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九天去了一趟府衙,很快回來:“陛下,府衙裏的人說,謝良已經去世了。就在今年初春。”
“……去世了?今年初春?”司冰河輕聲說,“可俞木收到朋友的傳信也就是今年初春的事。”
照這麽說,謝良豈不是剛寄信沒多久,人就沒了?
司冰河:“他怎麽死的?”
重一:“在自己府裏失足摔死的。”
……失足摔死??
要多離譜有多離譜。
在場的人精沒一個信。
衆人當場備車出門,抵達謝府時,天剛蒙蒙亮。
方濟之陪着熬了一夜,困得直打瞌睡,下車都是重三扶着下來的。
他于困倦中擡頭,恰好跟謝府出來迎客的女主人打了個照面,下意識問:“你臉色怎麽這麽差?”
“……”謝夫人敢怒不敢言地擡了下眼,又忍氣吞聲地垂了回去,“亡夫才走了不到半年,府上若是喜氣洋洋恐怕不大合适。”
“失禮了,”司冰河在老幼婦孺面前一貫會收斂些脾氣,低聲替方濟之道完歉又說,“我等來府上叨擾,是為了查謝良的死可有蹊跷。”
“蹊跷?”謝夫人瞳孔一縮,“怎麽可能?他不是摔死的?那一日家仆都在,妾身親眼看着他酒醉後步入庭院,不慎滑倒撞到額頭,衆目睽睽之下,怎麽可能有人動得了手腳?”
司冰河:“……”這他倒是沒料到,謝良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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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不是中了蠱,就只可能是酒裏下了藥。假如二者都不是……
那還真就是他自己倒黴。
衆人懷揣着不怎麽祥的預感跟着謝夫人去了墳地,掘出骨灰一驗:“……”
司冰河碰了下方濟之,低聲道:“別不說話。”
方濟之幹巴巴咂了下嘴:“無蠱無毒。”
還真他娘的是他自己倒黴。
這還怎麽查?既然不是中蠱而亡,說不定這人跟蠱都扯不上關系。
顧長雪蹙了下眉,側過臉問謝夫人:“先前是不是有人來府上詢問過謝良的死?”
俞木失蹤不可能沒有原因,說不準是從謝夫人這兒得到了什麽線索,再要追查時遇了害。
“這……”謝夫人愣了一下,“确實有一個。”
顏王看過來:“你怎麽答的?”
他看人的眼神總是淡漠疏離的,再配上一張冷峻的臉,目光掃來時像裹挾着風雪的寒潮。
謝夫人活生生被凍出了一個哆嗦:“同、同樣的回答啊……不過那人後來多問了一句我夫君平日裏愛去哪些地方,我說他生性不喜熱鬧,只愛在清淨處寫寫畫畫,有時在家都嫌吵。煩極了他就會背上一堆作畫用的東西,自己跑去山裏……”
“這山在哪?”司冰河眼神一凝。
謝夫人:“出城往西四十裏。”
單聽謝夫人說,好像這山特別好找。真正到了地方,衆人才開始頭疼。
城西四十裏重山疊黛,山不僅多,還高,真要搜一圈,少說也得好幾天。
“要不要去府衙借些人手——”重一正跟顧長雪請示,就見顏王望了眼遠山,收回視線走了過來。
他擡指輕輕碰了下顧長雪從昨夜擰到現在的眉心:“我去看看。”
雪色的廣袖掃過顧長雪的鼻梁,短暫地遮擋住了山野的來風。
這片衣袖圍攔起的狹小空間中,顏王身上那股寒鐵的氣息短暫地籠了過來,須臾便退,驀然讓顧長雪有種似與眼前人分離的錯覺,以至于顏王剛轉身,他就下意識伸手捉住了對方的衣袖。
但他捉得快,放得更快,乍一看就像只是随意揮了下手,不小心勾到了近旁的雪裘。
顏王短暫地停了下步子,回過頭:“?”
“……我去行了吧!”司冰河看得臉色哇綠,不等顧長雪回話就縱身掠入山林,眨眼便杳無蹤跡。
他的輕功本就與顏王不相上下,沒花多久就将整片山區繞了一圈。回來駐足第一句:“找到了。東邊第三座山,就是那座最高的,山上有火燒過的痕跡。”
這片火燎過的山頂面積廣闊,地勢也算得上平坦。遠離斷崖的那一邊環繞着密林,同樣被火燒得只剩枯枝殘幹。
衆人在這片黑漆漆的土地和樹林裏找了大半天,直到傍晚也沒搜出任何東西。
“起火怎麽可能沒有火源?”司冰河幫小貍花紮帳篷的時候還在琢磨,“看來這火很有可能是人為的,事後有人特地打掃過這裏。”
“至少說明這裏真的發生過什麽,很有可能俞木就是在這裏發生了意外。”千面抱着一疊帳布安慰他,“人走過肯定會留痕跡,等明天白天,咱們往山下再找找看。”
玄銀衛那邊已經架起了鍋,肉湯汩汩滾着香。重三追在亂竄的小貍花身後試圖喂飯:“姑奶奶,你今天就吃了一堆糕點,半點主食沒沾。過來把這小半碗飯吃了!不然以後再不給你買糖糕。”
千面聞聲探頭過去看了一會,忍不住插嘴:“要不都別吃了。我怎麽感覺幾天沒注意,這小丫頭又變胖了?”
小貍花一個急剎,略驚呆:“胡說!我是長高了!”
重三一把拎住她後頸:“長高跟變胖又不沖突。假如你只想長個子,以後少吃糖糕多吃米飯。”
重三罵罵咧咧地把小姑娘拖回去吃飯了,剩餘的大人們也飛快祭了自己的五髒府,各自回帳篷休息。
連續折騰了兩天一夜沒睡,這群人的呼嚕一個打得比一個響。
顧長雪毫無睡意,靜靜坐在帳篷裏思考了會進入江南以來遇到的諸多繁瑣零碎的案情,最終還是撩開帳簾走了出去。
這座山上的植被也不知是不是被人處理過,朝東的半邊山光禿禿的,連顆灌木也沒長,朝西的山卻林木密布。即便被燒得只剩枯枝,這片漆黑的焦林依舊重重疊疊遮着景,一眼望不見山下。
顧長雪緩緩踱着步子穿過焦林,一路走到山崖邊才停下。
“咔嚓。”
近旁傳來細微的枯枝折斷聲,顧長雪迅速望過去,同靠在焦木邊的顏王對上視線。
“怎麽不睡?”顏王的手指松松垮垮拎着那把柳骨傘,卻一直沒撐開。
“睡不着。”顧長雪掃向山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可惜從這兒往下看,只能看見黑壓壓的森林密不見光,他這會兒又不是很想獨自下山……
可能是老俞的話讓他記起了某些年刻骨銘心的過往,他現在更想在有人的地方待着。
顏王沖他微微搖了下頭,站直身體。
顧長雪以為對方打算勸他去睡,拒絕的話都滑到了嘴邊,就聽顏王低低地道:“那你站錯位置了。”
顏王向後退了一步:“來我這兒。”
“?”顧長雪掃開鬓發上落的雪,幾步走到顏王幾秒前正站的位置,再往下看,“那是——”
從某個特殊的角度,能看到幾束暖黃的火光透過濃郁樹林洩露出來。
而在那暖光亮起處,有一株比周圍密林更加高挑、更加華茂的古樹,正靜靜擎着雪。
那是一株古桃樹。
“是趙家村中央種着的那棵樹。”顏王無聲無息地向前進了一步,寒鐵的氣息半攏住顧長雪,“要不要下山看看?”
他垂着眼擡起指尖,總算如願觸到顧長雪露在發鬓外的那一小節玉似的耳翼,輕觸之下,那一小節精巧的羊脂玉便氤開了胭脂紅。
“……”胭脂玉的主人無聲地往前飄了一步,轉回頭睨他,“趙家村已經去過一次,現在再去看哪裏?”
“其他人的家。”顏王說,“我想看看他們的佛龛。”
趙家村白天格外熱鬧,晚上卻靜得詭異。
顧長雪順着村路和顏王并肩往裏走,走到一半才意識到這種“靜得詭異”的感受從何而來——這裏沒有貓鬧聲,也沒有狗吠,就連雀鳥掠林的響動都沒有。
幾戶人家門前挂着燈籠,在雪風中晃蕩。那光在山頂上看時還感覺一片暖黃,現在被四周的靜一襯托……
“你還想去看佛龛麽?”顧長雪的聲音壓得不能再輕,只覺再大聲一點點,就能把整個死寂的村子都吵醒。
他特地側過臉看向顏王,想從這個古人臉上看出一點對神鬼的畏懼,然而并沒有。對方只是神色淡淡地走到某戶人家的窗前,一點不怕地伸手捅了紙窗往裏看。
“……”顧長雪腦海中立刻就配出好幾種恐怖片的發展。
他不怕鬼,但萬一裏面是什麽中蠱發瘋的屍人,顏王這麽一看被捅了眼珠呢?
顧長雪忍不住伸手拎住顏王雪裘的後領,正想把人往後拽點,遠離窗口的那個洞,就被顏王反拉住手腕:“過來看。”
“?”顧長雪被迫彎着腰湊到窗前,怼着洞往裏一看,就對上一排靈位。
顏王低聲道:“寫的都是全名。”
顧長雪愣了一下,細細一看,的确每個牌位都有名有姓,側角還刻了生卒日期。
他皺着眉收回視線,跟着顏王将這趙家村裏大大小小的屋舍紙窗捅了個遍,但凡家裏放了牌位的,基本都是同一個制式,唯獨……
“唯獨趙車夫家的牌位不同。”顏王輕聲道。
那張牌位上只刻了一個趙字,別無其他,就好像……
供着的那個人的真名,不能放在明面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