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江南是整個大顧最為富庶的地界。十裏秦淮不單能吸引各地的富紳商賈,也能吸引另一類人。
“——乞丐。”顧長雪瞳孔微縮,不需要顏王細說便反應過來,“進城以來,我們不曾見過一個乞丐。”
“怎麽可能?”渚清下意識道,“江南的乞丐比別處多得多,而且越繁華的地帶越多。他們都清楚這裏更容易讨錢,更別提今年入夏以來就一直在下雪,不少流民迫于無奈湧進江南,怎麽可能進城以來一個乞丐都沒見過?”
城門口就該蹲着一長排讨飯的難民才對。
嚴刃也愣了一下,細細回憶:“……好像這幾日出門,的确沒見過乞讨的人。”
顏王不提,誰也不會專門注意大街上的乞丐。他從沒發覺過不對,更說不清是那些乞丐是從何時開始銷聲匿跡的。
“為什麽會這樣?”千面想不通,“這和蠱有關嗎?可是……如果那些乞丐消失是因為中蠱,那江南早就應該蠱情泛濫了!乞丐又不是每天只蹲在一個地方不挪窩,從早到晚都會四處游走讨錢,如果真中了蠱,那蠱早該在江南城裏傳開了,怎麽可能只有乞丐們消失——嘶!”
沉思中的嚴刃登時一凜:“你想出原因了?”
“……沒,”千面緩緩蜷成一團蝦米,痛苦地抱着腿,“我……我撞到膝蓋了。”
他這人好動,思考時也不安分。剛剛捏着下巴在周圍小狗繞圈似的打轉,眼神沒注意腳底的情況,一腳踩進顏王挖的坑洞裏,膝蓋頓時一曲,撞倒了立在土裏的劍。
千面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娘的……這劍看起來鈍,怎麽這麽鋒利!我就碰了一下——嗚……”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真沒誇張。嚴刃往下一掃,就見千面膝蓋處的衣裳被割開了道口子,血已經濕透了衣擺,看起來觸目驚心。
“……”嚴刃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木着臉看了千面一會,還是守着待客的禮節道,“就近找個地方處理一下吧。這劍在墳地裏立好些年了,髒得很。最好清洗一下傷口。”
千面被嚴刃扶着往路上蹦,眼淚肆意流淌:“就近?這兒最近的地方是哪兒?”
嚴刃深深嘆了口氣:“鑄劍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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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羽去世後,春竹山莊內的鑄劍廬并未被封。門派內還有不少會鑄劍的弟子,平日裏仍舊會來這裏開爐,所以鑄劍廬內打掃得很幹淨,絲毫不顯荒蕪。
不僅不荒蕪,還很講究,千面進門時還在哎呦,跨進門沒蹦幾步路,整個人就蹿起來:“這是什麽?!!”
“前朝顏少卿的真跡,”嚴刃把人拎回來,“別瞪眼睛了,對,就是那帖曾經你偷完又特地昭告江湖自己得手了的字畫。”
嚴刃很會殺仁豬心,緊接着又指向隔壁的字畫道:“那幅也是。還有這幾張,那邊兩幅——是不是都看着很眼熟?”
“……”千面張着嘴半晌說不出話。
這些畫,他都偷過。
不光偷過,每每得了手,還要嘚瑟地在江湖裏宣揚出去。說自己于哪年哪月哪日,在哪位富賈府上又得了寶貝——感情每次他這麽宣揚的時候,群亭派的弟子們都在看他的笑話??
千面霎時頹了,兩眼鳏鳏地任嚴刃把他拎狗子一樣拎到附近的長凳上擱下。
顧長雪掃量了一下四周,總覺得那些字畫跟中央那幾座正翻着赤紅鐵水的熔爐一點也不搭:“為什麽在鑄劍廬裏挂這些?”
渚清出神地看了會牆上的墨寶,良久才幹澀地開口:“這都是當年我送給師妹的。原本是想讓她沾染點斯文氣,特地挂在她書房裏……”
後來池羽自己把這些字畫揭了。
她說自己一年到頭也不一定能進書房幾回,不如挂鑄劍廬裏,每天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樣才能實現師兄的期待,“給她熏陶一點斯文氣”嘛。
渚清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陳年舊事,舉步将備在偏室的應急藥囊拿出來,替千面清洗傷口:“還好那劍只是看着老舊,實際上沒生多少鏽斑。”
千面嚎得像在殺豬,顏王有些嫌他聒噪,走到一邊環視四周,在某幅閑鶴圖下看到了小皇帝的身影。
他停頓片刻,走了過去:“在看什麽?”
顧長雪盯着畫沒動,良久才有些惑然地收回眼神:“總覺得這片蘆葦蕩有些眼熟。”
“蘆葦蕩?”顏王跟着掃了眼閑鶴圖的右下角,“你在宮中……看過類似的畫?”
宮中并無蘆葦蕩,小皇帝又不曾出過宮,此次出行便是景帝頭一回踏出景午門,沿途也沒見哪處有蘆葦蕩。
繡湖岸邊本該有,可雪下的那麽厚,早把那片蘆葦壓倒了,嚴嚴實實埋在雪下,根本看都看不見。
“不是在宮裏。”顧長雪很确定。
他呆在皇宮的日子滿打滿算也就幾天,如果真是在宮裏看過,怎麽可能不記得?
顏王:“不在——”
“咕……”
一聲肚子的轟鳴打斷了顏王的話。
顏王和顧長雪不約而同回望過去,就見千面無比尴尬地捂着肚子:“來……來時匆忙,沒吃早食……”
“……”嚴刃深深望過來,那眼神活像在問顧長雪:你從哪搞來的這麽個活寶。
但他嘴上該禮貌的還是很禮貌:“春竹山莊內雖有自己的膳房,但要論美味,還得去街井巷尾找老鋪子。難得來一趟江南,讓渚師弟帶你們去嘗嘗徐記有名的湯包吧,我留下來查左壇長老的事。”
來時太過匆忙,沒吃早食的不止千面一個。進了面點鋪,顧長雪索性讓重一将小貍花等人也接了過來,點了一桌的湯包。
上菜的小二是個碎嘴子,司冰河聽重一說完春竹山莊的見聞,便跟他打探消息:“你家店鋪面朝整條街市,可曾注意過從何時起,街市裏的乞丐變少了?”
彼時恰逢顧長雪将顏王那條被坐髒了的霜銀大氅物歸原主,小二眼睛都瞪直了,舌頭和膝蓋一塊兒打卷:“攝攝攝……”
攝政王正在聊騷:“哪有陛下這麽‘物歸原主’的?”
顏王被顧長雪塞大氅回來時的那股理所當然勁兒給逗笑了,唇畔勾起淺淡的弧度:“按照禮數,難道不應該将借走的東西打理幹淨再歸還?”
“按照禮數,顏王應該夜入朕的寝卧,半聲招呼不打就偷貓?”顧長雪手裏一堆待翻的舊賬懶得提,不耐地怼完便沖着小二點點下巴,“起來回答。”
小二哆嗦着爬起身,過程中原地滑了兩跤,好不容易把舌頭捋直,也不敢碎嘴了:“沒……沒怎麽注意過那個。開店做生意,看得肯定是客人,哪裏會專門留意乞丐……”
司冰河蹙着眉:“那你可曾聽過什麽離奇的傳聞?比如哪裏一夜之間變得空無一人?”
江南和西域不同。西域走個幾百裏也不一定能看見一處綠洲,可江南人口密布,如果真出現了類似于死城或者山重村的情況,肯定很快就會被往來的過路人發現。
既然到現在都沒有相關的傳聞,那就說明有人在暗中将那些石屍處理掉了。可——屍體能處理,沒了主人的房子卻不能随意處理吧?那死了大片的人,也該有大片的空房被留下吧?
小二搖頭:“不曾聽聞過。”
……這就怪了。難道是這小二消息不靈通麽?
司冰河一邊琢磨,一邊心不在焉地伸了下手,恰好扶住趔趄着要坐倒在地的方濟之。
這位老藥師正在陪小貍花玩兒一個九連環,小貍花剛剛才把環拆開,方濟之立即就想站起身鼓個掌誇幾句,然後趕緊回去繼續做解藥,結果一下起猛了,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小貍花連忙把九連環丢開,墊着腳費勁地扶住方濟之:“蹲久了不能猛然起來的!年紀大的人就更要注意了。方爺爺明明自己是大夫,怎麽還一點不懂常識?”
人越老就越不服老,方濟之最不愛聽這種說自己老的話,臉登時一挂,正想教育小孩兒幾句,嚴刃從店門口撩開簾子匆匆走進來:“打聽到左壇長老當年的行蹤了。”
顧長雪和顏王幾乎同時從桌邊站起來:“他去過哪?”
嚴刃頓了一下,道:“不是直接的行蹤。左壇長老喜好享樂,當初在江南馬車行曾重金聘過一名趙姓車夫,當時馬車行的人都勸這位趙車夫別接,只怕賺來的銀子到最後沒命花。”
可錢財當前,趙車夫還是接了,也确實沒能活着去享用那筆銀子。
“趙車夫雖然死了,但他的家人還在,或許能問出些線索。”嚴刃說,“她們就住在趙家村,出城以西不到百裏。”
為了不驚擾村人,這次去趙家村,玄銀衛和九天都沒跟上。
司冰河将小貍花托付給留下的方濟之照顧,自己躍上車辇,一振缰繩,馬車便緩緩駛動。
趙家村距離城門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快抵達時,顧長雪撩開車窗簾望了下,就見村子門口種了不少桃樹,村子中央還屹立着一株更為粗壯的,那體型就連司冰河看了都啧舌驚嘆了一下。
“村裏在慶祝什麽喜事嗎?”司冰河有些疑惑,“這還下着雪呢,一群人在外頭忙來忙去……熱鬧倒是挺熱鬧。”
幾個挎着籮筐走過村口的小媳婦聞聲望了過來,看着馬車愣了片刻,又很快反應過來,立即熱情地笑着圍聚而來:“小孩兒!你們是路過,還是來趙家村想找人?不急的話要不要留下,今天村長從城裏帶了雞鴨,我們正準備擺席!”
“留下就不必了,你們知道恒榮馬車行的趙車夫麽?他家在何處?”司冰河下車綁馬。
小媳婦們突然不應話了。
司冰河心裏一咯噔,心想別是出了什麽岔子,猛然一擡頭,就見小媳婦們呆呆張着嘴,齊刷刷盯着正下車的兩位成年男性。
司冰河:“……”
別看了,再好看這倆都是死斷袖。
“……趙車夫?知道的呀,”小媳婦們半晌才後知後覺似的慢慢反應過來。
她們因為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害羞,互相推搡了一下:“跟姊姊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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