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幾十把鐮刀鐵棍劈頭砸來,村民們滿眼兇煞,在雪月與枯骨的襯托下形同惡鬼。
——本該是血腥殘暴的場面,就是被圍困的兩位主演不大配合。
顧長雪滿臉無語,特地瞥了眼顏王背後,确認對方的确披着那身無人不知的霜銀大氅:“……他們是不是瞎?”
這都沒認出顏王的身份?拿着一堆農具也敢沖上來嚷嚷“讓你們去死”。
顏王更加無言地癱着臉看他,反手摘下大氅,旋覆至顧長雪頭上,右手持劍蕩開那些淩亂揮來的鐮刀鐵棍:“腰帶。”
內力狂張,卷起無邊雪浪。村民在這俨然非人力所能及的雪霧中終于知道了怕,慌張地喊成一片:“鬼、鬼啊!”
沒人知道這數丈高的雪霧僅是為掩護陛下系個腰帶掀起的。村民們駭得丢了武器,四散開來想要逃命,還沒踏出一步,雪霧中便嗡然蕩出凜然劍氣。
顏王沒拔劍,只抓着劍鞘橫掃,寒氣一蕩,剎那間将所有村民霜封在原地。
顧長雪不是很有所謂地邊看戲邊系腰帶,還有閑心思想旁的事:“這些人裏……有沒有趙夫人?”
在現代拍攝雜志封面時,他穿過不少敞胸露背的衣服。古代的衣裳裏三層外三層,就算扯了腰帶也裹得嚴嚴實實,他的确沒法升起什麽緊迫感。
顏王蹙着眉頭看了會,忍不住上手幫忙:“沒看到。”
“那還不去追?”小皇帝毫不客氣地把他一推,半點不體諒他是在憂慮這群假村民看見皇帝半夜衣衫不整,影響小皇帝的名譽。甚至還丢出一句:“皇帝不急太監急。”
顏王:“……”
林中肆虐的雪霧俄然變得更狂張了。
他繃着臉站了會,還是依言往村東頭的院落掠去。翻身入院時,不出所料地看見夥房後門敞開着,兩道雜亂的腳印連向後山。
Advertisement
顧長雪跟過來時,就見顏王已還劍入鞘,正靜靠在院牆邊,望着後山。
“逃了?”他也不急,将大氅丢回顏王懷裏,跟着懶靠在牆邊往後山看。
比起那些拿了農具就敢沖的“村民們”,這位趙夫人倒還算得上清醒。就是運氣不大好,挑的路恰好與下山路重合。
顧長雪望向山巅時,就見一抹白影如輕雲般一路飄向山下,頃刻間便與出逃的兩人打了個照面。
“嗯?這不是……”司冰河話還沒說完,腦子便反應了過來,伸出手恰好一手拎住一個,提溜着辛辛苦苦跑出老遠的趙夫人又送回原點。
趙夫人:“…………”
她還算冷靜,老人家卻被吓得含混地哭起來:“浣紗!浣紗!”
老人胡亂揮起手,試圖從司冰河手中掙紮出來,可往日總會對老幼溫和許多的司冰河卻一反常态地冷着臉,絲毫不為所動:“這兩人和案子有關?”
響箭炸響時,他第一個清醒,連外衫都沒裹,便直接掠向箭起地。
“趙家村的村民早死了,屍骨埋在桃林下。”顧長雪颔首示意了下方向,“假村民……都在林外。”
不需要司冰河再去跑一趟,玄銀衛與九天已經從山上趕了下來。他們将覆着寒霜動彈不得的假村民們送至院落待審,又分出一撥人去處理屍首。
方濟之被兩個九天架着放下了地。顧長雪随意掃了一眼過去,幾秒後頓住,又困惑地掃回來:“……?”
他盯着方濟之一瘸一拐地走向桃林去驗屍:“方老這腿怎麽瘸的?”
跟方濟之住一頂營帳的千面同樣瘸着腿哀怨地飄過來:“回陛下的話,方老聽見響箭時打了個驚,閉着眼睛就想一個鯉魚打挺蹿起來,結果腳踩中了屬下,崴了一下。”
他看見方濟之打挺時腦子還懵着,根本沒醒透,一直到腿肚子的疼痛炸開,他才醒了個徹徹底底。
千面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踩得是我那條撞了劍的腿……方老那麽大年紀,怎麽還想鯉魚打挺啊。”
現場的氣氛因為這哀怨的瘸子變得有些滑稽,好在主事的幾人未受幹擾。
顧長雪姑且同情地安慰了千面幾句,又收回視線掃向那群假村民們。
顏王先前那一掃只是點了這群人的穴道,解了穴後,這群假村民便綴着滿身的霜抖如篩糠:“饒饒饒命!”
他們也不敢叫什麽鬼了,統統擠在一處驚恐地看着顏王,
“現在知道怕了?”顧長雪想了想,用下巴點了下顏王搭回肩上的雪裘,“你們當真不識得這霜銀大氅?”
“識識識……”假村長哆嗦着說,“就就就是覺得,殺星轉世也也也未必能擋得住幾十把刀棍。”
老話說,愚者無畏。這群人聚在一起,又助長了盲目的勇氣,總覺得這麽多人一擁而上,就算是頭牛也能硬擰住了,更何況是一個人呢?
——偏偏顏王他就沒法用人的标準來衡量。
顏王冷冷地掃過這群揮起武器毫不猶豫的惡民:“你們是什麽人?為何頂替趙家村村民身份?”
“……”假村長瑟縮了一下,克制着不讓眼珠亂轉,“什麽頂替?我們就是趙家村村民。”
“是村民你們拿刀砍什麽人?守什麽秘密?”顧長雪嗤笑一聲,“知道什麽人最喜歡流水席,什麽人能冒着雪,依舊吃得毫不在意?”
“什麽人?”假村長的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背,嘴硬地辯解,“我們就是這兒的村民。只是不久前有人意外在桃林下發現了屍骨,又發覺屍骨恰好和村中人一樣多。大家都很害怕,也不敢報官。生怕被冤枉,才決定共同保守這個秘密。”
“嘿!你們嘴還挺硬!”千面新奇地拖着老殘腿叉腰瞪過來,“有沒有弄清楚情況?你們眼前這二位可是大顧的皇帝和攝政王,方才那一通襲擊,就足夠送你們上斷頭臺了!你們在這兒狡辯又有什麽用?”
“對啊……”顧長雪慢慢道,“左右都得死,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狡辯無關緊要的事?”
顏王淡淡接住話:“除非招供真相後,所受的罪責比砍頭更難承受。”
司冰河冷如刀鋒的目光從這群死鴨子嘴硬的假村民身上掃過,又落回趙夫人身上:“你也要說自己是趙家村村民?”
“我是!”趙夫人簌簌發抖,眼淚滿襟,有些凄然地仰起頭,“你可以不信我,但能不能将我娘放了?她……她老成這樣,又癡傻着,她是無辜的啊!”
“……”顏王聞聲眼神微動,正準備啓唇說點什麽。
司冰河冷漠地将老人的手臂反扣住,引得老人一陣痛呼:“誰能證明她是真癡傻?誰能證明她無辜?你若是滿口謊言,我安能信——”
“我不是趙家村村民!”趙夫人焦急之下脫口而出。
“?!你這婆娘瘋啦!?”假村長猛地一彈,被九天摁住了還拼命使眼色,“說的什麽胡話!”
“我不是。”趙夫人梗着脖子沒回頭,只看着痛得打顫的老人,身體也心疼地跟着一道打顫,“我都說實話,能不能放了我娘?她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司冰河垂着眼漠然地看她,全無先前上門時的心軟體貼:“你先說。”
“……好。”趙夫人澀聲道,“我們……是從外縣流浪進江南的乞丐。”
開了第一道口子,後面的話便不再難說出口:“陛下猜的半點兒沒錯。”
“江南今年從初春就開始下雪,日子不好過。走投無路之際,有人主動找了上我們。”
“他們說,可以為我們提供住處,為我們提供吃食,往後都不必為生活愁苦。唯一的要求,是替他們隐瞞一點小秘密。”
他們被帶着來到桃林,見到滿地的屍骨。
本該怕的……可他們都是走投無路之人,連活下去都難,看到這滿地屍骨能想到的最多就是:餓,冷。
如果再不給他們一口飯吃,再多吹會雪風,很快他們也會變得與坑中屍骨無異。
所以,為了活着,他們答應了。
“……啊!”千面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對啊……知道什麽人最喜歡流水席,什麽人能冒着雪,依舊吃得毫不在意?當然是乞丐!
他壯着膽湊到顧長雪身邊:“陛下,您就是因為這,發覺這些人的身份——”
顏王的劍鞘抵住他湊來的臉,将他又怼了回去。
“……”千面頂着一張成熟斯文的臉滿眼委屈。
“別穿着九天的雪裳做這幅表情。”顧長雪覺得辣眼睛,“自然不止。不過這群人冒着雪也要吃席,的确是最初引起朕注意的地方。”
現在想來,假村民們圍着桃樹吃席,恐怕為的是正大光明地監視整個村子,一旦出了問題,也方便群起而攻之。
“還有這對婆媳手上的凍瘡。”
那天離開趙家村時,顧長雪特地停在門口多站了一會,關注了下那些村民的手,發覺不論男女,不論年紀,幾乎每個人手上都生着瘡。
這其實挺怪的,畢竟按照趙夫人所說,她們婆媳生瘡的原因是用冰水洗衣裳,那那些男人們呢?
司冰河頓了一下,突然擡頭:“所以那天臨走的時候,你們杵在雪裏半天,還得我催着才上車?”
那——跟顧長雪一起杵着的顏王也不是也發覺了?
他冷着的臉頓時拉得更長了,不過手上倒是松開了鉗制。
村民們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紛紛破口咒罵。趙夫人卻只看着司冰河松開了鉗制着老人的手,高興地勾了下嘴角。
司冰河收回瞪着顏王的視線,并沒有直接把老人放開,只改回原本拎着老人後領的動作:“你就這麽在意她?上次見面,你還說她是你婆婆。”
很少能看到有婆媳關系能親密到如此地步的。
“她是我婆婆。”趙夫人害怕司冰河不信,連忙又多說幾句,“我的确不是你們想找的那位趙夫人,但我也姓趙……我……生來一無所有,颠沛半生,僥幸遇得良人,我的婆婆又将我視若親女——”
“那你的良人呢?”千面抻過頭來問。
“……離世了。”趙夫人聲線一緊,垂下頭,“只剩下我和婆婆。”
她很快又擡起頭,看向司冰河:“那天你們來我家中做客,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有關趙車夫的消息……我、我夫君的确死了,我婆婆也的确因為夫君之死而生了病,頭腦不再清醒。我做的一切決定,她都不懂的,不論你們要制我什麽罪,能不能不要牽扯我婆婆?”
“可照你這麽說……好像村民們也沒犯什麽比行刺獲罪更嚴苛的事。你們婆媳更是連行刺都沒參與,最多便是知情不報。”顧長雪掃了幾眼依舊冷着臉的司冰河,“既然如此,你最初為何不認?”