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 90 章
小媳婦們引着司冰河等人進村,一路上碰見不少人好奇地湊過來搭話。顏王不怎麽想應付這些,面色淡淡地把司冰河往前面一捅,自己則撐着柳骨傘,和顧長雪不緊不慢地綴在司冰河身後。
司冰河:“……”@#%@你死不死??
顧長雪沒打算調停這兩人之間的眼神厮殺,自顧自擡眼掃視了一圈村落,發覺村裏的雪積得居然不厚,大概是有人一直在打掃。
村中央的大桃樹下,十幾來個老頭老太拄着掃帚在閑聊。旁邊則是村裏的青壯年們,正吭哧吭哧搬着桌子,為擺席做準備。
“你們擺這席是為了慶祝什麽?”顧長雪沒想起近日有什麽節慶,只當是村裏的舊俗。
“非得慶祝點什麽才能擺席麽?”小媳婦們掩着唇笑:“我們村裏一貫如此,隔幾日便會擺一次長席。大家聚在一起吃飯、聊天,多熱鬧?”
“……”顧長雪不覺得頂着大雪露天吃飯有什麽熱鬧的,但這村裏的人樂意,又是人家一貫的風俗,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一行人踩着青石路一路向東,最終在某座半舊的院舍前停下。
“這就是趙車夫的家了。”小媳婦兒們幫忙敲了敲門,又轉過身叮咛,“你們進門可得小心着點兒說話。趙車夫離世後,家裏只剩下他媳婦和親娘,兩人日子過得很不容易。莫要問些傷心事,叫她倆徒增難過。”
她們很快便離開了。司冰河又叩了一次門,院落裏才傳來拖沓的腳步聲:“誰?”
來開門的是個憔悴的中年女子:“又來催我吃席?都說了我沒興趣……嗯?你們是外鄉人?”
趙夫人的眼睛因為驚訝微微睜圓,臉上的疲色被訝異取代,頓時顯得精神許多。
其實她的五官生得不錯,即便生活的蹉跎令她比同齡人更顯老一些,仍能看出她年輕時應是一個明豔的美人。
“外鄉人找我們做什麽?”趙夫人疑惑之餘,又有些警惕,向後退了一步,随時準備關門。
“可否進門再說?”司冰河從腰間摸出了個東西,展示給趙夫人看,“我等是群亭派的弟子,想問些關于當年禁武令風波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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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雪正打量周圍的動作頓時一頓。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司冰河拿着的東西,确定那就是群亭派的弟子腰牌。
……從哪摸來的??
如果沒記錯,進江南以來,司冰河好像也就在早食店跟渚清、嚴刃這兩個群亭派弟子碰過面吧?
“嚴刃的。”顏王微微傾身,在他耳邊輕聲說。
顧長雪繃住了臉,在顏王退開後不自覺地擡手捏了下耳垂:“你看着他偷的?”
“不是。”顏王面不改色地擡起手,廣袖向下滑了幾寸,露出另一塊腰牌,“因為渚清的在我這兒。”
原本他也想借着群亭派弟子的身份套情報,沒想到司冰河和他想到了一處,剛剛又先開了口,他這塊腰牌便沒了用武之地。
顧長雪:“…………”
群亭派統共就出來了兩個人,你們把兩個人的腰牌都偷了??
那師兄弟倆上輩子造了什麽孽要遇到你們。
他還在無語,站在院門內的趙夫人僵了片刻,終于妥協,臉色不怎麽好看往旁邊一讓:“進來吧。動靜小一些,我娘在午睡。”
顧長雪跟在司冰河身後跨進院落。顏王還在屋外收傘,他已經入了正屋,站在門口本想等顏王一起走,視線恰好掃見屋子的一角供着一個神龛。
神龛的門敞開着,裏面放着一塊刻着“趙”字的牌位。龛前香爐中插着三根香,正袅袅冒着白煙。
“這是亡夫的牌位。”趙夫人跟着望過去,眼裏含着苦澀,“平日裏,我總會在娘午睡時給他上三炷香,同他說說話。”
顧長雪掃了眼地上的蒲團,上面還留有塌陷的痕跡。顯然在司冰河叩門前,趙夫人還在這張蒲團上坐着。
趙夫人走過去将神龛的門輕輕合上,引着衆人在木桌邊坐下:“諸位想問什——”
“……沙……浣紗……”後屋傳來老人含糊的聲音,緊接着便是銅盆木椅撞落地面的哐啷響動。
趙夫人屁股剛挨着椅子就猛然彈起來,匆匆往後屋趕:“娘!”
她趕得有些急,半途絆了個趔趄,屋裏的老人反倒比她走得更快,出了後屋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像個做了壞事的孩子:“撞……東西撞倒了。”
“東西沒事,娘你有沒有撞到?”趙夫人将老太太上下檢查了一遍,确認無礙才松了口氣,将人扶到桌邊坐下。
她平複了會呼吸,伸手将老人家的耳朵捂住,才又看過來:“抱歉……我夫君死的那一年,娘因為承受不起喪子之痛,重病了一場。等病好時,人就癡了。”
老太太聽不見趙夫人說什麽,迷茫地眨着眼睛,坐了一會後擡手去摸趙夫人的手:“浣紗的手好冰,好冰。娘給浣紗捂一捂,暖和了,就不會再凍傷了。浣紗不要下水,叫我兒自己洗衣裳去,他手糙,不怕凍,不會生瘡……”
老太太說着說着,忽而頓了一下。
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疑惑地看了圈周圍:“浣紗——我兒呢?”
趙夫人眼眶一紅,險些掉出淚來,反捉住老太太的手,放柔聲音:“夫君出遠門啦,過些時日才能回來。娘,我沒事的,哪有那麽嬌氣,洗個衣裳都不行?倒是你,別總背着我去井邊替我洗。現在下着雪呢,井水多冰呀,你看你手上的瘡又發了。”
老太太就嗔怪她:“你可以洗,我不可以?我不能生瘡,你就能生瘡嗎?你以前手最細嫩了……唉。都怪我兒,怎麽出個遠門到現在都不回來?一點不挂記家裏的媳婦兒,也不挂記我這個老太太……”
她說得有些憂愁,但并不悲傷。因為在她的認知裏,自己的兒子只是出了個遠門,很快就會回來。
唯有知曉真相的人會看着她一邊抱怨,一邊又眼含期待,心底滲出澀然與苦意,不知該如何跨越兩隔的陰陽,亦或是同她道出真相。
趙夫人緊緊抿住唇,将老太太扶回房,再出門時,沒忍住抹了下眼淚。
即便如此,她仍是周全地阖上了門,才啞聲道:“你們想問什麽?”
司冰河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總覺得不論怎麽問,都像是在往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正琢磨着怎麽委婉一點,就聽顏王淡聲道:“你夫君死前曾接過一個活,是給魔教的左壇長老駕車。你知不知道他駕車去了哪?他出發前可曾對你提過?”
“……”趙夫人的臉色霎時白了一下,大抵沒想到客人能把話問得如此直白,“不知道。左壇長老在出行前沒告知地點,夫君走時也只跟我說要出一趟車……”
找到的線索又斷了。
司冰河無聲暗罵了一句,顧長雪和顏王也沉默下來。
趙夫人看着眼前面色沉凝的客人們有些不知所措:“諸位……可用過午食了?要不要留下吃點?”
“不必了。”司冰河長嘆了口氣,“怕是沒什麽胃口吃。”
三人同趙夫人道了別,司冰河特地留了幾片金葉子作為顏王出言無忌的賠禮。臨出村時,長席已經擺好,村人們圍聚席間,吃吃喝喝,鬧得熱火朝天。
“他們這日子過得倒是暢快,也不嫌天還下着雪。”司冰河咕哝着解開栓馬的繩,“請吧二位,我們回城。”
線索一斷,想要再找突破口很難。
顧長雪到底還是回了官吏們準備的府邸。這幾日每天覺一醒,就能聽到千面帶着小貍花在院裏撒歡,晚上閉眼前,還能聽見司冰河忿忿不平地嘀咕自己怎麽可能下了一天的棋,一次都沒贏過方濟之。
“……”顧長雪不是很懂這群人明明有三座府邸可以呆,偏偏要蹲在他住的這一座幹什麽。也不明白司冰河吃癟了那麽多次,怎麽還那麽有韌勁屢敗屢戰。
就好比現在,司冰河又輸了一盤棋,正蹲在棋盤邊氣得揪草:“為什麽??”
“不為什麽,你肯定贏不了。”方濟之就算得意,表情也很矜持,“雖然我不記得從前,但我肯定背過棋譜,也下過不少年棋。一看你的子……我就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落。”
他說着說着,神情突然莫名地低落下來,被司冰河奇怪地搗了一肘子:“贏了你還不開心?”
方濟之抿着唇沉默了片刻:“就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下棋不是一件開心的事。”
他總是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右前方,好像從前他下棋并不是為了解悶消遣,只是為了等待什麽沒有着落、讓他煩悶的事,才不得不按捺着性子,在棋盤前一坐就是許久。
他出神了片刻,恰好看見小貍花追在重三身後跑過庭院:“長高了!就是長高了!”
小貍花半是生氣半是笑鬧地拿拳頭擂重三的後背:“以前我只到你這裏的,現在我站直都能到你的腰帶啦!”
重三故意撇嘴:“真不是你今天梳了個朝天辮,才顯得高?”
小貍花氣惱地撲過來,被重三接住掂量了一下。
重了不少,也的确變高了。看來方老每天的藥浴很有效,他們每天的投喂也沒有白費。
重三本來就是半大孩子的心性,很快又跟小貍花笑鬧做一團,在院子裏竄來竄去,帶得花叢間懸挂的燈籠一陣搖晃。
顧長雪坐在書屋裏靜靜聽了會前院的喧鬧,有些嫌吵,但又覺得這樣的氣氛有點久違了,讓他不那麽想打斷,索性帶着桌上蠱書一路避到後院去。
後院沒什麽花草,倒是種了不少蒼松翠柏。乍一看有些像之前的賀家祖墳。
顧長雪一邊想着“晦氣!”,一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柏樹粗糙的樹幹。
或許是前院的喧嚣像極了年少時的回憶,他陡然生出幾分許久不曾有過的童心。他站了半晌,擡手咬住蠱書,将衣擺一系,身體繃着勁,三兩下躍上某根橫生的粗枝。
他在枝條上側坐下來,半靠着背後的主幹,剛拍淨身上落的雪,就聽見後院牆外傳來極輕的動靜。
“?”顧長雪有些疑惑地望過去,恰好看到顏王翻上牆頭。
對方似乎也聽見了頭頂樹梢上的動靜,踩着牆頭頓住動作,向他望過來。
顧長雪沒想到會在此時碰見顏王,但面上仍不動聲色地清冷着一張好看的臉:“亥時一刻,攝政王挑這個時辰翻朕的後院牆……意欲何為?”
“……”顏王仰頭看了他一會,烏瞳掩在樹影下,看不出這人在想什麽。
但顧長雪莫名覺得顏王的心情似乎變得很好。
好到旁人甚至能從他的話裏輕易聽出來:“找你出門偷情。”
顏王慢慢道:“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