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 86 章

“娃”不是很想被争,揉着額角獨自下了車:“重一。群亭派的門派駐地在哪?”

他準備先去了解一下當年江湖之亂的情況,順道要是能借住,他幹脆住在群亭派算了。那三座宅邸就讓給這群人慢慢争。

旁邊跪着的官吏笑容頓時一僵,戰戰兢兢道:“臣等安排的宅邸……不合陛下的心意?”

那倒沒有,他只是想躲個清靜而已。顧長雪停住腳步,轉回身姑且安撫了一句:“朕——”

“噗!”

是官吏們齊刷刷将頭猛叩進雪裏的聲音。

“……”顧長雪被這大型狐貍捕食似的愚蠢場景震得止住了話頭,半晌才擡頭往馬車的方向掃了一眼。

顏王沒跟下來,那這群人在磕什麽頭??

有幾個人渾身都在打哆嗦,顧長雪沒忍住走過去:“你們……怕朕?”

“怕、怕怕……不不不怕!”那幾人快抖成雪地裏的兔子了,肉肥油多的那種,“陛陛陛下雄韬偉略,權略善戰,進能令顏王上交虎符,退能滌蕩京都佞臣……”

顧長雪被這一通馬屁拍得下意識蹙了下眉,緊接着突然意識到這群人在怕什麽了。

離京之前,他憑一紙調令,将京都主事的官統統換了一遍。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些人本就是嚴正廉直的脾性,又得了皇命,短短一個月不到便将京都赫赫有名的大貪官們查了個底朝天,三天前才托了駐京的九天将搜集到的諸多罪證遞送過來,請示他該如何處置。

其實按照顧長雪離京前給這些人調的職位,他們大可以直接處置罪臣。之所以還特地請示,是因為牽扯的人……實在太多了。

自泰帝當政,至顏王擅權,這群貪官污吏肆無忌憚地在京都、在朝堂紮了整整二十多年的根,拔出蘿蔔帶出泥,單是為了送罪證,京都就出了三輛馬車。

Advertisement

反觀顧長雪的回信,卻極為簡潔。

通篇只有一個字:斬。

于是。

景元三年,八月十八。

午時一刻,燕京午門前押來了一百零七十四人。儈子手連換了六把鍘刀,終于将這些盤踞在京都二十年有餘的畸瘤,一口氣斬了個幹幹淨淨。

那一日,血流長街,人頭如泥丸在地上滾動。來回禀的重九說,即便是百姓,看到最後也都紛紛惶恐地離開了,只怕未來陛下的名聲未必比顏王好聽。

顧長雪卻覺得不錯。

好名聲換不得群臣敬畏,朝政清明。他不需要仁君的虛名,只希望能在退位時,交給司冰河一個算得上清晏的江山。

顧長雪的目光從這些明顯是做惡心虛的官吏們身上劃過,收起了原本安撫人心的打算,轉身走向原本為小貍花備的馬車:“重一,駕車。去群亭派。”

他扶着門踩上車辇,剛進車廂坐下,車簾外又拱進一顆腦袋。

千面滿臉心有餘悸:“我、屬下跟陛下一起走。”

太可怕了,他就是離車廂比較近而已,差點被那幾個人拽住評理。幸好他眼疾手快,一下把重三頂到自己前面,才得以脫困。

不遠處傳來重三怒喝千面的叱罵聲,千面佯裝沒聽見,厚着臉皮鑽進車,一屁股黏住座位:“陛下,屬下跟你說說群亭——诶,诶!”

有人勾住了他的後領,将他往後生拖了幾寸。

千面一頓撲騰,扭過臉剛要罵:“誰他——王、王爺……”

他霎時慫了,乖乖被顏王拎到車辇上,正巧跟站在車邊的重一對上視線:“……你怎麽下車了?”剛剛不還坐在車辇上嗎?

重一黑着臉爬回車辇,不想描述自己剛剛是怎麽攔顏王,又是怎麽被丢下車的,只拽着缰繩振了一下:“喝!”

馬車行進起來。

顧長雪靠在窗邊,睨着不請自來的某人:“不跟他們吵了?”

“沒吵。”顏王神色平靜地粉飾自己的言行,“只是講道理。”

況且人都跑了,吵有什麽用?

顧長雪微微屈指遮了下唇,掩住差點沒忍住的笑,聲音乍一聽依舊冷淡:“千面剛準備跟朕說群亭派的情況。”

“臣也可以說。”顏王面不改色地擠坐到帝王身邊,伸手把人圈進懷裏,“陛下想知道什麽?”

他低低沉沉的聲音落在顧長雪的耳邊,帶得顧長雪忍不住眯了下眼:“你知道什麽?”

顏王從善如流地倒葫蘆:“群亭派,坐落于繡湖水上,最初由幾家名門望族所建……”

這些名門望族不單有財,還有底蘊,所以群亭派的準入門檻從伊始就提得很高,對弟子的品行要求也極為嚴格。

“群亭派的門派駐地有大半都建在湖面上。朱樓橋榭,綠水拂檻,當初為門派取名,便是應了這景,自詩中摘了一句‘群亭枕上看潮頭’。”

詩中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谙。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于是群亭派的女弟子們總穿着紅袖綴江花,男弟子總穿着藍衣染碧濤,穿梭在亭臺樓榭與江南煙柳中時,宛若點了靈的寫意畫。

“因為擇弟子的條件嚴苛,群亭派即便大多出身顯貴,也不曾出現欺壓窮苦的事,反倒常有俠義之舉。門中弟子偶爾也會接濟些孤兒,若是根骨不錯,還會收做徒弟。”

顏王擡了下手,幹淨修長的指間變戲法似的垂落下系着宮縧的鳳凰玉:“做出這塊玉的鑄劍師池羽,就是被群亭派收養的孤兒之一。”

顧長雪看着顏王繞着宮縧的手垂下去,将鳳凰玉系在自己腰間,和那些早先送的虎符、藥囊、草螞蚱挨在一起,累累贅贅竟顯得有些擁擠。

這些東西各有顏色,混在一起并不好看,顏王大抵也是發現了這點,手打完繩結,便撥向那只最突兀的草螞蚱:“你怎麽……”

他的話止于顧長雪陡然伸來按住他的手。

“……”顏王愣了須臾,忽而極輕地笑了一聲,“陛下就這麽喜歡臣編的草螞蚱?”

他問的語氣并不認真,像只是一句玩笑,顧長雪下意識的一句“你想太多”滑到嘴邊,卻又在目光掃過那些擠簇的腰佩時原路滑了回去。

從前未曾注意,等到他發覺時,顧顏竟已予他良多,而他給顧顏的卻怎麽想也想不出一兩個。

……那他偶爾說句真心話又怎麽了。

顧長雪垂下眼睫:“嗯。”

他應得很低,稍不留神便會被車輪颠簸與街邊叫賣聲淹沒。

可車廂內的二人皆耳清目明,誰也不會漏聽這句。

“……”顏王再次怔住,回過神時臉上淺淡的笑意不自知地濃了幾分,“那臣若是用這草螞蚱和虎符換,陛下還願不願意?”

這問題問得毫無意義,哪有人會問君王要軍權還是要一只草編螞蚱?顏王問話的語氣也是逗弄居多。

偏偏隔了片刻,他聽見景帝低低地說:“顧景不願意,顧長雪願意。”

顧長雪願意。

顏王突然覺得有點要命,這小皇帝好像有點太會撩人了。

有重一和千面跟門神一樣在一簾之隔的車辇上墩着,顏王就是再怎麽覺得顧長雪會撩人,也幹不了什麽事,只能掀開車簾吹會兒冷風,給發燥的腦子降降溫。

窗外的雪景似乎都沒那麽讓他心煩意亂了,相比較之下,某個懶散地靠在他懷裏的小皇帝更擾人清思,以至于他盯着繁華的街市看了半天,才尋味出幾分不對:“看街上。”

顏王屈指托了下顧長雪的下巴:“有沒有覺得哪裏奇怪?”

顧長雪皺眉掃了眼街道,從熱氣蒸騰的湯圓鋪看到排起長龍的糕點攤,乍一看沒覺出什麽不妥,可帶着顏王的提醒再細看一遍,的确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好像少了點什麽。”

但具體少了什麽,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兩人就這麽吹着雪風盯了一路,一直到馬車在群亭派門口停下,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導致下車時神情一個比一個沉凝,唬得杵在門口等候多時的群亭派大師兄頓時緊張地繃緊肩背。

渚清不得已挑起寒暄的重擔:“陛下,王爺。許久不見。”

顧長雪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不算久,錦礁樓一別也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這位是……?”

渚清頂着一張常懷憂思的臉,毫不客氣地把還杵在門口跟程門立雪似的師兄捅到前面:“嚴刃,我們群亭派的大師兄。他性格比較板正,不太擅長跟人打交道,所以特地叫我陪同。”

比起見面到現在一個字都憋不出來的嚴刃,渚清打交道的能力的确強多了,對着顏王也能寒暄得起來:“先前王爺從在下手裏買走了引蝶香油,本以為是給哪位嬌客用,沒想到隔了些時日,便聽聞京都送葬飛蝶的消息……果真是百聞不如實見,未想到王爺竟是如此心思細膩之人,願用萬金購得的引蝶香安撫民心。”

顏王沉默片刻,擡了下眼皮:“那香買了就送陛下了。”

“……”渚清卡殼了一下。

有那麽幾秒,他的大腦裏飛速劃過諸多思緒,從:那我剛剛的話豈不是說陛下是顏王的“嬌客”??

到:顏王方才是不是沉默了一下?他是不樂意被我說“心思細膩”,還是不樂意我說他買香油是為了送嬌客?

再到:那引蝶香是寧神安胎招蝴蝶用的,你特麽送這給景帝幹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