍時,那些屍骨還是普通的樣子,尚未石化,這年輕人顯然是賀曲吉在上折子前不久才殺死的。

“賀曲吉之前的那個蠱書持有者——我就叫他甲吧。”司冰河用一種摒棄了感性的冷靜口吻說。

“他肯定不會只拿一個人試蠱。否則這個年輕人一旦不見,甲定然會着急忙慌地想把人找回來,哪能給賀曲吉留下那麽充裕的時間,又是找人合謀,又是處理屍首?”

“這年輕人很可能是諸多試蠱者中的一個。”

甲拿人試蠱,肯定不會縱許自己養蠱的溫床四處亂竄,也不會把人藏在賀曲吉這種朝廷命官平日裏會逛的場所。

這年輕人一定是拼盡全力才逃出魔窟,一頭撞見賀曲吉,還以為自己找到了能為自己做主的青天大老爺,找到了救星,卻不知道,自己是一頭撞進了另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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